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倒塌
倒塌
聽到“逃”這個字眼,溫雲朵丢開姜鳶的手連連退後。
她嘗試過逃跑,但也因此害死了幫她的人。她曾跪在顧平面前祈求他的原諒,答應他不會再逃跑。若她反悔,牢籠裏所有拼命活着的女子都會被殺害,然後再換新的一批人。
她們雖然活着受盡折磨,但死了就連希望都沒了。
溫雲朵堅定地搖頭,橫了顧平一眼,與姜鳶面對面站在擂臺的兩端。
兩人拳頭已然握緊,觀衆的歡呼聲欲掀翻了房頂。驟然鑼聲大震,顧平清嗓道:“各位看官,今日我們看點有趣的,各位可以把自認為能當武器的東西都丢到這擂臺上,兩位賭牌大可随意使用。”說罷,他掃了眼身旁的蕭确,斜嘴繼續道:“死一方才算贏,各位意下如何?”
“好!”
“早該來點刺激的了!”
看客反響熱烈,賭錢嘩嘩嘩地落入身前的黑箱裏。顧平攤手示意蕭确下注,蕭确斜瞪了他一眼,将賭錢投入代表姜鳶的賭箱裏。
“解藥我已經備好了,那就拭目以待吧!”顧平笑得極為陰森,皺紋爬滿整張臉,只剩下眯成縫的眼睛和出氣的兩個鼻孔。
擂臺上,如天女散花般落下無數物品,有腰帶,有布鞋,刀和劍卻少之又少。姜鳶和溫雲朵左右閃躲,從廢物堆裏各自找了把劍。
姜鳶丢掉劍鞘,熟練地彈着劍刃感受脆硬。
沒想到顧平居然在最後搞事情,他分明就是想看她們兩敗俱傷的結果。
眼前,溫雲朵的模樣與她想象中不同。在牢籠中漆黑一片時,只聽聲音覺得她是個還未被磨去嬌軟的小姑娘,而她真實的模樣卻是那般果敢堅毅。
發梢令淩亂卻也難掩她挺直的脊梁,曾經纖細的手指布滿傷痕和老繭,消瘦的臉龐輪廓分明,如同暴雨中被打落得只剩兩片花瓣卻仍在枝頭傲豔的花朵。
姜鳶握緊刀柄,咬緊後槽牙。
死的不該是她們兩個,而是這看臺上拿人命當熱鬧的人。
她刀刃一轉,率先發起攻勢。溫雲朵長劍一橫,抵擋住縱向劈來的劍。
兩人蓄力對峙,姜鳶不放棄地低聲勸說:“看到那兩個大火盆了嗎?你我打鬥中把看臺的酒壺都打翻到火盆裏,等火勢夠了,就把火盆打翻讓它燒柱子。”
“我為什麽要聽你的。”溫雲朵用力将她推開,姜鳶又劈了過來,兩人又回到了方才對峙的姿勢。
“這個地方只要存在一日,就會有更多的女子受害。與其我們兩敗俱傷,仍舊被困在這裏,不如也學他們賭一把。”姜鳶用勁把劍往下壓,俯身靠近她:“你難道不想讓顧平死嗎?”
見她眼眸微顫,姜鳶假意不敵她的反擊,後退幾步躍上一層看臺,一手抓着欄杆一手甩着劍。
“你不是我的對手。”她回過頭,餘光掃射身後的看客,“大夥可有押我贏?”
“當然了,大美人!”一人的豬手越過欄杆伸向姜鳶的大腿,姜鳶假意受驚一揮劍,将桌上的酒壺挑到了火盆裏,火“嗖”地一下燃得更旺。
姜鳶默默收回腿,努力擠着嗓子嬌滴滴道:“打翻了看官的酒可怎麽辦啊!”
