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 美救英雄
36 美救英雄
◎“謝明瑞,上馬!”◎
西洲商隊有三輛馬車, 其中兩架是荊條搭成的镂空四方箱,裏頭堆滿大大小小的鳥籠,珍稀鳥雀毛色豔麗, 映照日華,流轉斑斓華麗的光。
湖城城門往外二十丈駐守的衛兵,不少人都朝着那商隊看去。
謝明瑞今日換了一身招搖得不得了的暖玉色織金廣袖袍。
他右手搖着扇,左手牽着她,笑意吟吟地靠近,同阮阮覺得相貌與原身義兄相似的男子打招呼:“閣下怎麽稱呼?翠鳥有多少只?勞煩把籠子拎出來, 讓我娘子看看。”
男子穿着西洲服飾, 上頭是碧青色直領短衫, 下頭是西洲常見的闊腿燈籠褲, 在腳腕上收束,但衣衫明顯不合身, 露出一截腳腕來。
他聽了謝明瑞的話, 目光在二人親密牽着的手轉了一圈, 冷聲回道:“現在不賣。”
謝明瑞折扇一指, 城門口堵得水洩不通。
“你看盤查磨磨蹭蹭, 少說也得大半個時辰, 還不如現在趁早交易, 還少收一點貨物進城的過關費, 樂得輕松,軍爺你說是吧?”
他勸完了西洲男子,還朗聲詢問道路兩旁持刀守衛的軍士,一時之間所有人的目光都往西洲商隊看去。
湖城是德嘉郡主的封地, 其母永華長公主素得到聖人寵愛, 所有途徑湖城販售的商品, 按規定都要給湖城繳納一定金額的稅費,要是在入城前就省掉這一筆,按照常理來說,沒有商販會拒絕。
西洲商隊幾人沉默了一陣。
其中一個皮膚最黝黑的男子,向綠衫男子壓低聲音道:“薛厲,此時拒絕,更惹人懷疑。”薛厲冷着臉,将堆在最裏頭的鳥籠提了出來。
阮阮沒有看鳥籠,她看向被拉到了隊伍最前頭的曼娘,還有旁邊瘦弱憔悴的珠兒,發現二人只是低着頭,并不看她們這邊。
謝明瑞渾不在意,認真挑選,嘴裏念念有詞,開始品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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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只尾羽略有殘缺。”
“這只雖然羽翼豐盈,色澤光豔,但啼鳴纖弱,看着精神不振。”
“要不然還是這只吧,神氣活現,鳴叫聲也靈動婉轉。”
“娘子你說如何?”
謝明瑞不待她答,一手拉開撥片,打開鳥籠,去撫摸翠鳥背部。
然而鳥籠開口松闊,精神抖擻的翠鳥探出大半個身體,沒等謝明瑞的手伸來,振翅一飛,就迅速飛向了湖州城門最高處的瞭望亭一角。
衆人目光一瞬被陽光下飛翔的翠鳥吸引住。
謝明瑞藏在廣袖下的手,把随身酒囊塞到了氈布皺褶處。
西洲商隊愣怔了半晌,終于有人記起自己的商人身份,對謝明瑞怒目而視,“你怎麽回事啊?來看鳥還是來搗亂的?”
