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
第 12 章
距離莫盡河動工已經過去一個多月,防洪治災的現場措施已經初具規模。
看着莫盡河煥然一新,幾百個大男人百感交集。就像一個含辛茹苦的老父親,把自己歪瓜裂棗的兒子,經過不斷修整一點點改頭換面,雕琢成了一個風姿卓越的青年才俊。
一想到以後這個兒子還要反哺老父親,将怒江的水引到四海八荒,讓他們免去洪水的煩惱,衆人心裏滿滿的成就感。
邱江作為隊長,已經帶領全隊得了四次甲等成績,光是報酬和獎勵,就已經讓隊伍滿載而歸。
不出意外的話,今天的甲等也将被他們收入囊中。
邱江搭着汗巾同隊友感嘆:“你知道嗎?一個月前,我已經做好了帶着妻兒遠赴逃難的準備,誰能想到還能峰回路轉,你說,這賊老天是不是在玩我。”
隊友笑兮兮地打趣:“你這就是得了便宜還賣乖,這種日子,有盼頭,擱以前想都不敢想。”
遠處的大榕樹下停放着一輛車架,車簾一如既往蓋得嚴嚴實實,邱江未曾看到車裏的主人露過面,偶爾有書吏主事上前請示,邱江猜想裏面坐着的應該是那個傳說中的縣令老爺。
一旁的鍋爐裏咕嚕嚕熬制着預防中暑的湯藥,随行大夫正在為一個傷患包紮傷口,搬運石塊的輕壯洋溢着笑臉揮汗如雨,現場各司其職,井井有條。
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所有人都看到了新生的曙光,百姓不再怨聲載道。而這些,都是新縣令帶來的,邱江心裏湧過一絲暖流。
他愛戴這樣的百姓父母官,願意用微薄的力量去擁護他。
旁邊的隊友用手肘推了推:“別發呆了隊長,咱們今天要博個甲等回去。”
邱江哈哈大笑,帶得臉上絡腮胡一陣抖動,他大力将裝滿碎土的籮筐甩到背上:“那是自然,還好當初我明智,拉了韓致和耕青兩位兄弟進來。”
隊伍屢得甲等,這兩人功不可沒。
下午公布成績結算糧食的時候,甲等又毫無懸念落在邱江一隊頭上,大家已經習以為常,對于這種拍馬也趕不上的成績,衆人已經心安理得地接受了這樣的力量懸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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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架上的主人依然沒有出來,成績公布完畢,馬車就靜靜地啓動,從一側的小徑駛入叢林,很快沒了蹤影。
做工的漢子分享着收獲的喜悅,陸久安一行人卻犯了愁,行駛的馬車頻繁往來于泥濘的道路上,今日終于壽終正寝了。
梁定查看了一番,搖搖頭:“車軸壞掉了,沒法使用,只能換一個新的。”
“大人,”前去探路的付文鑫道:“昨夜暴雨,前方路段積水了,需要改道。”
真是禍不單行啊,陸久安考慮了片刻決定:“這裏離縣衙較遠,回去都天黑了,夜路難走,先找一家農舍将就一晚。”
車架被卸下掩蓋在茂密的藤蔓中,由江預騎着馬打頭去尋歇腳之處,這山野之處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等了半個時辰,江預才匆匆返回。
幾人跟着江預兜兜轉轉,來到一處破敗的房子前,房子周圍攔了一圈籬笆,裏面種了些賣相不好的菜,炊煙袅袅,為這空曠的落日餘晖增添了些煙火氣。
陸起看着這炊煙一臉自豪:“自從大人來了以後,尋常百姓都吃得起飯了。”
陸久安反而內心難受:“什麽時候,吃得起飯都成了一件奢侈的事?”
不說21世紀,單論陸久安十多年的記憶,還未曾聽說過有的地方還在為溫飽發愁。
大周王朝自建國以來已經過去60多年,歷經三代帝王,到了這一代,已經稱得上國泰民安。當朝皇帝賢明愛德,勵精圖治,賞罰分明,把國家上下治理的井井有條,肯定想不到,在一些不為人知的地方,還有人過着這樣水深火熱的日子。
從古自今,無論怎麽清理,看起來多麽光鮮亮麗的地方,還是少不得藏污納垢。
陸起聽了陸久安的話,笑容慢慢凝固在臉上,陸久安拍拍他的頭:“抱歉抱歉,我不該說這些的,你才多大歲數,這不是你該憂心的。”
陸起擡起頭:“陸起憂大人所憂。”
陸久安樂了:“那我現在挺開心的,把你苦瓜臉收起來,免得今晚大人我沒地方睡覺。”
江預扣響門扉沒多久,裏面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誰呀,來了來了。”
門扇打開,露出一張老态龍鐘的臉來,陸久安沒有想到,随處尋的一個人家,居然是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楊老漢,楊苗苗站在老漢腳邊,比第一次遇到的時候臉要圓潤了些,看見陸久安,眼睛蹭得就亮了:“神仙哥哥!”
楊老漢嘴角咧起一抹笑容:“是你啊後生,不知今夜前來,所謂何事啊?”
