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襯衫
襯衫
晚間馬路上要空曠許多,連遇到的紅燈都沒幾個。
車子剛到半路,葉因枝就困得不行,把臉朝向車窗外,眯起眼小睡了會兒。
等醒來時,已經到了小區樓下。
葉因枝揉着發酸的脖子,一轉頭就觸上許聞欽的眼:“你怎麽不叫我?”
許聞欽若無其事地收回視線:“你才睡了沒多久。”
車內只開了頂燈,調成溫和的二檔黃光。
暖風吹得葉因枝臉頰泛紅,許聞欽周身氣質卻仍是冷感的。
葉因枝緩緩打量着他,突然發現他純白襯衫右肩處有一塊淺淺的印漬,因為光線而顯眼起來。
如果沒猜錯,那是早上在醫院時被她淚水沾過的地方。
葉因枝象征性地咳了一下:“你的衣服?”
許聞欽斂眼看向右肩處。
“送幹洗店。”
“我給你洗吧。”
同一時刻,兩種聲音響起。
葉因枝抿唇,暗惱自己為什麽不等一會兒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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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聞欽立刻說:“好。”這件事上再無轉圜餘地。
葉因枝那句“或者我給你送去洗”硬是憋了回去。
許聞欽問:“怎麽給你?”
葉因枝自然接道:“換下來給我。”
“嗯?”
“我家裏正好有男式T恤,你如果不嫌棄的話,可以先穿回去。”
許聞欽握着方向盤的手指驟然收緊,意味不明地挑眉:“嗯?”
同樣的一個字,語調卻加重了許多。
葉因枝趕緊擺擺手解釋:“你別誤會,都是新的。因為我一個人住,這樣會安全一點。”
許聞欽從後視鏡盯着她的臉,抿直的唇線稍彎,認同地點頭:“是該提高警惕。”
南苑小區是個老小區,沒有電梯。
樓梯又窄,兩個人并排走着,免不了會碰上對方的肩膀。
加上光線也并不是特別明亮,氣氛略怪。
葉因枝往上邁了一個臺階,沒話找話:“許聞欽,你怎麽知道我住在這裏?”
這個問題她上回就想問了,一直憋到現在。
許聞欽停了幾秒才答:“之前不小心看到過商傳的員工資料。”
“不小心?”葉因枝很難不懷疑。
許聞欽卻是一派坦然:“對,就是不小心。”
“哦。”
到了六樓,葉因枝從包裏找出鑰匙開門。
燈光亮起,房子不大,卻收拾得很幹淨。
許聞欽略掃了一眼,沒有過多打量。
葉因枝蹲身,從櫃子裏找出雙男式的黑色拖鞋。
她抿抿唇:“也是新的,就是不知道會不會小……”
“正好。”
許聞欽已經穿上了拖鞋。
剛好的尺碼,不大不小。
這雙拖鞋就是葉因枝逛超市時随便拿的,從沒想過某天會有人能夠穿上。
更沒想過這個人會是許聞欽,所以合适也只是碰巧罷了。
本來就是在自己家,葉因枝卻有些局促:“你坐一會兒吧,衣服在房間,我去給你拿。”
“嗯。”許聞欽走到沙發旁坐下。
茶幾上放了個透明玻璃瓶,瓶內插了幾支白玫瑰,花瓣邊緣已經呈現出凋零跡象。
許聞欽認出來,那是上次葉因枝婚禮上接到的捧花,養了不到一周而已。
……
衣櫃裏的男裝其實也就一兩件。
葉因枝在深色和淺色中間糾結片刻,挑出了件黑色的T恤。
她記得上高中那會兒,許聞欽就是穿黑色的衣服比較多一些。
等拿了衣服出來,許聞欽正收起手機,輕扣到桌面。
葉因枝走上前,手指了個方向:“你去衛生間換吧。”
許聞欽站起身,影子忽的籠罩過來,在不大的空間內像是超出了安全距離。
在葉因枝想要往後退之前,許聞欽已經邁開步子,勾唇閑閑道:“好。”
衛生間的門合上,落鎖聲傳進耳裏。
葉因枝擡手,用手背貼了貼發熱的臉,深吸一口氣,平複下來。
而後她找出一個抓夾,将長發簡單夾起,轉身往廚房走。
葉因枝煮了兩碗面條,她關火時,瞥見許聞欽不知何時已倚在了門邊,正懶洋洋盯着她看。
廚房門窄,他整個人幾乎占了出口,沒留空間。
許聞欽似乎洗了把臉,發梢和那雙寡情的眼睛裏都有濕意。
随性的黑T穿在身上,唇角似笑非笑半勾着,少了沉穩與精英感,倒多了幾分乖張的痞性。
“你想吃點嗎?”葉因枝別開眼。
許聞欽擡擡下巴:“你不是已經煮了兩碗麽?”
