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憶起
憶起
姜鳶清楚自己現下是昏迷的。
混沌的意識深處，她仿佛置身于迷霧之中，周圍的景象模糊不清，唯有一個身影慢慢向她靠近。
那人矮小，穿着華服，昂首挺胸。
“你是誰？”姜鳶試圖向她走近，卻發現身子懸浮在漆黑的深淵上動彈不得。
那身影逐漸清晰，稚嫩的聲音甜甜道：“我是你啊！”
“我？”姜鳶皺起眉頭掃視她周身。
她何時有過這身裝扮？
女孩每走一步腳下就漾開一圈漣漪，而姜鳶的頭便随之刺痛一下，腦海中閃過一些似曾相識的畫面。
“你為什麽要忘記我？難道忘了我，你就會過得很好嗎？”女孩環繞着姜鳶，精準地戳到她每一處傷痛，“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這就是你逃避的結果。”
姜鳶撥開她的手煩躁地質問：“你到底在說什麽？我逃避什麽了？”
女孩輕笑一聲，背過手蹦蹦跳跳地走遠：“逃避了什麽你自己清楚，既然你已經找到了依靠，就不要再逃避了！”
姜鳶從來沒遇上過這麽混亂的對話，什麽逃避，什麽依靠，她聽得雲裏霧裏。
望向那離去的背影，她突然發現女孩頭上戴的簪子與她的一模一樣。
眼睛忽地一亮，她想喊住女孩，卻腳下一沉墜入了無盡的深淵。
姜鳶知道這只是一場夢，但渾身被死亡包裹得喘不過氣，真實的窒息感化作眼角的一滴淚，與她一同下墜。就連夢境裏的意識也開始模糊不清，伸手只能抓到周身的虛無。
閉眼之際，她感受到一股力量将自己往上提拉，一手貼近她的腰窩，掌心幾乎包住了整個腰。
姜鳶瞬間清醒過來，看清了眼前熟悉的面龐。
“蕭......确。”她不可置信地張着嘴。
蕭确似是聽不到她的輕喚，在無盡的黑暗中帶她奮力向上游。
“蕭确？”姜鳶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靠近他的耳朵提高了音量。
蕭确還是沒有回應。
這次，她直接攀上他的脖頸，與他對碰着鼻尖。
沒有猶豫，也沒有害羞，只有滿是愛意的眼眸和錯亂的呼吸。
一切好像都豁然開朗了。
她好像記起她是誰了。
眼淚模糊了視線，姜鳶揚起嘴角，想将他環抱得更緊。身子向他傾倒下去的一刻卻撲了個空，回過神時，她正坐在一輛馬車裏，淚還在臉上流，但蕭确已不在身邊。
一丫鬟爬上馬車，說了聲“可以出發了”，馬車便輕搖起來。
“小姐別太傷心，相信過不了多久老爺就會把小姐接回府的。”
姜鳶想問自己是哪家的小姐，嘴卻怎麽也張不開。她控制不了這個身體，只能眼睜睜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
她掀開車簾向外看去，心中明明是悲的，卻笑出了聲。
“我可沒有傷心，我巴不得去外面看看呢！只是，我有點舍不得他。我走了以後他能過得好嗎，會想我嗎？”
心都疼成這樣了還嘴硬。等等，他說的是誰？蕭确嗎？
姜鳶心中滿是疑問，奈何困在這個身體裏什麽也做不了。
“小姐大可放心，老爺既然答應了讓他做小姐未來的夫婿，就一定會兌現的。小姐只要好好養病，等病好了一切就都好了。”
夫婿？那說的就是蕭确了。
她是杜泉河的女兒，是蕭确一直找尋的杜府小姐杜元漪。
難怪她讓蘇沐荊滿城去尋都沒有一點消息，原來她一直在找自己。蕭确定是一早就認出她來，為了把她留住才一直欺騙她。
如此想來，她苦苦隐藏的身份，說的謊話，在他眼裏不就是過耳的笑話嗎？
蕭确可以從一開始就肆無忌憚地貼近她，欺騙她，捉弄她，而她卻因為他早有婚約時刻壓抑，擔心自己介入他人的情感，擔心毀了他的仕途。
這不公平，就算他所做的這一切都是善意的，她也不能原諒這長久的欺騙。
姜鳶看向自己嬌小的手掌，這是她八歲的身體，若她猜得沒錯，這一路上她會遇險，然後失憶去到風雨樓。
果不其然，馬車剛順利地駛出京霖，就有一群蒙面刺客追了上來。她不慌不忙帶人跳車而逃，留下車裏的東西讓他們搜刮。誰知那夥人不是強盜，無視馬車裏的東西對他們窮追不舍。
姜鳶讓一部分侍從往一處逃跑吸引掉部分刺客，她帶着剩下的人往別處跑。
刺客騎馬難行陡峭的坡路，姜鳶便手腳并用地往坡下爬。刺客急了，下馬提劍追上來，将攔路的侍從殺得一個不留。