“楊老伯,叨擾了。”陸起向他解釋路上遇到的倒黴事,一臉的無奈:“這荒郊野嶺的,只找到你們這一戶人家,今夜想借宿一宿,我們六個大男人,擠一屋就行了,只盼有個落腳處。”
說着又從兜裏掏出碎銀想要奉上。
楊老漢推拒着,連連擺手,腳步不作停留,将他們往屋內引:“家宅破落,後生不要嫌棄。”
這裏面最激動的當屬楊苗苗了,聽說他們要留宿于此,興奮地一直拽着陸久安的衣袖:“神仙哥哥,當時你說很快會見面的,我每天都往角樹橋去,一直沒看到過你。”
角樹橋是他們當初分別的地方,後來陸久安一行都沒走過那條道,不怪楊苗苗等不到人。
陸久安臉皮微微一紅,愧疚盈滿于心。他确實把這個事情給忘了,當時随口一說,沒想到被小朋友記挂這麽久:“哥哥的錯,哥哥最近太忙了,待會兒繼續給你講故事作為補償。”
庖屋內有個年輕人問道:“爹,出什麽事了?”
“沒事,沒事,有貴人來訪。”
屋內噼裏啪啦一陣亂響,随後緩緩走出兩道身影。
陸久安定睛一看,嚯,又是兩個熟人,來人正是河道隊伍裏的種子選手,楊耕青和韓致。點名冊上用朱筆特意圈住的名字,曾經江預還讓隊伍裏的“自己人”跟過,因為沒發現異常而不了了之。
陸久安裝作不識,楊老漢替來人做介紹:“這是家中小兒,楊耕青,這是老生遠方侄子,韓致。”
楊耕青同他點了點頭,韓致看到陸久安,微不可查地一愣,神情有待考究。
陸久安做足了禮數:“兩位兄臺,打擾了。”随後又把剛才同楊老漢的說辭重複了一遍。
韓致盯着他不發一言,過了一會兒,靜靜地把視線轉向一旁的江預。
江預甫一接收到他的視線,猶如看到豹子的貓,腦袋裏立刻拉響了警報。
他感覺頭皮根根炸起,寒毛直豎,整個人頃刻間蓄勢待發。
韓致依然沒什麽表情,默不作聲。
連陸久安都察覺到了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息,他不明所以,微微用手觸碰了一下江預的胳膊,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
“我去給幾位倒點水來。”楊耕青打破了現場的沉默,他轉身返回,韓致緊随其後。
韓致一離開,江預感覺拉緊他的那根弦陡然放松。
楊老漢渾然不覺,笑呵呵道:“哈哈,我這侄子不愛講話。”
陸久安悄悄問江預:“剛才怎麽了?”
江預心有餘悸:“這個人,很危險。”
“怎麽個危險法?”
“不知道,”江預皺着眉頭,“剛才近距離看着他的雙眼,我仿佛置身血海之中,對方提着長槍對我當頭刺過來,我無力反抗。”
???
陸久安不能理解,剛才和韓致對視的也不只江預一個人,他怎麽沒有這種感覺?
果然練武之人互相之間才有這種雷達感應嗎?
這些天相處下來,江預的能力他大概心中有數了,江預連和他交手都不曾有就自認不如,對方到底是什麽身份?
陸久安等人接過對方倒來的水,盛水的容器是一個年代老舊的陶碗,做工粗糙,碗的邊沿裂着缺口。
楊耕青倒過水後就離開了,說是準備晚上的吃食,不像一般年輕人健談,韓致自從剛才回屋以後便沒有出來。
但是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感覺有道視線如影随形的跟着他,讓他如芒在背,分外不自在。
楊老漢問:“幾位後生用過晚膳了嗎?”
“未曾。”
“那我讓耕青多備些。”
“不用了,楊老伯,”陸久安伸手攔住他,“我們帶了幹糧,晚上少吃些,不礙事。”
楊苗苗也熱情地邀請他:“神仙哥哥,你就和我們一塊兒吃吧,爺爺說了,自從這位仁慈的縣令官來了,我們現在也不用餓肚子了,小叔叔和大叔叔今晚還抓了一只大老鼠。”
楊老漢糾正:“不是大老鼠,是獐子,說了多少遍了,老鼠獐子都分不清嗎?”
陸起身上仿佛有道開關,只要有人誇獎陸久安,他就與有榮焉,甚至能與對方一塊兒滔滔不絕地讨論起來。陸久安見他快收不住那副驕傲的神色,唯恐他說漏了嘴暴露身份,趕在他開口前道:“在下也聽聞了縣令招工修河的事。”
楊老漢:“我家耕青幹活是一把好手,力氣大。一聽說有這種好事,老生當天便讓他去登記了,原本我也沒想讓我那侄兒去的,可是聽說可以治洪水,還能拿糧食,就跟耕青一塊兒去了。”
陸久安與楊老漢坐在院子裏話着家常,卻不知道一牆之隔的昏暗廂房內,有人正對着他“評頭論足”
“我滴個乖乖,這應平縣何時出了個這麽清貴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