葉因枝嘴硬:“你想吃就分給你,不想吃我也不會浪費的。”
許聞欽低笑了聲,才答:“我想。”
說着,許聞欽進了廚房,想要端過面條,葉因枝則正想自顧自擡手從上方櫥櫃拿兩雙筷子。
這樣一來,他便以一個極其暧昧的姿勢繞到了她背後,那獨特的氣息萦繞于她周身。
葉因枝心裏瞬間泛起緊張,她轉過身,動作太急,一不小心就撞上了許聞欽的下巴。
他輕嘶一聲,一手撐到了臺面,另一手卻是第一時間撫上了她額角。
“疼麽?”
“……”
這個角度,葉因枝眼睛正能瞧見他那突起喉結劃出的弧度,漂亮卻帶有侵略性。
“葉因枝?”許聞欽低了低頭,視線過來尋找她的眼睛。
葉因枝唔了聲,回神道:“不太疼,額頭的骨頭比下巴硬。”
許聞欽撥開葉因枝額角的發絲,确認沒有發紅發腫,才移開手。
他指間的動作輕輕的,讓葉因枝覺得很癢。
那未經思考的話脫口而出:“你疼不疼?”
許聞欽頓了幾秒,大概沒想過葉因枝會關心他,便彎起唇角,哄人的語氣:“你不疼我就不疼。”
許聞欽另一只手仍撐在臺面上,小臂上有力量感的青筋微顯,骨骼分明的指節半蜷着。
葉因枝瞧了眼,飛快地收回視線。
她唯一的出路被這只手擋得完全。
許聞欽順着葉因枝的動作注意到了自己的手,卻使壞着不收回也不挑明,只等她開口主動說什麽。
葉因枝舔唇,在心裏艱難地組織語言時,門鈴響起。
葉因枝輕聲說:“我去開門。”
許聞欽認栽般嗯了聲,沒為難她。
夜已深,這個點不知有誰會來拜訪。
葉因枝沒立刻打開門,而是先問了句:“誰呀?”
外頭是個男聲:“您好,是您訂的鮮花。”
“花?”葉因枝蹙眉,想提醒他是不是送錯了,“我沒……”
許聞欽正端着兩碗面出來,遙遙沖門外喊了一句:“放門口。”
門外應了聲“好”,窸窣一陣後安靜下來。
葉因枝愣了愣:“你訂的?”
“嗯。”許聞欽替她開門,把牆角倚着的花束抱進來。
那是一束顏色鮮嫩的粉色玫瑰花。
花瓣上還帶了水珠,瑩瑩發亮。
葉因枝眨了眨眼,說不出話來。
許聞欽自然不過地開口道:“瓶子裏的花已經快枯了,不換掉嗎?”
許聞欽将花擱到茶幾上,曲起指尖輕彈了一下那個玻璃瓶:“你不介意我丢了吧?還是說,你想留着?”