他們帶着箭卻不射她，只是往她腳邊射吓唬她。姜鳶便知曉這些人的任務是活捉她，大着膽子停下腳步，折了根樹枝刺向脖頸，威脅他們站住別動。
姜鳶在心裏對自己啧啧稱贊，小小年紀就能這般沉穩，不愧是她。
“小姑娘，乖乖跟我們回去就能免了皮肉之苦。”一刺客假惺惺地勸道。
“有我在，你們別想帶走小姐！”丫鬟攔在姜鳶身前沖刺客喊道，她回頭小聲提醒姜鳶快跑。
刺客揮劍砍斷身旁的樹叫她實相一點，身後小跑上來一人對他小聲道：“你難道忘了大人說過不留活口也行，別廢話了，到時候真被她給跑了。”
“可大人不是說要拿她去威脅杜泉河嗎？”
“別說笑了，他把她送去那裏不就是想讓她送死嗎？”
兩人不約而同擡眼望向山上的寺廟，姜鳶仔細聽着二人的談話，奈何兒時的她沒有一并擡頭，不知道他們看的是哪裏。
她被丫鬟推倒的一瞬，擡眼看到了夢中砸來梵鐘的寺廟。那是南都寺，杜泉河把她送去那裏當真是為了養病，還是說另有企圖。
難道蕭确已經把她找到了還要去南都寺冒險，是為了找尋她當初失蹤的原因？
眼下一切都串了起來，記憶回來了，她也逐漸蘇醒。
模糊的視線中，溫雲朵關切的面龐靠了過來，她嘴裏吐出的字眼愈發清晰。
“姜姑娘，你醒啦！”
姜鳶覺着臉頰兩側濕潤，手無力得擡不起來，只好将臉上的水蹭在被褥上。溫雲朵立刻拿來毛巾幫她擦幹，嘆了口氣。
“姜姑娘，你流了好多汗，是做什麽噩夢了嗎？你瞧，這毛巾一整個都濕了。”
姜鳶眨着雙眼呆呆望着房梁，一聲不吭。溫雲朵以為她傻了，趕緊給她把脈。
“脈象正常，應該沒有問題了啊？”她又摸了摸姜鳶的額頭，體溫正常沒有發燒。
姜鳶突然笑了幾聲，溫雲朵吓得站起身，雙手不知所措。
“我沒事了，多謝溫姑娘相救。”姜鳶吃力坐起身，“我昏迷多久了？”
“就幾個時辰，剛好到晚膳時間了，姑娘不會是餓醒的吧！”溫雲朵開玩笑道，見姜鳶實誠地點點頭，趕緊命人端上飯菜。
兩人正吃着飯，蕭确聽聞姜鳶醒了，敲門前來。
溫雲朵瞧見姜鳶臉色一沉，嘴裏的菜都不嚼了，就叫蕭确在外頭等一會兒。
她湊近姜鳶八卦道：“姜姑娘和蕭大人可是那種關系？”說罷，她還挑挑眉梢，眯起眼睛。
姜鳶面無波瀾地搖頭繼續吃飯，她現在和蕭确扯上一點關系，他就是個看她笑話的大騙子。
溫雲朵失望地坐直身子不再多言，姜鳶瞥見她身上快好的傷，關切了句：“溫姑娘傷好得真快，連疤都沒怎麽留。”
說到這，溫雲朵來勁了，她掏出藥瓶：“我看姜姑娘身上也有很多傷，要不試試我這藥，多年的疤都能消除。”
姜鳶本來也是愛美之人，只是生活所迫便不再講究。既然有這樣的機會，她自然不會拒絕。
誰知剛點頭，溫雲朵就拍桌起身道自己有事，讓蕭确進屋把藥瓶塞到了他手中，臨走前還沖她眨了下眼睛。
姜鳶：“......”
溫雲朵的性子真實捉摸不透，牢籠內的她和現在真是判若兩人，好似先前的苦都沒吃過似的。
眼下蕭确拿着藥瓶走過來，姜鳶退避三分，與他圍着桌子轉圈。
腿還是軟的，她想走卻走不快，被凳子絆了一腳向前撲去，被蕭确一把撈起撞上了他結實的胸脯，怪疼的。
蕭确從背後環抱着她不松手，姜鳶掰開他幾根手指，他就又扣牢幾根。
“大人。”姜鳶嚴肅道。
只兩字蕭确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可抱緊她的手就是放不開。她身子微顫，如同受驚的兔子，他只想安撫她，捂暖她，不只是她的身子，還有她的心。
姜鳶左右扭動着身子掙脫他的懷抱，蕭确妥協地松開手，瞬間空虛的手握緊了拳頭。
“你別躲，我有事想跟你坦白。”
姜鳶知道他要說什麽，換作之前她會聽，可現在她不想聽了。
遲來的坦白只是為了事後補救，對她而言沒有什麽意義。
鼻子突然酸了起來，她淡淡道了句：“大人，我累了。”
蕭确沒有強求，放下藥瓶安靜地帶上了門。
門一關，姜鳶立刻癱軟在凳子上，捂住心口咬緊了嘴唇。
後面的日子她該怎麽辦，是逃還是假裝什麽都不知道？可只要見到他，洶湧而來的愛意就會将她所有的委屈與憤恨全部淹滅，她不想就這麽原諒他。
她頭一次希望有人能幫她做決定，幫她逃離內心的渴望。
窗戶突然被風吹開，“哐啷哐啷”吵得人頭疼。姜鳶回過頭，眸中閃着警惕的光。
“怎麽突然起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