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你壞
你壞
日料店裏,靜谧無聲。
經過剛才偶遇那一茬,葉因枝和秦似繼續往回走。
秦似緩了一會兒才開口:“因枝姐,他就是你說的男朋友?”
葉因枝輕嗯了聲,沒否認。
秦似說:“可我上次問你——”
“那時候還不是,現在是了。”葉因枝打斷他。
上次他向她提到許聞欽時,得到的回答還是“我們不熟的”。
只一次采訪,不熟悉的高中同學就變成了名正言順的男朋友。
“這麽快。”秦似感嘆了聲,問,“因枝姐,你們是高中就談過,但因為各種原因分開,現在又遇到就在一起了嗎?”
葉因枝搖頭:“我們沒有早戀過。”
“那你也一定一直喜歡着他吧?”
葉因枝一頓,答:“是啊。”
好像只有這個理由,才能解釋為什麽他們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在一起。
葉因枝話語裏的肯定差點連自己都信了——他們不是演的,而是真的。
她頓時覺得臉上的熱意更甚,腳步轉了個方向:“我去下洗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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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似意外道:“你剛沒去嗎?”
葉因枝扯了扯圍巾:“忘了。”
日料店還算大,布局呈長方形設計,走廊兩側都通向洗手間,樓梯口則分布在大堂左右正中央。
葉因枝走到洗手間門口時,看見了正舉着手機打電話的于涵真。
于涵真背朝洗手間門口,朝手機那邊說了一堆,神情難掩的興奮。
葉因枝想要徑直從她身後悄悄拐進去,卻從那抑揚頓挫的話語中捕捉到了自己的名字。
“就我們公司那個葉因枝,可真能裝,還跟我說沒有許聞欽的微信,看剛才倆人眉來眼去那樣子,說睡過我都信。”
“她才剛來商傳兩年,怎麽就能負責年終刊的訪談,還不是靠男人,要是沒有那張臉,她算什麽啊,真是好笑。”
“況且她還和公司裏新來的實習生勾勾搭搭,以為沒人看得出來嗎,也不知道許聞欽這綠帽子戴的舒不舒服……”
原先于涵真的聲音還是刻意壓低的,後來卻越說越來勁,甚至有點旁若無人起來。
葉因枝腳步停住,一瞬間,仿佛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凝固了,直往腦袋沖。
尤其是在聽到那些因為她而順帶诋毀許聞欽的話語之後,她深吸一口氣,轉身站到于涵真面前,清冷溫吞的臉上難得讓人看出幾分攻擊性。
于涵真感覺到旁邊打下來一道陰影,餘光一瞥清,心虛地差點把手機給甩出來。
她的嘴還沒停下:“反正她能寫這篇訪談,我不信和許聞欽沒一丁點關系。”
“你不知道在公共場合說別人壞話很蠢嗎?”葉因枝眼神顯得很平靜,就好像剛才被說的并不是自己。
她看一眼于涵真挂斷了往身後藏的手機,冷冷說:“我都聽見了,你藏也沒用。”
于涵真沒話說:“……”
“于涵真,你真的又蠢又壞。”葉因枝幾乎沒對人說過幾句這樣刻薄的話。
但此時此刻,她一點兒也忍不下去,“總有一天你會為自己說過的話道歉的。”
于涵真臉上的表情變了又變,直至蒼白,最後幹脆破罐破摔憋出一句:“如果許聞欽來找我麻煩,那只能證明我說的話是對的!你就是只能靠着他!”