他在征詢她的意見,可擡眼望過來的樣子顯然是想讓她答應下來。
葉因枝走過去,避開眼說:“面要冷了,先吃吧。”
她并不是舍不得丢了那束捧花,而是沒理由去接受許聞欽的花。
葉因枝并沒有繼承到黃如巧的做飯天賦。
她做出來的東西,就跟她人一樣,味道淡淡的,勉強能吃而已。
吃到一半,葉因枝忍不住先放下筷子。
許聞欽立刻撩起眼皮瞥來,揭她的短:“不是說不浪費食物麽?”
葉因枝倒了兩杯水,推給許聞欽一杯。
她不太好意思:“你不覺得難吃嗎?”
許聞欽很不給面子地說:“又不是第一次吃了。”
葉因枝破罐子破摔:“我以前做的是不是更難吃?”
許聞欽淡淡嗯了聲。
八年前後,并沒長進多少。
葉因枝氣不過:“那你為什麽以前老來我家蹭飯。”
許聞欽看着她,莫名其妙笑了聲。
“還用問嗎?”
“什麽?”
“你的臉下飯。”
葉因枝有點氣又有點羞,她不再開口說話,拿起筷子扒拉碗裏剩下的面條。
熒然燈光下,她的眉眼是種溫吞清澈的漂亮,幹幹淨淨,因為情緒波動而有了種恬淡之外的鮮活。
許聞欽支起下巴看她,總覺得他等這樣的時刻已經很久了。
……然而事實是,他也确實等了八年。
好在很值。
不虧。
“許聞欽。”有一縷頭發落下來,葉因枝将它撥到耳後。
“嗯?”許聞欽很喜歡她喊他名字的樣子。
她做任何事都認真,喊他名字時也好像只能認真地專注于他。
“今天謝謝你。”
“葉因枝,不客氣。”
許聞欽眼裏的笑意淡了。
可“謝謝”并不等于任何其它感情。
他清醒地明白着,卻又總是無法控制地自欺欺人。
吃完面條收拾幹淨桌面,許聞欽并沒有立刻離開。
經過葉因枝允許之後,他洗了手,到茶幾旁把瓶子裏半枯萎的花拿出來丢了,一枝又一枝往瓶子裏插新的,動作慢條斯理。
葉因枝一邊看一邊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直到許聞欽修長的手指勾上垃圾袋的抽繩,又取了外套,準備将那袋垃圾帶下樓丢。
葉因枝困意消了一半,唰地起身:“不用了,我自己會丢。”
許聞欽空出來的手抵住門,沒讓她跟出來:“不用送我了,自己鎖好門,早點睡。”
寒意吹進室內,又很快消弭幹淨。
房子安安靜靜,許聞欽來過好像只是個錯覺。
葉因枝呆了一會兒,踱到窗邊,往樓下看了眼,黑色賓利正好駛出小區。
她坐回沙發,抱住膝蓋蜷着,不知在想什麽。
茶幾上的粉色玫瑰花熱熱烈烈開着。
一掃此前的頹敗,生機勃勃,正如許聞欽帶給她的感受。
葉因枝獨處的心情莫名其妙地好了點。
她翻出手機,編輯了一條消息發送給許聞欽:「到家了和我說一聲。」
等待消息的時間會被拉長。
葉因枝本就有些累,連什麽時候窩在沙發睡着的也不太記得了。
直到手機震動聲把她吵醒。
葉因枝把手機遞到耳邊,迷迷糊糊地發出個鼻音:“喂?”
“到家了。”許聞欽的聲線透過電流,低低的。
腦袋還處于被吵醒的發懵狀态,葉因枝停了幾秒,沒出聲。
許聞欽問:“不是讓我和你說聲麽?吵醒你了?”
“沒有。”葉因枝揉了揉眼睛,不太清醒地接上一句,“那……晚安?”
許聞欽那邊也停了幾秒,而後話中夾着很輕的笑音。
“好,晚安。”他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