謝明瑞将空了的鳥籠放回貨車,潇灑地一轉身,“一時不察,請莫見怪,蘆笛,把我錢袋子拿來,翠鳥什麽價,雙倍賠給這位外國客商。”
鬧完賠錢一出,隊伍前頭空了許多,車架緩慢行進。
謝明瑞回到車行,用帕子沾濕了另一只革囊裏的清水,慢條斯理地,一根一根擦拭自己的手指頭。
這些蒙混過關的假西洲人養鳥不仔細,只留曼娘照顧鳥雀飲食,卻不做清潔,整個貨車都是鳥糞混雜的味道。
阮阮從随身行囊裏掏出一盒潤膚膏,摳出一點,塗在他手背上。
謝明瑞眉開眼笑,桃花眼尾彎起,将手背放到鼻尖嗅探,清新甜香,帶了一點柑橘的味道。
蘆笛拿着路引,過了湖城關卡,朝着城內最大的一家客棧去。
謝明瑞不是第一次來湖城,熟門熟路,客棧安頓好後,就帶阮阮去酒家,一口氣點了一桌子菜,包括夜晚閑聊提過的湖城各色小食。
天色稍暗,他只将她送回客棧,并不打算入內。
阮阮想到原身義兄很可能就在湖城某處,心裏莫名緊張,一下拉住了謝明瑞的袖子,“夫君去哪裏?”
“我把蘆笛留在這裏。”謝明瑞只道她是初到陌生地方,還未習慣,“你不是擔心曼娘嗎?白天我讓人去湖州府衙說了一聲,裏頭有位捕快是我舊識,剛剛來人傳話,約了晚上去吃酒,順便說說曼娘的事情。”
蘆笛一臉正氣,信心滿滿地拍胸口保證:“少夫人別怕,我就守着你房間門口,哪兒也不去,沒有歹人敢靠近你!”
阮阮想起中秋家宴遇刺,吓得縮在角落,最後被侯府護衛拎小雞一樣,拎着逃出畫舫的蘆笛,沉默了一瞬,決定回去就把袖箭裝起來。
謝明瑞離開客棧,卻不是像他說的那樣,去與湖州府衙的捕快吃酒。
他來到湖城人氣最旺的溫柔鄉,春風不夜樓。
此時下起淅瀝瀝小雨,樓外還是站了一群身姿婷婷袅袅的姑娘,身着透薄輕紗,露出肩頸與胸口的大片肌膚,全部撐着繡了精致花卉的綢傘,向着沿途經過的青年郎君調笑。
謝明瑞沒帶傘,就着蒙蒙細雨,擡頭朝三樓放了一盆紅豆的花窗望去,衣袖很快被花姑娘一把拽住,粉色傘面遮住了他的視線。
“郎君看着很臉生,可是第一次來吃酒?奴家給你介紹介紹。”
湖城的煙花閨閣裏,哪有長得這麽俊俏的郎君,粉傘姑娘暗中使力,要将人往自己懷裏拽,可那高挑身影巋然不動,穩如磐石。
謝明瑞眸光從三樓移開,只笑笑,“勞煩姑娘,帶我去香雪閣。”
香雪閣是頭牌青煙的地兒,她一撇嘴,“郎君沒有約好,見不着青煙姑娘,不如來點奴家,彈琴唱曲,投壺擊罄,奴家都會一點。”
粉傘姑娘一邊說,一邊将手順着謝明瑞衣袖往下,要攀上他手心,但謝明瑞翻腕,沒讓她摸到半點,就輕巧避開了,還将廣袖攏入懷裏。
他左手摩挲了一下右手掌,神色認真:“我娘子今晨給我手塗了潤膚香膏,得仔細些,搓掉了她會不高興的。”
這麽寶貝你娘子還來尋歡作樂?
粉傘姑娘忍着翻白眼的沖動,将謝明瑞領上三樓,到香雪閣外,青煙打開門時,看她黑着一張臉,驚奇片刻,轉向謝明瑞:“随我進來。”
青煙領着謝明瑞往閨房深處走,掀開了床帳,“快來。”
謝明瑞看着被挪開的床褥下,露出黑漆漆的密道入口,嘆了口氣,“設在這裏,湖城同僚也不嫌麻煩嗎?”
青煙翻了個風情萬種的白眼,“我都沒嫌麻煩呢,你們嫌什麽?”
香雪閣的密道,直通往湖城聽風閣的其中一個據點。
裏頭的人早得了謝明瑞用信鴿傳來的信件,備好兵器與獵犬。負責與他接頭的人叫老邵,手揣一瓶碧玉春,問他:“可是這種酒?”
