第28章 章
第 28 章
陸懷瑾發消息的時間是昨晚九點。
沈伶舟昨晚和大家一起吃烤肉,根本沒看手機,回來也倒頭就睡,看到陸懷瑾的消息已經是第二天。
他抿緊嘴唇,手指尖在打字欄上方停駐許久,最後緩緩打下幾個字:
【我微信轉你吧,這幾天有兼職,恐怕對不上你的時間。】
這個問題的答案無非是好或者不好,可煎熬等待了半小時後,陸懷瑾卻回了意味不明的倆字:
【是麽】
都說文字沒有感情,更不能通過幾個字就随意揣測他人心情,可這兩個字還是讓沈伶舟身體慢慢變得緊繃起來。
剛才那一瞬間,他竟産生了小小的期冀,希望陸懷瑾能回他一句“必須見面還”,這樣他也可以順理成章見陸懷瑾一面。
可這兩個字,似乎透着濃濃的嘲諷意味,但到底在嘲諷什麽,沈伶舟不知道。
思忖許久,他顫抖着心髒回了句:
【那等我有時間,我馬上去你公司還錢。】
這一次,陸懷瑾沒有再回。
沈伶舟抱着手機坐了許久,猛然回過神,去衛生間洗澡換衣服出門。
臨走前,他沖着魚缸裏上次買的鬥魚揮揮手,心裏道“晚上見了”。
坐車前往雇主家,這一路沈伶舟都在回味“是麽”這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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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天陰沉沉的,昨晚似乎還下過雨,地面一片濕潤。
沈伶舟擡眼望向天際,總覺得今年雨水很多,從夏天開始,幾乎沒斷過。
他草草收拾了心情,雙手揉着嘴角,希望帶給小狗最燦爛的微笑。
來到雇主家,剛出電梯門,卻聽到公攤走廊上傳來嘈雜的說話聲,時不時還夾雜着哽咽的哭聲。
密密麻麻,帶動着不安的情緒湧上心頭。
沈伶舟疾步走過去,就見雇主家門口圍了一堆人,每個人臉上挂着或懊惱或無奈的表情,而雇主小姐姐被圍在中間,坐在地上,垂着頭,捂着臉哭泣。
沒見到巴布,也沒見到小姐姐的父母。
沈伶舟小心翼翼鑽進人群,在小姐姐面前蹲下,拍了拍她的肩膀,無聲地詢問發生了什麽事。
小姐姐擡起頭,滿臉都是淚水。
泣不成聲,哽咽着,好不容易才說出完整的一段話:
“巴布死了……它吃了老鼠藥死了……!”
“咚”的一聲,一道重拳狠狠落在沈伶舟腦門,打散了他的意識,模糊了他雙眼的焦點。
巴布……死了?
旁邊幾個看起來像是物業的人,無奈道:
“我們從沒在小區裏投放老鼠藥,但今天業主請的代遛出去遛狗,就接個電話的工夫,狗就不知道什麽時候吃了老鼠藥,業主發現得也晚,送去寵物醫院還是……沒能救回來。”
“監控也調了,根本沒看到有人放過老鼠藥,你說這事……”
過于突然,以至于沈伶舟在原地愣了許久,大腦仿佛生了鏽,怎麽也轉動不了。
那樣一條活潑粘人的大狗,就這樣,沒了。
這個消息很不真實,沈伶舟一時間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眼前小姐姐哭的越來越悲傷,一聲一聲重擊沈伶舟的意識。
他終于反應過來,巴布是真的死了。
