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巴巴露亞
巴巴露亞
老板轉身去準備餐點，齊缙則是默不作聲地坐回位置。
見他回來，遲周周簡單複述了遍自己剛剛點過的內容，還問他要不要再加點什麽。
“不用，這些就可以。”齊缙淡淡道。
說完，他小幅度掀睫，目光濃稠晦澀，透過琥珀色的瞳仁落在面前人的面龐。
茶餐廳內的空調開的很足，涼意自四面八方襲來，避無可避地浸透衣服布料，服帖在皮膚，與店外的熱空氣完全割裂。
“對了，”他佯裝淡定，忽道：“剛剛我進來聽到你和老板說我們不熟？”
遲周周擡頭，眨了眨眼睛，完全不覺得哪裏不對，大喇喇道：“這不是解釋起來太麻煩嘛，我總不能上來就說我們認識十幾年，再說了，你不覺得如果真那麽說反而很像是在炫耀、很做作嗎？”
話音剛落，店內的工作人員就先将果汁送了上來。
一紅一黃。
分別是西瓜汁和芒果汁。
因為冰鎮飲料，玻璃杯的外壁還沾染一層不易察覺的水汽。
齊缙依舊不動聲色，熟稔地将芒果汁推到她面前，颔首道：“也是。”
從餐廳出來後，齊缙又帶遲周周逛了圈周邊，順便提了嘴明天的新生典禮以及後面的軍訓。
按照清大的傳統，軍訓維持兩周，封閉式管理。
他語速不快，卻聽得遲周周頭皮發麻，煩惱道：“小學軍訓，初中軍訓，高中軍訓，到了大學還得軍訓，這都什麽事啊！”
看着她氣鼓鼓的河豚精模樣，齊缙閑閑道：“往好的想，研究生不用軍訓。”
遲周周嘴角一抽：“謝謝你哦，有被安慰到！”
“不客氣。”
“……”果然是齊二狗！
齊缙送她到宿舍樓下，等她已經踏上樓梯才想起來帽子忘了還，只能又翻出手機給他發消息。
【你帽子還在我這裏！】
【齊二狗】：【先放你那裏吧，下次再給我】
沒打字，她發了個小貓轉圈圈然後乖巧說“好”的表情包，下一秒，聊天頁面就又多了個小狗表情包。
認出這是自己之前用過的，遲周周忍俊不禁。
回到宿舍，其他三個室友的東西已經快收拾好了，正好騰出充足的空間。
遲周周剛想回到自己床鋪那邊，就被其中一個室友宋茵拉住問：“遲周周，我剛剛從窗戶看到有個男生送你回來啊？是學長嗎？”
遲周周應了聲，搬出在茶餐廳同樣的說辭來應對。
這時，另一個室友接了句：“原來是這樣啊，我還以為你這麽厲害，報道第一天就引來學長獻殷勤。”
這話聽得不太舒服，遲周周皺了皺眉頭，但還是沒說什麽。
見她的行李還沒理好，宋茵主動上前幫忙。
雖然更習慣一個人處理，但想到報道第一天還是盡量和室友們搞好關系，遲周周便沒有很強硬地拒絕。
隔天便是新生典禮。
因為一個宿舍的女生都來自一個專業一個班，去禮堂的路也是一起的。
典禮結束後開始按照尺碼領軍訓服。
遠遠看着那些迷彩制服，宋茵挽着遲周周的胳膊，哀嚎道：“我就帶了一瓶防曬霜，肯定不夠用，我簡直不敢想象軍訓結束後我會被曬成什麽鬼樣子。”
遲周周安慰道：“沒事我多帶了幾瓶，回去分你。”
宋茵：“周周你是天使！”
将剛領到手的軍訓服抱在懷裏，遲周周站在隊伍一側等宋茵。
因為習慣性的發呆，她沒有注意到隔了七八個身位，幾個正在推搡的男生。
其中一個戴眼鏡的男生在室友的慫恿下鼓起勇氣走出來，沒幾步的功夫，就這麽直愣愣停在遲周周面前。
遲周周斂神，因為對社交的厭煩，她下意識後退半步：“有事？”
那個男生揉了揉鼻子，拿出手機：“我也是物理系的，可以加你個聯系方式嗎？”
他前腳剛說完，那幾個還站在原地的男生立刻吹起口哨，倒是一副同氣連枝的好兄弟姿态。
遲周周臉色有點差，道：“手機沒電了，抱歉。”
“沒事我加你就行，你號碼告訴我一下吧？”
“不好意思啊，我不會背。”
沒想到會被這樣的理由拒絕，眼鏡男尴尬地撓了撓臉，沒有再堅持。
目送他轉身離開，更清晰地看見了那幫損友表情裏蘊含的震驚，仿佛沒有給出聯系方式的遲周周，是做了什麽驚天地泣鬼神的大事。
沒有理會他們，遲周周扭頭去看宋茵的方向，果然，她同樣抱着軍訓服朝自己走過來，表情有些奇怪，顯然是已經将不久前的一幕看了個有始有終。
走出禮堂，宋茵實在是忍不住，好奇地問：“你為什麽不加好友啊？”
遲周周不冷不熱反問道：“為什麽要加呢？”
宋茵笑着說：“交個朋友呗，大家都是物理系的，以後擡頭不見低頭見。”
并不認同這番話，遲周周搖搖頭，乖巧柔軟的五官輪廓平添幾分沉靜，沒有化妝，她的唇色天生就比較重，一張一合，自攜美感。
“朋友應該是相互欣賞的，而不是任由另一幫朋友‘欣賞’。”
宋茵聽得一頓。
總算意識到面前的女孩，遠沒有她長相上來的甜美可人。
第二天一早，屬于大一新生的軍訓便正式開始。
