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第 3 章
沈伶舟從對面飯店裏買了有營養的魚片粥和一些簡單小食往回走。
醫院門口停了輛黑色的車子。
跟陸懷瑾待久了,他竟也認得這輛車挺貴。
倏然,後座車窗打開,從裏面伸出一只手,用力一甩,随即關了車窗。
“啪。”什麽東西落在沈伶舟腳邊。
他撿起一瞧,是只藥盒,上面印着“維拉帕米”。
駕駛室的門打開,下來一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對沈伶舟道歉:
“抱歉打擾你了。”
沈伶舟看了眼後車窗,漆黑的防窺膜隔絕了車內的世界,只隐隐看到模糊的輪廓,像個年輕的男人。
沈伶舟搖搖頭,将藥還給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道了謝,上車開車離去。
沈伶舟望着車子漸漸遠去,直至消失不見。
心裏暗暗嘆息:
真可憐,年紀輕輕就要做好一輩子同心髒病抗争的準備。
他認得“維拉帕米”這種藥,是媽媽在去世前的其中一種常用藥,可她的先心病,到頭來無論是藥還是醫生,都沒能救得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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概率學上有0到100種概率,醫學上也經常用這些數字來概括生命的概率。
可事實上只有兩種。
0或100
而媽媽就很不幸成為了那個0。
陰濕的雨天,沈伶舟的皮膚漸漸泛起潮意。
他收回目光,疾步進了醫院。
*
給弟弟安排進單人病房後,看着他吃完了飯,沈伶舟望着窗外漸黑的天,留下了銀行卡和支付密碼,回了陸懷瑾家。
剛進門就收到了陸懷瑾的消息:
【半小時後到家,剛才路過漫展,看到有人穿洛麗塔,很漂亮。】
沈伶舟收了手機,小跑進浴室,火速洗了澡,吹幹頭發,進了衣帽間。
彼時,他聽到樓下傳來保姆的問安:
“歡迎陸總回家,您是想先吃飯還是先洗澡。”
陸懷瑾的聲音旋即傳來,模模糊糊,沈伶舟沒聽清他說了什麽。
也沒時間知道他到底說了什麽。
徑直打開其中一只衣櫃,輕車熟路拿下一件白色與香槟色組成的洛麗塔洋裝。
這種繁複的裙子很難穿,可沈伶舟早已駕輕就熟,穿好後勒緊束腰,在後面打了個漂亮精致的蝴蝶結。
放慢腳步,脫去剛才的火急火燎,盡量邁出優雅步伐。
因為陸懷瑾喜歡。
他說他最欣賞優雅知性的人。
樓下大廳。
陸懷瑾脫去西裝外套,随手遞給保姆,高大的身軀被沙發穩穩接住後,立馬又有保姆端來茶果點心和財經雜志。
見到沈伶舟下樓,保姆們心照不宣離開大廳,各忙各的。
這裏不再需要她們。
陸懷瑾正翻看着財經雜志,眼前忽然暗了一塊。
他擡起頭,入眼便是華麗奢靡的裙子,包裹着細白皮膚,寬闊的方領顯露出漂亮分明的鎖骨,一點绛色小痣,在新雪的膚色中突兀了出來,随着呼吸的節奏,于胸脯上方此起彼伏。
陸懷瑾放下雜志,沖沈伶舟招招手。
沈伶舟在他身邊坐下。
手已經摸上了束腰上的蝴蝶結。
他很清楚,陸懷瑾會在任何時間地點要他,而他要做的,就是提前解開衣扣或一些難搞的衣飾,方便陸懷瑾輕而易舉脫了他的衣服。
他在等那句命令般的“脫了”。
可陸懷瑾遲遲未說話,只淡淡望着他。
沈伶舟扣在束腰上的手一時有些不知所措,只好放下。
眼見陸懷瑾嘴唇翕動了下,他又立馬摸上束腰。
“一直看着我,是在等我誇你麽。”陸懷瑾笑問道。
沈伶舟眉目一展,慢慢收回了手。
視線卻始終黏在他的笑臉上,難以收回。
沈伶舟很少見陸懷瑾笑。
聽說他是財團家的長子,打小循規守矩,連笑容都是經過專業培訓,所以在生意場之外時,他也會覺得調動面部肌肉是件很累的事,大多數時候是沒有表情的,
嘭嘭、嘭嘭。
安靜的環境下,沈伶舟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陸懷瑾低頭笑笑,眉眼彎彎似月牙。
他擡起頭,一只手撫上沈伶舟的臉頰,指尖順着臉頰劃出柔和的弧度:
“好,滿足你。沈伶舟真漂亮,無論何時,都令人着迷。”
嘭嘭!嘭嘭!