今天來時路上,沈伶舟看到路邊有賣漂亮小發卡的,還給巴布挑了只幸運草的發卡,希望它永遠都是一只自由快樂又幸運的小狗。
可是不過短短幾十分鐘,小狗抛下了主人,也沒能親眼見一見朋友給他挑選的幸運草。
沈伶舟覺得胃很痛,眼前的場景也漸漸變得模糊。
雖然和巴布相處的時間不多,可巴布帶給了他無限的歡樂,他早已将巴布當成了超越物種的知心好友。
他不會說話,可他也不用說話,小狗就能明白他的所有想法并熱情地回應他。
沈伶舟甚至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後悔昨晚去吃了那頓烤肉。
只怔怔的,沒有頭緒。
眼淚不受控制地墜落。
小姐姐家的玄關還挂着巴布的照片,它快樂微笑宛如天使般的面容,也永遠停留在這一刻間。
沈伶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麽,他陪在小姐姐身邊很久,一直到她的父母匆匆趕回來,幾人去了寵物醫院見巴布最後一面。
原本活蹦亂跳的巴布躺在手術臺上,沒了氣息,眼角的毛發濕漉漉的,好像也為自己不能陪心愛的主人更久一點感到自責和難過。
沈伶舟最後一次擁抱了巴布。
失去了從前的溫暖,也再也聽不到它快樂的心跳聲。
此時的天已經大黑,沈伶舟獨自坐在公園的長椅上,寒風呼嘯,在他臉頰上留下了微紅的痕跡。
他擡起手,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另一只手裏的手機界面還停留在巴布生前仰着腦袋等待投喂的照片。
他想起了被陸懷瑾扔掉後被車子軋死的小貓球球。
生命真的好脆弱。
“叮咚——”
手機響了聲,将沈伶舟的思緒拉了回來。
點開微信,映入眼簾的備注不知為何讓他産生了一絲異樣的情緒。
有點煩躁。
發信人是陸懷瑾。
只是看到他發來的內容後,十二月的寒風終于将他的身體完全冰封。
【聽說你兼職遛狗家的狗死了,所以現在有時間了麽,來郊區房子,準備好錢。】
沈伶舟當下位于市中心,距離陸家宅邸三十多公裏,打車怎麽也要四五十塊,貧窮的他不可能舍得把錢花在這種事上。
除非是有迫切的,十萬火急的事。
時隔四個月再見到保姆王姨,王姨看着闊步而入的沈伶舟,愣了許久,似乎是不敢認。
下一秒扔了洗地機跑過來,拉起沈伶舟的手:
“小舟你這些日子去哪了,王姨到處打聽你,可擔心死你了。”
沈伶舟緊抿着唇,雙腳不受控制向前,但看到親切的王姨又慢慢退了回來,對着王姨深深鞠了一躬。
而後,他輕輕推開王姨的手,輕車熟路上了樓。
陸懷瑾房間的門大開着,沈伶舟的腳步頓住,風風火火在這一刻熄了火。
可看到手裏還沒來得及送出去的幸運草發卡,他闊步走進去。
陸懷瑾還是和以前一樣,淡漠且生人勿近的氣質,如同荒郊上空阒寂的明月,給人一種歲月靜好的感覺。
可這種歲月靜好卻在這一刻融化成無盡的黑暗,鋪天蓋地湧來。
陸懷瑾是怎麽知道雇主家的狗死了。
因為這件事,是他做的。
【為什麽害死巴布。】沈伶舟猛地将手機怼到陸懷瑾面前。
陸懷瑾從電腦中大發慈悲移出視線,漫不經心掃了眼。
手指還在鍵盤上敲敲打打:
“狗告訴你的?”
