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見親
見親
劉姨一聽姜鳶喊眼前之人夫君,雙眼冒出金光上下掃視着他。
眼前這人身形挺拔,俊逸非凡,劍眉星目,面容如雕,與鳶兒着實相配。
她點頭稱好,忙邀兩人進屋。
蕭确跟在她身後打量着屋子。
這醫館雖然破舊,卻給人一種踏實又滿是生活氣息的感覺。
院裏,簡易的木架撐着一盤盤晾曬的草藥,縫着補丁的棉被晾曬在院角的竹竿上,滴答下的水滋養了一牆角野花。屋檐挂着幾串臘肉,門邊倒着和滿泥的鋤頭和新挖的春筍。
這人住得倒是挺舒心自在。
劉姨端茶倒水拿出吃食,坐在二人對面“啧啧”不停。
“鳶兒能找到這樣的郎君,劉姨真心替你高興。你方才說他叫什麽來着?”
“二牛,蕭二牛。”姜鳶斬釘截鐵。
方才在巷子裏與蕭确對峙時,她腦中飄過這二字,覺得與他極為契合,便擅自決定用作他的化名。
誰知蕭确入口的燙茶摻着訝異直接滑入喉嚨,嗆得他鼻子一酸,捂嘴直咳嗽。
這俊俏的小夥子怎配了這麽個名兒?
劉姨尴尬一笑:“對對對,瞧我這記性。那個……二牛,來自哪裏,家裏幾口人啊?”
蕭确似是沒聽見劉姨的問詢,偏過腦袋看向姜鳶,輕挑眉梢仿佛在質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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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鳶側過頭手托着下巴,滿臉得意道:“劉姨問你呢。”
蕭确知她在逗弄自己,便也遂了她願,坐直身子一本正經道:“我來自京霖,家中五口人。”
姜鳶掰着手指數了數,想來他是把失蹤的杜小姐也給算了進去。
“那你是如何與鳶兒遇上的?”劉姨好奇地追問。
她也算是看着姜鳶長大的,這孩子性子倔,責任心重,救下的十幾個孩子全都由她自己養活。
她吃過的苦能堆成一座山,但她從來只是笑着說:“我若吃不了苦,那這群孩子如何能嘗到甜滋味?”
她知道暗雨的身份本該是極為保密的,可姜鳶還是選擇了向她坦白。
她将姜鳶視作女兒,姜鳶也視她為唯一的親人。
如今姜鳶能有一個好的歸宿,她着實為其高興。
“此事就說來話長了。”
蕭确意味深長地轉頭看向姜鳶,眼中滿是柔情,弄得姜鳶渾身不自在,別扭地往邊上靠了靠。
似是忽然想到什麽,她又湊近耳朵小聲提醒:“大人長話短說便可。”
“那日我在街上閑步,阿鳶撞入我的眼簾,她羅裙飄飄,青絲如墨,一颦一笑讓我沉醉其間。只此一眼我便認定,此生非她不娶。”
這段話語像是從內心流露出來的,毫無做作之感。姜鳶愣了神,猛地回想起現下的一切皆是謊話,便配合着裝出一副害羞樣兒,輕錘他的胸口。
許是手勁沒收住,蕭确被錘得咳了兩聲,将桌上的茶水一飲而盡。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劉姨笑道,将吃食往二人面前推了推,“快趁熱乎吃些吧!”
二人是吃過飯來的,蕭确只夾了一筷子青菜以示尊重,而姜鳶在一旁又大口幹起飯來。
她也說不準究竟是為何,與蕭确一同吃飯胃口竟縮減了三分。
許久未吃到劉姨做的飯菜,她扒拉着飯碗吃得起勁,默不作聲。
就這麽一人埋頭吃着,剩下兩人聊着天。
蠟油順着燭身滴入底座,凝固成高高一截白色蠟質。
蕭确趕在家底快被問掀前,突然反問道:“我看阿鳶不善交際,劉姨和阿鳶是如何認識的?”