比起剛才,心髒跳得更加劇烈。
這是陸懷瑾第一次直言他的相貌,誇他迷人。
沈伶舟微微仰着頭,視線跳躍進陸懷瑾的雙眸中。
心髒跳得好快。
他羞赧地抿起唇角,移開視線,滾燙的臉頰輕輕靠在陸懷瑾臂膀上,柔軟地依偎在他身上。
成熟的英國梨的香氣鋪天蓋地襲來,堅實有力的臂膀有些硬邦邦,眼前是骨節分明而修長的手指。
這一刻,視覺、嗅覺、觸覺,所有的感官都不由自主地湧向了他。
“臉紅了呢。”
陸懷瑾低沉的嗓音在耳畔盤旋,溫熱的吞吐着氣息,噴灑在耳際,耳朵很癢。
以至于輕吻落在耳廓上,牙齒輕咬住耳垂時,沈伶舟尚未從溫熱侵襲中回過神來。
等他反應過來陸懷瑾在咬他的耳垂,像是收到了某種暗示,他立馬又去摸自己的束腰。
陸懷瑾按住了他的手,手臂一攬,将他揉進懷裏。
抱住削薄的身體,大手從肩頭一路下滑至後背。
卻沒了下一步,只輕輕撫拍着他的後背,像是在哄睡一個柔弱的小嬰兒。
沈伶舟惶然無措擡起眼,睫毛輕顫。
他雖然不能說話,可透過那雙淺色的瞳眸,陸懷瑾卻讀懂了他的眼中的疑惑。
陸懷瑾翕了眼,下巴擱在他的頭頂,幾乎要将人鑲嵌進身體中:
“好久沒抱抱你了,所以今天什麽也不做,只抱着。”
嘭咚!
沈伶舟的心突兀跳漏了一拍。
渾身的肌肉也不由自主緊繃起來。
強烈的情緒驅使着他擡起手,找到陸懷瑾後腰的位置。
他也想在性.事之外,像單純熱戀期的兩個人,互相擁抱、親吻,表達親昵與愛意。
他緊緊攬住陸懷瑾的腰,也試圖将這個高大的男人嵌進身體中。
“錢給你弟弟了麽。”陸懷瑾忽然問。
沈伶舟的手猛地松開,自覺縮回來。
他坐直身子,點點頭。
望着陸懷瑾,心裏砰砰直跳。
接着他慢慢伸出兩根大拇指,緩慢的上下彎曲着。
随即咽了口唾沫。
他的目光,牢牢鎖定在陸懷瑾的眉宇間。
那對鋒利的劍眉漸漸深斂起。
“我不懂手語,你打字告訴我。”
沈伶舟的緊繃的身體一下子松開。
與其說是釋然,不如說是失落更合适。
他抿着唇,接着努力擺出微笑。
摸出手機打字:
【是“謝謝”的意思,或許,我可以教你一些簡單的手語麽?】
陸懷瑾眉間盡是漫不經心,敷衍的“嗯”了聲:
“你教。”
沈伶舟的雙眸一下子亮了,他坐直身體,小心翼翼指了指陸懷瑾的手。
陸懷瑾看了眼自己的手,伸過去。
沈伶舟動作很輕,生怕自己這無力的小細手指弄疼陸懷瑾的大手一般。
他展開陸懷瑾的食指指向自己,又把食指按回去,展開大拇指。
打字給他:
【這是“你好”的意思。】
陸懷瑾鼻間發出一聲嗤笑。
認識三年的人,還有什麽說你好的必要麽。
沈伶舟自己比了一些簡單的手語,類似于“晚上好,你吃飯了麽,你心情如何”,動作緩慢地重複着,希望能教給陸懷瑾。
陸懷瑾不言語,優雅翹着腿,本該用來學習的手輕輕搭在膝蓋,默默看着。
沈伶舟舒展開眉頭,秀麗的眉柔柔似漣漪,襯托着下方新月般彎彎的眼眸。
打字:
【學會了麽,要不要複習一遍。】
“下次吧。”陸懷瑾站起身。
實在是無聊透頂。
沈伶舟的笑容淡了些,雙手攪在一起,良久,他點了點頭。
陸懷瑾走出去幾步,又停下,微微側過臉:
“還有,你的身份證給我。”
沈伶舟跟上去,打字問他:【要我身份證是有什麽事麽?】
“我會害你麽。”陸懷瑾對他這種疑神疑鬼覺得可笑,“還是說你覺得我會把你賣了。”
沈伶舟搖搖頭,立馬小跑上樓取了自己的身份證交給陸懷瑾。
陸懷瑾拿了他的身份證,沒說什麽,徑直上了樓。
*