謝明瑞擰開酒塞,聞了聞點頭,“下雨了味道會沖散許多,要快。”
老邵将酒往獵犬鼻尖送去,獵犬記清楚味道,躁動不安地四處走動,待據點另一個出口的門鎖被打開,迫不及待地沖了出去,沿着空氣中嗅到碧玉春酒香跑去。
一行人沿着獵犬指引,來到湖城偏僻地段。
老邵看着越來越偏離部署的位置,眉頭擰起,馬蹄速度慢下來,“等我們的人先跟上?跑太遠了不穩妥。”謝明瑞是侯府嫡子,在湖城地界上出了什麽問題,即便是執行任務,他與皇城那邊的鶴三也不好交待。
“再等酒氣就散了,你看獵犬追蹤速度也明顯慢了。”
謝明瑞否決了這個提議,馬鞭揚起,繞了個彎兒,朝老邵騎着的那匹黑馬揮去。老邵猝不及防,猛地往前一沖,暗罵了一句。
幾人跟着獵犬指引,漸漸接近了一間荒廢的破廟。
還沒半柱香的功夫,謝明瑞與老邵,又騎着馬玩命般逃了出來,身後緊緊追着人數是他們數倍的梁國暗探。
老邵一邊夾馬腹,一邊狂吼:“你不是說就幾個人嗎?”
“能怪我嗎?鬼知道湖城已經透成篩子,混進來這麽多梁國探子!”
謝明瑞在疾馳中,聽得背後箭矢破空而來,千鈞一發之際猛地轉身,揮刀砍去一根險些插入肩膀的利箭。
夜風獵獵,送來兩人還有閑心思內讧的争吵聲。
白日僞裝成西洲商人的薛厲窮追不舍,阮娘不肯下毒,中秋刺殺失手,可這次是謝明瑞自己撞刀口上的。在他車上用穿了孔的酒囊留印記,這麽拙劣可笑的手段都使得出,不愧是皇城出了名的草包。
真的以為他們梁國在湖城裏安插的就西洲商隊那幾個人嗎?
他倒要看看謝明瑞這次,還能有什麽生還餘地。
眼前出現一個分岔路口,方才還內讧的兩人默契地分頭而行。
薛厲一揮手,“留兩人去那邊,剩下的全部跟着我!”
他追着謝明瑞去,眼看越來越貼近,野草叢裏猛然蹿出一隊人馬,統一配彎刀,駕精鐵辔頭的玄色駿馬,攔住了他的去向。
薛厲眸光凜然,是聽風監的人,他中了謝明瑞的圈套。
但論人數,他的人更多些,薛厲不甘心就這樣放謝明瑞逃脫,把人手留在這邊糾纏聽風監,得了脫身機會,手持弩箭,在追逐中瞄準謝明瑞。
原本瞄準他後心的弩箭,在盛怒下轉了心念,朝着馬後腿射去。
就這麽弄死太便宜他了,薛厲要謝明瑞墜馬,親手将他大卸八塊。
弩箭破空,謝明瑞聽見聲音,這次卻來不及格擋。
弩箭直直釘入馬腿,駿馬長聲嘶鳴,猝然跪地,謝明瑞連翻帶滾,虎口撐在泥土地上,生生摩掉一塊皮,看着薛厲再朝他舉起了弩箭。
一場惡戰在所難免。
謝明瑞握緊了手中彎刀。
“謝明瑞,上馬!”
脆生生的嗓音自夜風中響起,聲音很熟悉,但稱呼很陌生。
謝明瑞微微睜大了眼,望見銀輝灑滿的林道盡頭,容色清豔的女子騎一匹棗紅色駿馬,裙擺華麗繁複,随着馬步颠簸,輕慢飛揚。
她披着月色,朝他伸出手。
一只他今晨還在湖城門口牽過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