葉因枝微皺了一下眉:“我不會和他說的。”
“第一,許聞欽是我男朋友,就算我和他睡過也不算什麽。第二,不要因為自己沒得到,就總質疑別人能有的。第三,年終刊訪談的事你要是覺得不公平,可以去問邵主編——”
她閉了閉眼,仿佛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說出這句話:“但別在背後诋毀我男朋友。”
-
盥洗臺前,鏡中那張白皙的臉沒什麽血色。
葉因枝垂眸,看見圍在脖子上惹眼的藍色圍巾,扯下裝回袋子裏。
她俯身,将水龍頭柄移向最左,直接用冷水洗了把臉。
腦子裏混亂的不成樣子,諸多想法繞成了死結。
其實有一點于涵真說對了。
采訪對象是許聞欽,邵盈又是許聞欽小姨。
所以她來負責這次年終刊訪談,多半也是因為許聞欽的關系。
這是不用求證就能猜出的事實,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否認,卻一直被她所忽略。
葉因枝拿出紙巾,擦幹淨臉上的水珠。
等回去時,她神色已經如常。
但總有人比她更能假裝逢迎。
于涵真已經坐在同事中間,一臉笑意地推杯換盞了。
見她進門,連個眼神也沒遞來,就仿佛剛才那個嚼舌的人并不是自己。
寧思雨看見葉因枝手中的紙袋,好奇道:“因枝,你出門買東西了?”
葉因枝不想多說什麽,點了下頭就開始拿包:“我還有點事,想先走了。”
除了暗暗觀察的秦似,原先并沒什麽人注意這邊。
于涵真卻忽地起身,手上端起一杯酒,親昵喊道:“因枝,年終刊銷量這麽好,你可是頭等功臣,不喝一杯說不過去吧?”
葉因枝冷眼瞧她幾秒,并未開口。
在各位公司同事面前,一點面子也沒給。
于涵真臉上的假笑有那麽一瞬間差點沒繃住。
寧思雨解圍說:“因枝,你又喝不來酒,不想喝就別喝了。”
連秦似也察覺到不對,端着酒杯站起來,笑道:“我元旦之後就離職了,這幾個月感謝各位哥哥姐姐們照顧,尤其是一直帶我的因枝姐,這杯我替她喝好了。”
“秦似,你坐下。”于涵真正要說什麽,葉因枝開了口。
她端起面前空着的杯子,滿滿倒了一杯,“我自己喝。”
日料店的清酒口感清洌不沖,葉因枝仰頭灌下,一時并未有任何不适反應。
她很少有這麽正面和人倔的時候,但此時此刻,這種情緒僅針對于涵真。
葉因枝不想掃了其他人的興致,放下杯子立刻抿出一個笑臉:“抱歉,大家,是我考慮不周。”
雖然那笑容淡且官方,在氣氛的加持下,卻讓清冷的她變得親近起來。
立刻又有同事端着杯子起身來祝賀她,葉因枝也一一喝了。
這并不是于涵真想要的效果,她有些不高興地坐下了。
期間,寧思雨拉拉葉因枝的衣角提醒:“因枝,你喝這麽多?”
葉因枝臉有些紅,但眼神還算清醒,她往寧思雨手裏塞了把鑰匙:“如果等會兒有人來接我,記得幫我把家裏鑰匙交給他,謝謝。”
寧思雨把鑰匙揣進口袋,問了個:“誰?”
葉因枝搖搖頭,覺得有些天旋地轉起來。
她表情呆着,似乎不太高興地說:“算了,別給他,我自己回去就行。”
聚餐結束已經快到十二點。
後面葉因枝頭暈,沒敢再喝酒,卻也抵不住腦袋的混沌發懵。
她醉了并不明顯,只是安安靜靜待在一旁,看起來和平時沒什麽兩樣。
寧思雨喝得還更嗨點,一杯接一杯,走起路來比她還摸不着方向。
秦似左一個右一個地攙着兩人走出日料店。
下臺階時,寧思雨抽風地把手一揮:“我不用你扶,自己能走。”
突如其來那麽一下,秦似沒站穩,葉因枝差點都跟着跌倒。
“哎!”他手剛一松,葉因枝就落進了別人的懷抱。
許聞欽站在臺階最底層,冷着眉眼,氣壓很低。
葉因枝眯眼努力辨認了一下,卻完全認不出攬住她的是誰。
只有周身那股熟悉且安全的氣息,讓她放松下來。
沒了支撐,那邊的寧思雨看着又要摔,秦似手忙腳亂拉了她一把,勉強才在許聞欽面前站定。
他又看了眼被牢牢護住的葉因枝,不太放心地問:“我能把她交給你嗎?”