雨季正式來臨,沈伶舟本以為這雨下兩天就會恢複晴天,可看了天氣預報,未來兩周都是這種雨天,偶爾夾雜一兩天陰天。
弟弟那邊發來消息說身體好得差不多,已經出院,要沈伶舟別再往醫院跑,會跑空。
沒了出門的理由,沈伶舟每天能做的就只是趴在窗臺上望着外面綿綿不斷的細雨。
陸家豪宅有三畝地的景觀園林,被雨水滋潤過後綠得更加生意盎然。
保姆王姨進來打掃衛生,沈伶舟聽到動靜立馬起身,對王姨很有禮貌地鞠了一躬,得到王姨的“你忙”回應後,他才趴回窗臺繼續對着雨簾發呆。
王姨擦着書架,随意朝窗臺一掃。
陰濕的雨天,只有這個安靜的男生成了昏暗下的唯一一點光亮,整個人被白光圈起了身體輪廓,形成柔和一圈光暈。
連睫毛都沾着細碎星光一般,明珰亂墜。
“小舟每天這樣待着不會覺得無聊麽。”王姨好奇問道。
沈伶舟緩緩直起身子,摸過手機打字,文字轉語音播放給王姨聽:
“不會,陸家園林很大,就算天天看,也能發現很多有趣的風景。”
機械的發音把王姨逗笑:
“你性格還真是讨人喜歡,難怪陸總将你留在身邊這麽久,說不定哪天,王姨還能喝上你們倆的喜酒。”
沈伶舟身體一頓,陰暗的雨天中,他那一對眸子格外的亮。
王姨忙改口:“瞧我這嘴,男人和男人結的哪門子婚。”
不等沈伶舟回應,王姨再次改口:
“我是說,就算不能結婚,也未必非要結婚,倆人感情好一起過一輩子也不錯,沒有婚姻中那些雞毛蒜皮束縛着,相處的反而會更融洽呢。”
沈伶舟敏銳地捕捉到了“感情好”三個字。
是不是在別人眼裏,他和陸懷瑾同情侶無異,每天一起生活,同床共枕。
雖然他剛進陸家時,陸懷瑾明确表明:
“我并沒有和你戀愛的想法,我們各取所需,哪天你想離開,我不阻攔。”
可時間會改變一切。
就像從前對他百般嫌棄的弟弟,也在他的努力和真心下慢慢敞開心扉接受他,甚至為了他主動學習一些簡單手語。
那麽說着“只是各取所需”的陸懷瑾……
沈伶舟抱緊了身體。
他真的可以這樣幻想一下麽。
只是幻想,不會逾距。
王姨見沈伶舟不知道在想什麽,傻笑的模樣可愛又美麗,看着美人生笑,她心情也大好,迫不及待說些更好聽的哄人開心:
“王姨看人很準的,陸先生雖然以前也帶過情人回家,但最多三次,除你之外來最多的一個我也只見過三次,你可是三年,看來陸總對你是相當喜歡。”
她加重了“相當”二字,尾音拖長。
沈伶舟笑得合不攏嘴,貝齒咬住下唇,努力不讓自己笑得太過分,怕被王姨看了笑話。
他對王姨做了個手語“謝謝”。
他再次望向窗外,庭院裏的石牆被粉色的薔薇花海攀登、包圍。
有特別的一枝,開得格外嬌豔,從粉色的海洋中跳脫出來,被充足滋潤的雨水寵愛着,傲然挺胸。
下了兩天小雨,轉為大暴雨,那之後終于迎來了天氣預報中那難得的一天晴天。
雨後的晴天曬幹了些許潮意。
晚上。
沈伶舟換了睡衣,是陸懷瑾很喜歡的絲綢質感,也是他最喜歡的墨藍色。
這種顏色,襯的本就白皙的沈伶舟更是如新雪般清透。
他跪坐在床上,前方是閉目養神的陸懷瑾。
他給陸懷瑾揉捏着肩頸緩解他工作一天的疲憊。
這是他為了陸懷瑾特意學的按摩。
陸懷瑾的公司遇上忙季,他常常要一天都對着電腦,時間長了肩頸酸痛,有次心血來潮,在睡前喊沈伶舟給他按按肩頸,沈伶舟本就緊張,對這方面又一竅不通,完全是亂按一氣。
就聽陸懷瑾揉着後頸嘆了口氣,語氣松弛:
“按摩店要是請你做小工,不出三天準倒閉。”
沈伶舟無地自容,另一方面也确實心疼陸懷瑾,便跑去外面找了個厲害的師傅手把手跟着學。
