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章
第 25 章
沈暢涔再次見到簌簌的時候,是在一個傍晚,天色漸漸被暈染成了黃色,街道上吵鬧的人群也漸漸少了下去,簌簌眼睛明亮地如同一只馴鹿,依偎在春梅身邊,兩個人似乎在低聲說些什麽,簌簌生性喜愛玩鬧,估計又是求着春梅晚些回去。
沈暢涔對于春梅也有印象,一個極為潑辣能幹的小姑娘,做事有條理,将簌簌的衣食住行都照顧得很好,但是春梅也不能一直陪在簌簌身邊,如同拄着拐杖的人永遠也不可能自行行走,于是,沈暢涔就給了春梅一大筆銀子,為她置辦了一副體面的嫁妝,把春梅許給了楚添湧。
沈暢涔不是傻子,他能看出來他們兩人相處之間的暗流湧動。
兩個人漸行漸遠,嬉笑打鬧着,很快消失在沈暢涔的視線裏。
沈暢涔下意識地追上去,又怕吓到兩個女孩子,保持着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他知道自己這樣的形容過于邋遢了,自然也會挑個極好的時間,打扮一番在出現在簌簌面前。
但是簌簌不是那樣覺着的,
春梅心細,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就察覺到了她們身後多了條尾巴,春梅不動聲色地帶着簌簌繞了一條遠路,她故意挑着人最多的地方,但是奈何沈暢涔跟她們跟得緊,反倒是簌簌氣喘籲籲地問:“春梅,我好累啊!為什麽明明有一條更近的路我們不走,非得跑去別的地方?”
簌簌累,春梅更累,她不僅得跑,還得時刻關注環境,她低聲道:“後面有個奇怪的人跟着我們。你再忍忍,馬上就到家了。”
簌簌見狀,更是半點不敢懈怠,跟着春梅一路小跑到了府中,她扣着銅質鐵環,讓裏面的人為她們開門,開門的是沈暢涔,他收拾地幹淨,湊近了還能聞到從頭發絲裏飄散出來的皂莢香氣,“簌簌小姐,你今日怎麽出去了?”
簌簌第一次在沈暢涔面前展示出柔弱姿态,她拎着裙擺,小跑着進去,顫抖着聲音說道:“我身後有個乞丐,一直跟着我。”
一瞬間,簌簌甚至忘卻了她和沈暢涔之間的恩怨情仇。
沈暢涔淡漠地點頭:“我先去瞧瞧,你也是,回去好好歇着。”
沈暢涔摸着黑一路往前,在一個極為隐蔽的角落,他果然見到了一個衣着随意到有些邋遢的男子,身上滿是黑色的,凝結在一起的土塊,指縫裏都是淤泥,見到有人來了,他第一個動作就是護住自己的臉。
但沈暢涔總覺得這個乞丐看着有些眼熟。
“你是誰?”沈暢涔高舉手中用來照明的燈籠,“你為什麽要跟着簌簌?”
為什麽?
乞丐苦笑着,一來,是他實在是太想簌簌了,原本想着只是見她一面就好,可是見着見着就忘記了時間,一路跟随着簌簌來到了這裏,他自然知道,這不是見面的好時候,現在的他無非只是一個乞丐,他需要一個更加合理的身份,更加得體的裝束重新出現在簌簌面前。
“你是誰?”沈暢涔重新發話。
他的內心湧動着一種怪異的想法——他得仔細看看這個乞丐長得什麽模樣。
于是,沈暢涔步步緊逼,“我想看看你的臉。”
乞丐不肯,兩人就這樣僵持在原地,周圍很安靜,連對方的呼吸聲都無比清晰,并且奇跡般地保持在同一個頻率上。
兩人各自在對方的身上找到了一種詭異的相似。
趁着沈暢涔不注意,乞丐随意找了個空子想鑽出去,但是卻被他反手攔住了,“別想着跑。”
沈暢涔威脅他,“你不過就是一個乞丐,可是被你尾随的是楚家的小姐,楚家老爺夫人最疼愛她,她要是真想弄大,對你也沒什麽好處。”
乞丐并不老實,仍舊護着自己的臉,随時預備着逃跑,乞丐身形有些清瘦,但是絕對稱不上瘦弱,反而如同一棵松柏,充滿了力量感,沈暢涔差點還真沒按住他。
幸好在最後一刻,他拉住了乞丐的一條胳膊,借着月光,也看到了那個乞丐的臉——上面雖然沾了些不知道從哪裏蹭上來的淤泥,但是仍舊可以看出來他長得不賴。
這些都不是最緊要的,最緊要的是,那個人與自己長得別無二致,要是非得說個不一樣的,那就是他長相比自己更加老成一些,頭上的白發肉眼可見。
這位乞丐踉跄着往前走了幾步。
沈暢涔又驚奇地發現,他腿腳似乎也不大好,正常行走的時候或許很難看出,但是一旦激動,稍微走地快一些,他走起來時就會顯出一些踉跄的模樣。
沈暢涔很煩躁。
沒人在面對這樣離奇的事情的時候,還能保持冷靜.