清大歷來都很重視這場身體與精神的磨煉場，請來的教官甚至出身于只隔了一條街的京警大學。
某天下午，正好趕上休息時間，遲周周和幾個室友一起坐在樹蔭底下乘涼。
這時，禮堂方向走出十幾位西裝革履。
有學生，也有老師。
幾乎是第一時間，遲周周一眼鎖齊缙。
隔着人群，站在最前面的齊缙身着一套黑色西裝，潔白的襯衣領子清晰可見，甚至還配了條與西裝同色系的領帶。
紅色的團徽別在胸前，鼻梁架住鏡框，整個人的氣質一絲不茍，淡漠清冷。
認識他太久，見過他太多面，可唯獨這樣一副“斯文敗類”實在是稀罕。
沒忍住多看了他幾眼，遲周周喉間微動，終于正視起他們分開的這一年間，這人究竟有了多大的變化。
這時，耳邊突然傳來同班女生的讨論。
“快看快看，那些好像是參加學生會換屆選拔的學長學姐？”
“最前面的那個男生好帥啊，這寬肩窄腰，身材比例贊爆了！得有一米八了吧？”
“一米八？這顯然甩一米八兩條街好不好？該說不說，我怎麽覺得那個男生有點眼熟呢？”
正聊着呢，宋茵一扭頭，看見同樣對着學長學姐看得入神的遲周周，猛地拍了下她肩：“我想起來了，周周，那個學長是不是就報道那天送你到宿舍樓底下的那位！”
平地驚雷一般，她剛說完這話旁邊的一圈人立刻炸開鍋，開始你一言我一語地讨論起來。
“對對對好像就是他，我說呢，看着眼熟！”
“之前在樓上沒看仔細，現在再看簡直和旁邊的人帥得不在一個圖層！”
“果然，只有都穿上西裝才知道誰在裸泳！”
他們聊得熱火朝天，遲周周卻聽得如坐針氈。
她實在是不習慣這種做讨論中心的滋味。
很快休息時間結束，教官高聲喊集合。
不敢耽誤，遲周周和宿舍裏的其他女生一起小跑過去，餘光成了唯一不聽話的，還悄悄停留在那個方向。
讓她意外的是，齊缙似乎沒有離開的意思。
西裝外套被脫下搭在手臂，慵氣十足地站在樹下，不知道在等什麽。
等下午的軍訓內容結束，已經是傍晚了。
宋茵已經開始哀嚎肚子餓，腦袋暈暈乎乎開始在幾個食堂的招牌餐點之間反複橫調，正猶豫到關鍵時刻想讓手邊人出出主意，一歪頭，卻發現遲周周正分心地看手機。
戳了戳她肩，宋茵：“看什麽呢？”
遲周周也沒藏着掖着：“咱們學校的公衆號，下午剛把學生會的換屆名單公布出來。”
其實學生會怎麽樣她是無所謂的，真正讓她在意的，是那張挂在職位名稱前的照片。
一板一眼的一寸證件照，正是和下午那套西裝差不多的風格。
僅有的差距也就是照片裏的人沒戴眼鏡。
都說相機挑骨相，那她猜，齊缙這種高鼻梁、深邃眼的典型濃顏，大概是攝影師最偏愛的那種。
不需要花太多心思，就能拍出最佳角度，尤其是和其他幾位新部長的照片擺在一起，對比更加明顯。
在心裏默念着他的職位，遲周周抿唇，忍不住感慨這家夥變得還挺快，也不知道是誰之前口口聲聲不想繼續待在學生會了，這才幾天，就當上部長咯。
他們兩個和程小白有個三人小群，當天晚上，程小白就先她一步在群裏發了公衆號上的照片。
【瞧瞧，不愧是當年被一幫美術生拉着當模特的臉，毫無瑕疵！】
再一次放大點開那張照片，比起之前看，遲周周這次多了幾分玩笑心态，随即在群裏冒泡：【誰說不是呢，畢竟就連齊老師都感嘆基因中大獎】
齊老師是齊缙的父親，一位物理學教授，也是遲周周在物理這門科目上的啓蒙老師。
兩個人接連不斷，很快，照片的主人來了：【你們兩個很閑？@程白白白白 你一京大的這麽關心清大的公衆號？】
程小白：【嗐，這不是關心兄弟嗎，打算什麽時候請客？】
齊缙：【不請，要求作風清廉】
程小白：【……】
程小白：【沒見過的理由，偷了】
沒有發言，遲周周盯着聊天頁面憋笑，差點憋不住錘床。
發明齊缙的人可真是個天才，頂着那張雯華若錦的臉，偶爾總能語出驚人，效果還怪好嘞。
正當她想附和兩句時，屏幕頂端突然彈出條消息。
是私聊。
【齊二狗】：【在宿舍嗎？】
遲周周回：【在，怎麽了？】
【齊二狗】：【中午看到你朋友圈了，去超市順路幫你帶了兩管防曬霜，下來拿一下？】
他過分熟練，過分理所應當，過分淡定從容，這種久違的感覺立刻将她拉回一年前乃至兩年前，甚至更久，在那些燥熱的蟬鳴夏，寂寥的冬雪夜。
一些因為分開太久而滋生的小心思，就這樣輕飄飄地被湮滅。
好像這一年以來的分開，并沒有在根本上阻斷他們作為青梅竹馬的默契與關切。
這種感覺，讓她熟悉又難堪。
畢竟過去一年，她好不容易才适應了沒有他的複讀高四。
這時，手機又震動一聲。
【齊二狗】：【你要是軍訓太累不想下來也成，我讓你幫忙送上去】。
遲周周立刻回複：【不用不用，我現在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