姜鳶翻了個白眼:你才不善交際。
她沖劉姨使了個眼神,劉姨立刻會了意,道:“鳶兒來我這治病認識的。”
“治病?阿鳶得了什麽病?嚴重嗎?”蕭确關心地急忙追問。
劉姨被他的三連問噎住喉嚨,短暫思慮片刻道:“染了風寒,但也不算太嚴重。那日的雪下得真是大,把我院門都掩了起來。我出門掃雪,就見她倒在門口。天寒地凍的,也不知她怎麽到的我屋前,小小的身子就縮在破布單裏,我看她可憐就将她抱回屋裏照料。至此以後,我們就熟絡了起來。”
這是姜鳶在救下劉姨後怕官府尋着蹤跡找上劉姨,便與她串通口供,好讓她與自己撇清關系。
只不過當時的說法是,姜鳶持劍威脅劉姨讓她幫自己瞧病,她手無縛雞之力只好為其醫治,此後兩人再無瓜葛。
她原本擔心突然登門造訪,劉姨會在蕭确的追問下不知所措地全盤托出。沒想到劉姨這般聰明,審時度勢改了說法,這才騙過了蕭确。
姜鳶瞄了眼蕭确的臉色,悄悄松了口氣。
似是已成功打消了蕭确的懷疑,她放下防備和劉姨交談甚歡,全然忘了蕭确的存在。
蕭确坐在一旁默默注視着她。
燭光灑在側臉,她的臉頰微微泛紅,揚起明月般的嘴角,蝶翼般纖長的眼睫下是星星點點的雙眸。原來她真正笑起來是這麽明媚,如同一朵沐雨的桃花。
回想起前幾日她多半帶有目的的假笑,他輕扯嘴角,神色落寞下來。
劉姨注意到蕭确望向姜鳶炙熱如炬的眼神逐漸變得暗淡,忽地恍然大悟一拍桌子,起身找借口讓兩人離開。
姜鳶本想着怕是要有很長一段時間無法再來看望她,能多陪一會兒是一會兒,哪知她如此着急要趕她走。
她不情願地被推起身,嘟嘟囔囔:“為何這就趕我走,好久沒來了怎不讓我多坐些時間!”
“我該歇息了,明兒一大早還有病人要來看病呢。你們也快去歇息啊!二牛,以後有空常來坐啊!”
說罷,她将一筐不知何時備好的鮮筍塞進姜鳶懷裏,推搡着她出門。
蕭确擺手告別:“好的劉姨,我和阿鳶會再來拜訪!”
沒等姜鳶開口道別,門“砰“地一聲無情關上。
活力瞬間被抽幹似的,她立刻耷拉下嘴角,擡頭望向蕭确:”大人就不必再來了,我的熟人大人也見了,現在可以回去了吧?”
“你在此處待了這麽久,就這一個朋友?”
“我不善交際,自然朋友少。大人,明兒還要趕路,還是早點回去罷!”
蕭确笑笑不說話,不知她現在是何身份,需要她把自己的底細遮蓋完全,一點也不讓外人察覺。
方才他察覺劉姨那片刻的猶豫似是在隐藏些什麽,而姜鳶藏在桌下躁動的手指也擺明了她對劉姨的說法頗為緊張。
劉姨暫且能成為她住在這裏的證據,但既然她不肯如實交代,他便只能自己去查。
二人回到客棧,十五灰頭土臉地出現。
姜鳶替他摘掉頭上的枯葉,聞到一股惡臭,捏住鼻子問道:“你這是幹什麽去了?”
十五瞥了眼蕭确。
方才吃過飯,趁姜鳶去結吃食錢,蕭确命他去清洗馬匹,說是今日趕了路有些發臭了。可這馬出發前剛由下人打點過,且其皮膚薄毛發細膩,根本不可能一天就臭得讓人發暈。
他甚至還湊近嗅了嗅,懷疑大人是在沒事找事,可大人又如是吩咐了,不得不照辦。
“給馬洗澡去了。”他有氣無力道。
這麽突然?