沈暢涔心中産生了一種極大的惡意,他看着那個乞丐,心中揣測着他來歷,他和自己長得這般相似,估計是他的同鄉,一樣是從小地方出來的人,大概率和他還有一些血緣關系,僅此而已,根本不值得自己去投注太多的心力。
趁着沈暢涔愣神的功夫,乞丐拖着那條不太利索的腿匆匆逃離。
沈暢涔氣得罵了一句髒話,他一身的幹淨衣裳早已染上了塵土,灰撲撲的,上頭一個極為明顯的印子,也無法遮蓋,他今日刻意洗了頭,換了新的,更加合身的衣裳,打扮齊整在門口守了許久,就為了和簌簌見一面,他想不明白簌簌有什麽好值得他見的,不過就是一個養在閨閣中的女娘,還試圖用那些不入流的手段來對付自己。
與其将這些時間浪費在他簌簌身上,他還不如多去夫子面前展示才學。
沈暢涔一邊懷疑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一邊卻鬼使神差地收拾好一切,等他徹底回神的時候,他已經聽到了簌簌的呼喊。
沈暢涔又鬼使神差地想,抛開簌簌想要害的人,她害人時候的模樣實在是有些可愛,況且,他不信簌簌會主動害人,一定有人在暗中替她出主意。
乞丐早已走遠了,他實在是跑得急,關節處已經發出吱嘎吱嘎,不堪重負的響聲。
他這腿已經是老毛病了,每次受了累,或是到了天寒地凍的時候,總是會一陣陣發酸發疼。
老毛病了。
但此刻的乞丐早已顧不上身體上的不适,他始終沒能忘記那張臉,驚鴻一瞥中瞧見,卻讓人久久不能忘懷。
實在是太熟悉了。
熟悉到了第一眼,就下意識地心驚肉跳。
那是十多年以前的他,寄住在楚府中,一心只為讀書,見了簌簌一面以後,他有關于未來的計劃中,又多了個簌簌。
年少的自己總是喜穿一身樸素的服飾,在簌簌面前晃來晃去,他假裝并不在意簌簌,可是眼神的餘光裏卻一直有簌簌的身影。
他緩緩沿着牆角滑落,理清思緒。
他死了,但是幸運的是,他來到了有簌簌的時候,不幸的是,那時候的自己也在,并且同樣對簌簌虎視眈眈,絕無第二種可能。
他足夠了解“沈暢涔”對于簌簌那種幾乎是刻在骨子裏的渴望。
所以,他不能再用沈暢涔這個名字了,他得想個其他的身份活在這個世界上,兩人擁有如此相像的臉,任誰都會将兩者扯上關系。
思索半天後,世界上少了個乞丐,多了一個書生,才華極好,短短時間內就聲名鶴起,甚至中了頭彩。
他稱自己是鄉野中人,因為災荒流落成乞丐,胸中無半點墨水,更沒有什麽師承。
夫子摸着花白的頭發,同學生們分享趣事,聊起了文章,自然也就說起了文章的主人,“文章本是天注定,這句話說的果然是沒錯的。”
沈暢涔覺得怪異,問,“真有這樣的人?”
夫子笑笑,“說不準呢,也有許多人問過,但他也只是說,他睡了一覺,只覺得靈智大開,文章下筆就來,渾然天成,獨具巧思,民間都流傳着一個說法,說這是他夢裏被仙人摸了腦袋,開了心智……據說他身上佩戴過的物件都被讀書人炒到了高價,說是要沾一沾福氣,他也姓沈,單名一個拙字。”
還和自己一個姓。
沈暢涔總覺得怪怪的,但也不知道是哪裏不對,莫名他就想到了不久前看到的那個乞丐。
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卻能讓自己記那麽長時間。
簌簌自從那一遭後,許久不敢對着沈暢涔下手,又加上從某種角度而言,他也算是幫過自己,于是,對他的态度稍微和緩了一些。
簌簌今日裏閑地無聊,纏着春梅讓她買最新的畫本子來看,看完後簌簌問,“怎麽都是一個人寫的啊!倒是有趣。”
“那小姐你覺得如何?”
“還行。”簌簌敷衍道,“你怎麽突然問我這個?”
“他會是你未來的夫子。”看着簌簌驚訝的臉,春梅輕輕咳嗽兩聲道,“是這樣的,老爺這次機緣巧合遇到了一個人,才華出衆,老爺惜才,所以就想招他入府,替他某份差事,可是他不願意教一群人,覺得累,也不容易教地好。”
“爹爹怎麽跟街上撿破爛的一樣,什麽人都往府裏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