“我是她男朋友。”許聞欽扯了下唇角,覺得好笑。
秦似的表情顯得勉為其難:“行吧。”
許聞欽沒被激起任何反應,他雙臂攬着依偎在懷裏的葉因枝,斂下眼,難得說了個“謝謝”。
一瞬間,挫敗感湧上秦似心頭。
他眼看着那輛黑色賓利駛離,又看看醉得什麽也意識不到的寧思雨,認命般嘆了口氣。
正準備去馬路邊打輛車,身後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于涵真拉住了他:“剛那是許聞欽?他和葉因枝……”
秦似本就要離職,一點人情世故也沒想,出口語氣有些沖:“你不覺得有點過了嗎?”
于涵真的手松開了一些,像沒聽清:“什麽?”
“因為我是她帶的實習生,所以來和我套近乎。因為思雨姐和她關系好,所以兩人處處不對付。因為覺得她搶了你的采訪,所以才那麽在意她和許聞欽的關系。”
于涵真不可置信:“秦似,你瘋了?沖我撒什麽氣,再說了,我哪有……”
秦似無不諷刺地說:“有沒有你自己心裏清楚。”
同事大多已經離開,日料店門口沒有熟人。
秦似也不再顧及她會不會難堪:“但這是為什麽呢?就因為她長得漂亮嗎?”
“……”于涵真表情一僵,像被戳到了痛處。
-
車內,外頭街邊映入的燈光明滅,拂過副駕上葉因枝染着酒意的臉。
她不太舒服地縮起身子,正朝向許聞欽的方向,溫順地閉眼。
等紅燈的功夫,許聞欽側過頭認真打量她。
他那雙修長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輕點着方向盤,唇角冷淡抿着。
怕葉因枝覺得煩,他特意不幹涉她待到幾點,也沒從發消息催過。
想着她能在出來的第一時間就看見他,他也沒去車上呆着,而是耐心在冷風中等了快三個小時。
哪知道等來的是這麽個冒失而糊塗的醉鬼。
“許聞欽。”好像知道自己正被盯着,葉因枝唇齒中冷不妨地溢出一聲低喃。
喊的是他的名字,許聞欽耐着性子應:“嗯。”
得到含糊的回應後,葉因枝又再次睜開眼确認。
她和許聞欽對視幾秒,辨清他的模樣,了然地點了下頭:“是你啊。”
“對,是我。”許聞欽沒再那麽冷着臉,問她,“有難受麽?”
葉因枝用否認的腔調拖長音嗯了聲。
而後又閉上了眼,仿佛很安心的模樣。
紅燈跳轉,許聞欽收回視線,唇角揚起個細小弧度。
其實——醉鬼也挺可愛的。
跨年夜有些堵車,把葉因枝送回南苑小區時,已經接近淩晨一點。
這個老小區沒有電梯,樓道昏暗,還是時時失靈的聲控燈。
許聞欽怕葉因枝摔着,等到了臺階面前。
他曲其條腿,半蹲下身,呈出寬闊的後背:“上來。”
“哦。”喝醉後的葉因枝是溫順的,沒有抵抗或質疑。
她擡手乖乖攀上他的背,把身子的重心全權交付。
溫軟的身體貼過來的一瞬,許聞欽僵了一下,又很快恢複如常。
背後的人很輕,輕輕松松就能安穩地托在手上。
跨上臺階,兩人的身體便貼得更近。
亮起的燈光将影子打到牆面,化在一起,不分彼此的距離。
許聞欽側臉幾乎抵上葉因枝的發,他問:“為什麽喝這麽多酒?”
“是他們要我喝的。”葉因枝答的很小聲,帶着推卸責任般的孩子氣。
許聞欽想笑又忍住了,故意冷聲:“你不會拒絕麽?那每次拒絕我怎麽這麽來勁,嗯?”