姜鳶上下打量着他,心中泛起絲絲憐憫。
十五回答完就匆匆跑去沐浴,姜鳶聳聳肩,推開客房的門走了進去。
天藍的帷帳肆意飛舞,将三張竹床隔開。
借着月光,屋內氛圍倒是不錯,只是今夜的風像是看熱鬧的家夥,有意無意掀起帷帳,生怕遮了那極力克制卻又忍不住瞥去的目光。
蕭确見姜鳶遲遲不選床位,以為她為此犯難,貼心地替她選好:“你睡最裏面,這樣方便些。”
“好。”姜鳶自然是不客氣,她本來也想選這個位置,靠着敞開的窗戶,半夜她好翻窗去縣令府溜達一趟。
她初到詠荷縣便聽聞此縣的王縣令為人端正,待民親和,加之有隔壁蘭汀縣縣令與之對比,更顯得他高風亮節。
這也是她當初躲到這裏的原因。
可她隐約記得某時聽到樓主交代旁人去調查他,直覺告訴她,這人不似表面看上去的那般好人模樣。
至少,一場婚宴能引來這麽多與他平日挨不着邊的高官,他定是有些特別之處的。
待姜鳶換好衣服,蕭确進屋睡下,十五也洗淨一身臭味回來歇息。
他躺下最晚,睡着最早。鼾聲響徹整個房間,震得窗邊停息的鳥不帶一絲猶豫地振翅飛走,驚慌落下的羽毛飄到姜鳶臉上。
姜鳶本就教淺,眉頭一皺便醒了。她轉着手裏光滑透亮的羽毛發呆,漸漸習慣了十五貫徹如雷的鼾聲,困意一點點壓下眼皮,她側身面對蕭确,極力睜大眼睛。
現在還不能睡。
隔着帷帳,她隐約能看清蕭确的輪廓。他平緩起伏的寬厚胸脯,如雕塑般平靜的側顏,從睡下就再沒改變過。
吃飯時她親眼見他喝下自己提前下入安神散的茶,覺着他該是睡着了,便蹑手蹑腳起身,似一縷青煙輕盈地躍出窗戶,帶起的微風挑起帷帳的一角。
她趴在窗邊看着蕭确翻了個身再無動靜,才安心離開。
街上無人,漆黑一團中閃着幾點忽明忽暗的燭火。姜鳶貼着牆走,一路來到縣令府。
明日大婚,府邸門楣燈籠高懸,府內處處張燈結彩,紅色綢緞如瀑,喜字貼滿每個角落,生怕別人不知這裏有喜事。
姜鳶輕盈地躍上屋頂,踩着瓦片查看每間屋子,卻都沒看見王縣令的身影。
沒進錯府吧,這麽喜慶的裝潢還能認錯?
姜鳶不禁懷疑自己,突然府邸偏門被輕輕推開,管家領着一黑袍男子快步走去後院,姜鳶俯下身子悄悄跟上。
後院,王縣令坐在亭子裏喝茶。周圍竹子茂密,歪歪斜斜的正巧擋住黑袍男子的身影。
好在姜鳶從小鍛煉聽覺,聽力比常人好出一大截,即使隔着一座四方池塘,也能依稀聽到二人的談論聲。
二人先是簡單的寒暄幾句,随即黑袍男子遞給王縣令一張紙條,低聲道:“新任禦史已至,你應該知道要怎麽做,我會派人助你。事成之後,去這裏領賞。記住,手上幹淨點,別被人抓了把柄。”
兩人又貼耳不知說了些什麽,眼看着王縣令将紙條裝進衣兜,起身送那人離開,姜鳶一個機靈跳出外牆,尾随着黑袍男子離開了縣令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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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确被十五雷轟般的呼嚕吵醒後就再沒睡去,他本想側過身看姜鳶的睡影,卻發現她早已不在床上。
他披上外衣在客堂尋了一圈無果,心中猜忌起來。
他叩了叩櫃臺,将瞌睡的小二喚醒。
小二睡眼朦胧地擡起頭,摸了把嘴邊的口水:“客官有何吩咐?”
蕭确比劃着到脖子的高度:“可有看到一個這般高,面容姣好的女子出去?”
“沒有。”小二猛然驚醒,意識到自己方才在打瞌睡,根本不知道是否有人進出,便含含糊糊地又答了句:“應該是沒有的吧?”
壞了,她不會跑了吧?
蕭确早該意識到,他本就覺少,每晚要熬到淩晨才有困意。今日早早困倦,他以為是舟車勞頓所致,原來是中了她逃跑的計謀。
他立刻轉身欲出門找尋,一腳剛邁出門檻,就被一人輕聲喚住。
那人滿嘴嘟囔着,話語在咀嚼聲中一個個蹦出:“大人……這是……嘔……要幹什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