“有什麽關系,你全打翻都無礙!”說着那人讨好地将酒全往火盆裏倒去,邊上的人也注視着姜鳶出神,不覺得高燃的火焰烤得燙屁股。
姜鳶起了頭,溫雲朵思量再三只好妥協。兩人你來我往地在兩個火盆之間竄,一層看臺的酒打翻的差不多才收手。
顧平察覺到不對勁,擡手欲喚人去把火勢滅小一點。蕭确猜出姜鳶的心思,幫她拖延時間。
“顧老爺,我有一事相求。”
顧平可不管他禦史的身份,輕笑一聲:“蕭大人現在要求我的事不止一件,我可還什麽好處都沒撈着。在鬼市做生意,哪有只出不進的道理,你說是不是?”
蕭确一面用餘光關注姜鳶,一面客氣地與顧平繼續交談:“我當然知道鬼市的規矩,顧老爺生意做得這麽大,不怕有心之人向朝廷告發?雖說朝廷對鬼市從不過問,但眼下長州失蹤了這麽多人,顧老爺這草菅人命的生意若是傳了出去,再有人煽風點火,聖上難免浮想聯翩啊!”
“你什麽意思?長州失蹤案可與我無關!”顧平似是被戳中了脊骨,拍桌起身,将藥瓶丢給蕭确,“你我的交易到此為止,還望蕭大人莫要多管閑事。”
蕭确拿上藥瓶,見姜鳶和溫雲朵已各自退至火盆邊上,他試圖最後拖住顧平:“顧老爺打算如何解與溫家的仇?”
“溫觞都跟你說什麽了?”顧平警惕回眸瞪着他。
蕭确揮手一笑:“我連溫老爺子的面都還沒見到,他能跟我說什麽。只是她的孫女怕是要砸了你的生意喽!”說罷,他一撐欄杆翻了出去,從三層看臺輕松躍下,穩穩當當落在擂臺上。
顧平趴在欄杆上向下望,姜鳶和溫雲朵兩人同時将火盆推向木頭梁柱,火焰攀着柱子迅速往上爬。一層看臺的木板早就被燒得黢黑,灼得只剩薄薄一層。拿劍用勁一砍,一層看臺便轟然倒塌。
兩人靈活避開,回到擂臺中央。
姜鳶無暇顧及身邊的面具男,轉身尋找溫雲朵的身影,卻只看到她跑向牢籠的背影。
幫或不幫,這是個問題。
眨眼的工夫,火舌已舔舐了看臺大片區域,最上層也燃起了火焰。看客争先恐後朝出口湧去,一人跌倒,瞬間就被無數雙驚恐的腳踩得魂飛魄散,鮮血順着木板的空隙滴答到下一層人的頭上,如此延伸至每一層。
看臺這塌下去一個洞,那踩出一個坑,掉下去的人卷入熱浪中只剩下慘叫聲。
姜鳶還是不放心溫雲朵一人去救這麽多人,也往牢籠跑去。步子還未邁開,從天而降一塊燃燒的木柱不偏不倚朝她頭頂砸來。
擡眼的一瞬她幾乎與熱焰輕觸鼻尖,熟悉的氣息如同一陣風吹去了她周身的熱氣,将她從毀容的恐懼中拉入了溫暖的胸膛。
一雙手緊緊環抱着她,腦袋被按在一顆瘋狂跳動的心髒上,她差點喘不上氣。
“剛剛表現不錯。”那是她一路追尋的聲音,終于在此刻響起。
她擡頭看向銀色面具下彎起的紅唇:“大人?”
“是我。”蕭确摘下面具丢入火海,将她的手包在掌心,“快走,這裏要塌了。”
姜鳶腿在跑,腦子卻是一片空白。
蕭确為何出現在這裏,那他豈不是都看到她方才展現出的身手了?
意識到快被蕭确拉到出口了,姜鳶掙脫開他的手:“大人先走,我還有事!”