葉因枝頭擡起來一些,眼神迷糊。
那未經思索的話脫口而出:“因為你壞。”
不知走到了第幾層,聲控燈是壞的。
黑暗中,許聞欽的聲音低而啞:“我哪兒壞了?”
“……”葉因枝認真想了一下,想抱怨的很多,又一時挑不出最有力的說辭。
“葉因枝,”許聞欽突然喊她名字,半摻着較勁,“我明明對你那麽好,你這麽說是不是挺沒良心的?”
“對不起,我說你壞,你是不是很難過?”葉因枝直覺到他情緒低落下來。
許聞欽淡淡嗯一聲,真假難辨地答:“挺難過的。”
葉因枝趕緊救場:“其實你也很好的。”
許聞欽拖着聲,故意問:“怎麽好了?”
“你長得很好看,家裏條件也好,而且你……”
葉因枝停了停,許聞欽也跟着停下不走了:“嗯?”
“……你對我也很好。”葉因枝不太好意思地補上後半句。
許聞欽笑,卻發沒出半點聲,背着她繼續上樓:“剛才不是還說我壞麽?”
葉因枝用斷句道明話中含義:“你壞,但對我好。”
她繼續安慰:“我都知道的,許聞欽,謝謝你。”
沉默幾秒,許聞欽斂了笑意,忽地認真起來。
他問:“那你也知道我為什麽對你好吧?”
葉因枝安靜下來,悄悄把頭往他肩窩深處埋。
她知道答案,卻暫時還沒有勇氣說出來,哪怕酒精也無濟于事。
恰好走到六樓。
許聞欽把葉因枝從背上放下來,而後轉身。
他高了她快一個頭,在這逼仄空間裏,陰影直罩過來,壓迫感強烈。
面對着面,葉因枝無法躲藏,只能垂下眼睑,盯住地面。
許聞欽卻微彎下腰,俯低身子來找她的眼睛。
那雙黑眸不再漠然,似有萬千情緒起伏。
“葉因枝,因為我喜歡你。”
“無論高中還是現在,我都——很喜歡很喜歡你。”
許聞欽長得很好看,五官立體,棱角分明。
眉骨和鼻骨都足夠優越,眼尾狹長,總帶點無情的冷意。
就連表達“喜歡”這種強烈感情的時候,也一副從善如流的模樣。
“我跟你說這個,是想告訴你,對你好那是我的事兒。我喜歡你,所以我願意對你好。你不用有壓力或者為此承諾什麽,明白嗎?”
“不過我跟你說這個,你明天酒醒就會忘了吧?”許聞欽很輕地拍了下葉因枝低垂的腦袋,帶着氣音笑她,“小醉鬼。”
這一下拍得葉因枝大膽擡起頭來。
她盯着那張臉,忍不住舔了下發幹的唇,突然很有禮貌地問:“許聞欽,我能親你嗎?”
許聞欽神色稍怔,像是懷疑自己聽錯了。
下一秒,他喉結滾了滾,語氣幹脆地拒絕:“你喝醉了,不能。”
葉因枝表情有些失望地哦了聲。
許聞欽意外地擡眼瞧她:“怎麽?你喝醉了,連不喜歡的人也願意親?”
葉因枝用力搖了搖頭:“不是。”
許聞欽沉沉的嗓音帶上笑意,玩味道:“怕我說你什麽?這麽着急否認?”
“我的意思是——”葉因枝将要說的話有些難于啓齒。
她臉上的酒色掩去了羞意的紅暈,慢吞吞說:“我可能也有那麽一點點喜歡你。”
短短幾秒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麽綿長。
葉因枝不太明白自己借着酒勁稀裏糊塗地說出了什麽話。
許聞欽的思緒則被她話裏不明不白的意思所湮沒。
可能是什麽意思?
一點點又是多少?
……
許聞欽眸色漸深,卻不敢問下去了。
他的徐徐圖之,只需要葉因枝似是而非的一句話,就能潰不成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