“嗯,手藝有進步。”今天,陸懷瑾翕着眼,聲音淡淡。
沈伶舟坐直身子,将全部力量控制在雙手間,輕推慢揉,按得起勁兒。
半晌,陸懷瑾伸出一只手繞到後面,拍了拍沈伶舟的臉蛋:
“好了,辛苦了,去睡覺吧。”
沈伶舟乖順地下了床,拿起火.槍點燃香薰,将壁燈調至最暗一檔。
霎時間,整個房間被清新舒适包裹着。
他望着床上躺下的陸懷瑾,視線在他的臉上流連許久,一直到陸懷瑾輕咳一聲,他才回過神,輕輕退出去關好門。
房間裏。
沈伶舟對着窗外的明月坐了許久,腦海中反複放映着他和陸懷瑾初遇那天的畫面。
那一天被救贖的記憶,雖然短暫,卻撐起他長長的期望。
“叮——”
手機響了聲。
沈伶舟身體一怔,猶疑着拿起手機。
從陸懷瑾房間出來時已經快十二點,這個時候誰會發消息呢。
剛看了一眼,笑容頓時攀上嘴角。
是耀祖發來的消息。
【親愛的哥哥,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是你的生日呀?生日快樂![紅包]】
沈伶舟将這簡短一句話反複讀了好幾遍,笑容逐漸加深。
他确實忘記了自己的生日,因為媽媽過世以後就再也沒人為他慶祝,更不會有人記得。
耀祖不僅趕在十二點整發了祝福,甚至還發了紅包。
只出不進的沈伶舟還是第一次收到弟弟的紅包。
手指點開紅包的瞬間都挾帶着歡愉的跳躍感。
66.66元。
沈伶舟回複:
【謝謝耀祖還記得我的生日。[抱抱]】
沈耀祖:
【抱歉了哥,你也知道我最近的情況,紅包很小你別嫌棄[委屈],我一定好好讀書,将來賺大錢給你發個大大滴紅包![憨笑]】
沈伶舟笑着搖搖頭:
【紅包不在多少,重要的是心意,[轉賬888.88元]你身體剛恢複要吃點好的,不夠再告訴哥哥。】
沈耀祖一秒收了轉賬:
【謝謝哥!愛你![愛心×N][捂嘴感動]】
望着滿屏的感嘆號和愛心符號,沈伶舟心頭湧上一股深切的感動。
耀祖是真的改變了,還記得小時候,媽媽張羅着給他過生日,耀祖滿臉不耐煩道:
“給他過生日他會唱生日歌嘛?媽你也別給自己找不自在了。”
父親也冷笑:
“這生日過了幹嘛,提醒他就在這一天作為一個啞巴誕生了?”
那一天,媽媽生氣的帶着只有九歲的沈伶舟出了門,她手頭沒什麽錢,搜刮過所有口袋也只能買一塊小小的蛋糕。
無處可去,只能在公園的長椅上,于炎炎夏季燥熱的夜晚,喂着蚊子,沈伶舟聽着媽媽為他唱完了生日歌。
那一天他對着這塊小小的蛋糕許下了沉默的兩個心願:
希望有一天能開口說話。
希望能得到更多人的愛。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貪心,所以到現在一個願望也沒能實現。
收到了弟弟的生日祝福,沈伶舟開始幻想,會不會也收到爸爸的生日祝福呢。
離家三年,爸爸是否偶爾也會想念他呢。
以及,會不會也能收到陸懷瑾的生日祝福呢。
不用禮物,就要一句祝福,哪怕只有四個字。
沈伶舟擡頭看向牆面,隔壁就睡着他期盼收到的短信的主人,陸懷瑾。
腦中亮光一閃,他忽然想起,前不久陸懷瑾要了他的身份證,也不說做什麽。
身份證,身份證。
沈伶舟抱着手機慢慢躺下,又把弟弟那條祝福短信反複看了好幾遍。
終于抵不過困意緩緩閉上了眼。
陸懷瑾應該看到了身份證上的出生日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