沈伶舟眼底一暗,緩緩放下手機。
狗沒告訴他,是他憑借這件事中的不合理之處自我臆測出來的。
陸懷瑾敲下最後一個字,點擊保存,關了電腦。
他終于在沈伶舟漫長地等待中擡起眼。
“所以,錢帶來了麽。”他眉尾一挑,眼底一片輕蔑。
沈伶舟搖搖頭。
“我以為,毒死你的狗,你就有時間來見我,看來不是沒時間,是沒準備好錢。”陸懷瑾冷哧一聲,氣定神閑端起紅茶杯。
沈伶舟的腰背像是用尺子比出來的,倏然挺得很直。
他手指靈活又快速地比着手語,情緒在這句話後徹底爆發了。
陸懷瑾承認了,狗是他害死的。
可比劃半天,他開始痛恨自己不争氣,這個時候,怎麽忘了陸懷瑾根本不屑于學習手語同他快速交流。
只好打字: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你知不知道這是別人的私有財産,別人可以告你的。】
沈伶舟其實更想問,為什麽無論是貓還是狗,他都能不留餘地剝奪自己不會說人話的朋友。
但他知道他這麽問,陸懷瑾必然要笑他幼稚。
“是麽。”又是令人不寒而栗的這兩個字,陸懷瑾拿過鋼筆,漫不經心地摩挲着,“告吧,無論是賠償一百倍或是一萬倍,我都接受。”
沈伶舟聽到這句話,渾身的血液在這一刻凝固了。
身體開始發抖,雙手也仿佛麻了一般,不斷漲大。
從陸懷瑾不聽他解釋将小貓丢出去的那一刻,他就該看清陸懷瑾本質就是個冷血無情、漠視生命的人渣。
一個人怎麽能在殘害一條生命之後輕飄飄地說出“我有的是錢賠”這種話?
是因為貓狗的生命不重要,還是因為他人的感受不重要。
陸懷瑾盯着沈伶舟蒼白的小臉,笑了,像往常一樣對他招招手,示意他過來,并道:
“跑了四個月,是外面世界有太多吸引你的東西麽。沒關系,我可以不計前嫌,你現在想明白也不晚。”
他說得雲淡風輕,就像是在說今晚吃什麽這種小事。
沈伶舟感覺喉嚨被堵住了。
以往陸懷瑾對他招手,他會主動乖巧湊過去,可這一次,他選擇了打字。
【你要對這件事負責,對無辜慘死的生命負責,我會拿出所有積蓄給雇主請最好的律師,我相信公道在人心。】
陸懷瑾的手停在半空,半晌,慢慢放下,臉上那意味不明的笑也一并消失,漫上森寒。
“沈伶舟,你可以試試,看哪家律所敢接狀告海恩電子的案子,我相信有這種心懷大義的人在,可再清高大義,也得考慮身邊的人。”
一語雙關,沈伶舟不傻,他聽明白了。
這句“考慮身邊人”不僅是針對敢接海恩電子案子的律師,同時也是對他而言。
那一瞬間,他想到了楚聿。
“好了,我不想繼續這個無聊話題,過來。”陸懷瑾唇角勾了勾,眼底卻毫無笑意。
【我和你沒什麽可說的,晉海市沒有律師敢接,我就去首都,我不信你能一手遮天。】
沈伶舟緊抿的唇在發抖,打下了一段自己都不确定卻很強硬的話。
“沈伶舟。”陸懷瑾輕笑一聲,“你知道為什麽很多人用盡一切辦法也要往上爬麽,他們需要錢和權力,而這兩樣東西能帶來的。”
陸懷瑾眼神一掃,落在了沈伶舟的手機聊天背景上。
傲慢,冷漠。
背景是沈伶舟前不久剛換成的巴布的照片。
話止于此,也不必說得太明白。
沈伶舟拿回手機,緊緊攥住。
陸懷瑾擡眼,又是一聲輕笑:
“我給你三天時間,二樓房間王姨會給你打掃出來。”
沈伶舟只覺得牙關都咬得發酸。
可對于這句話,他甚至想不出合理且有用的回擊。
他也不明白,陸懷瑾怎麽變成這個樣子了。
明明初見時候,他真的很溫柔。
“還有。”陸懷瑾擡手招呼門外焦急等待的王姨進來,示意她送客。
“這三天你盡快整理好身邊的雜人雜事,我不喜歡兄弟之間共用一個玩具,嗯,哪怕是玩具。”
*
沈伶舟坐在回程的公交車上,低着頭,翕着眼,腦袋裏一片混亂,像剪不斷理還亂的麻線。
我不喜歡兄弟之間共用一個玩具?
兄弟之間?
手機響了聲,提示收到新消息。
是楚聿發來的:
【到家了麽。】
沈伶舟在看到楚聿的名字後,一個不切實際又似乎合乎情理的念頭倏然冒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