她怕蕭确不走,用勁全力把他推到安全的地方。蕭确踉跄幾步轉身向她奔來,卻被倒塌下來的粗壯木柱完全遮擋。
緊接着“轟”的一聲,整片火海向下沉了半截。
“阿鳶!”蕭确徒手刨着廢墟高聲呼喚,期待姜鳶給他回應。
那一刻,倒塌的不是生死博弈坊,而是他的整個世界。那種熟悉的恐懼洶湧而來,幾近将他淹沒。
十七年前,他未曾親眼看到她離開,縱使生得兩只手也沒将她留住。而如今,他眼睜睜看着她奔向那未知的深淵,這雙廢手仍舊沒挽留住她離去的背影。
他幻想的與她相認,與她成婚,與她共度餘生,這一切都在此刻化為了泡影,被重重沖撞出來的熱浪一一擊破,升騰成霧氣飄向那無盡又充滿哀嚎的夜色。
濃夜擠出銀針,先是落下刺骨的一滴,接着兩滴,三滴,攜着昏黑壓人頭頂,吸走燙人的餘溫。
逃出的看客張臂貪婪地接着雨水,任其打濕身上每一處。沾着餘燼的衣角冒起一縷黑煙,徹底消散得無影無蹤。
“蕭大人在找什麽?”傘緩緩擡起,顧平用帕子擦着熏黑的臉無心瞥了眼蕭确,身後跟着提劍的侍衛和溫家二公子,也就是溫雲朵的父親溫林。
蕭确不搭話在地上長跪不起,溫林上前一步道:“蕭大人對不住,怕是要讓你受點罪了。”
他勾勾兩指,提劍的侍衛向蕭确悄悄逼近,手中的利刃閃爍着寒芒,映着溫顧二人得逞的笑臉。
誰知蕭确停止了挖掘,鮮血淋漓的雙手撐着廢墟站起身,肩膀顫抖的幅度愈發劇烈,發出低沉、陰森的笑聲。那笑聲仿佛來自深淵地獄,帶着無盡的絕望與徹骨的殺意。
他的目光如同橫劈而來的劍影,掃過的每一個人都不寒而栗。
侍衛頓下腳步,眨眼間身側揚起一陣風,低頭一看,手中的劍已然在蕭确手中緊握。
“噗呲。”
刀刃劃破雨幕利落揮下,侍衛剛跪倒在地,劍刃在須臾間就橫在了顧平脖前。
溫林慶幸被威脅的不是自己,默默退後轉身逃走。
蕭确通紅的雙眸似是被血浸染,渾身的戾氣如同一只巨大的抓手将溫林的雙腳緊緊拽住,他絆了一腳,連滾帶爬地繼續往前跑。
蕭确取下顧平的發笄,看似無心一扔,卻正中溫林的一條大腿。溫林本就身子孱弱,遭這一擊後直接倒地不起。
寒眸轉向顧平,蕭确威脅道:“她若有事,你們都得死。”
那聲音猶如詛咒,在一片死寂的廢墟中回蕩開來。
顧平喉結貼着刀刃謹慎地動了動:“大人指的是何人,我馬上派人去尋。”
蕭确冷笑一聲:“你方才看見了。”
生死博弈坊倒塌時,顧平在看臺上命人故意将柱子砍落,還好蕭确時刻提防着他,這才帶着姜鳶逃過一劫。
顧平眼看糊弄不過去了,自己的命又握在蕭确手中,只好命人去翻廢墟找人。
片刻後,下人無奈搖頭返回,顧平頓感汗流浃背。
“顧老爺,一路走好。”蕭确将刀刃一寸一寸嵌入顧平的脖頸,周圍的侍衛立刻将兩人團團圍住,一點點收攏包圍圈。
“我死了,你也逃不掉!”顧平努力縮着脖頸遠離刀刃,他指着周圍的侍衛威脅他道,“就算你殺的了這些人,我顧家上百號人都會來殺你的!”
沒等蕭确作出回應,不遠處蒼老但有力的聲音在整齊劃一的步伐聲中格外凸顯:“我看你是沒有這個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