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軟語相慰
第042章 軟語相慰
說着,他便手上用力,看着林岱安掙紮的模樣,遺憾道:“唉!難得遇到一個對我胃口的美少年,可惜了!”
林岱安以為自己就要死在唐俪文手上,卻聽唐俪文忽地吃痛一聲,猛然松開了手。
林岱安側頭大口喘氣,見唐俪文的手背上竟被一只細小飛葉刀紮了個洞穿。
“誰?!”唐俪文站起身,陰恻恻地瞧着四周。
幾個暗衛此時已趕過來,将唐俪文護在中央。
“老夫竟不知,這朗朗乾坤,有一日,馱人的馬,竟是用來拖人的!唉!老夫孤陋寡聞哪!”
随着一聲長嘆,一位清瘦矍铄、頭發花白、留着胡須的老人從對面書坊中走出來,身着灰色長袍,手中握着一本卷成筒的書,腳上穿着一雙露趾草鞋,身旁跟着一個書童。
那書童年紀不大,卻面色冷峻,手中還握着五把飛葉刀。
顯然,唐俪文手上的洞,是他紮的。
“你是哪個?也敢來管老子的閑事?”唐俪文惱火道,“你可知道我是誰?”
那書童不悅斥責道:“管你是誰?!先生還未問你,你倒先問起話來!憑你也配?!”
唐俪文哪裏受過這般訓斥,連大殷天子都對他和顏悅色,今日卻被這不知幾歲的黃口小兒辱罵。
他怒極反笑:“好好好!我不配!我倒要瞧瞧,你們一老一小,有什麽天大本事!”
說着,他擡手一揮,陰沉着臉下令道:“給我拿下!”
然而,卻無一人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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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俪文側頭去看,只見幾個親衛齊刷刷地倒在地上,捂着腳忍痛,不敢發出聲。
他們每個人的腳背上,都紮着一把飛刀。
唐俪文擡頭看去,只見那書童傲然冷哼一聲,從懷中又摸出幾把飛刀來。
“我乃海城知府唐俪文,因公事造訪沅州,今日不過是懲治一個逃跑的家奴”,唐俪文拱手施禮,語氣客氣許多,只是眼神裏依舊暗藏殺意,“不知閣下是何方神聖?”
白發老人搖頭嘆息道:“人生而為人,哪裏有主奴之分,他既不願意做你的家奴,你便放他走就是,何必要苦苦折磨他呢!”
唐俪文心中冷笑,面上客氣道:“閣下這話,當去對當今天子講,天底下主奴分得最厲害的,可就是大殷皇帝!”
白發老人微微一笑,嘆道:“是啊!天底下的人都聽天子的,哪裏有幾個人肯聽老夫的話喲!”
他似乎不願再與唐俪文交談,俯身低頭對書童道:“去!把他帶過來!”
那書童朝唐俪文走來。
唐俪文不禁有些緊張,手心微微出汗。
誰能料到,他唐俪文也有懼怕一個黃口小兒的一天。
誰知,那書童卻并未停下腳步,徑自走過他,去拖躺在地上重傷的林岱安。
“哎喲喲!喲喲!可別再拖!別再拖!把人拖壞了!你還嫌他被拖得不夠多麽!”白發老人竟一邊焦急喊着,一邊氣得跺腳,之前風輕雲淡的模樣蕩然無存。
書童不情願地撇撇嘴,将林岱安背在背上,只是林岱安個子極高,大半截身子還是在下面拖着,上半身将書童壓得好似一根勾着頭的豆芽。
直到那書童和老人走遠了,消失不見,唐俪文也沒敢追上來。
林岱安昏昏沉沉地,只知道自己彷佛進了一家醫館,被人剝掉早已緊緊黏進血肉裏的衣衫,又有鉗子去扒他紮進他身上的各種木刺石子。
緊接着又被灌下一大口藥,昏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他已被安置在一處清涼閣室,書童在外間正幫他煮藥,探頭見他醒了,高喊一聲:“先生!他醒了!”
不多時,便見白發老人搖着一把芭蕉圓扇走進來。
林岱安撐着手掌想起身道謝,卻見那白發老人連連擺扇,焦急地對他道:“哎喲喲!可別動!千萬可別動!老夫好不容易才找人把你給救回來!”
林岱安只好又躺下了。
“多謝先生救命之恩。”林岱安一說話,才發現聲音竟也啞了。
“你可別說話!留着口氣吧!你可知道,你發了好幾日的高燒!”白發老人道,“老夫差點以為你挺不過來了!不過,你小子不錯,夠頑強!”
動也不能動,話也不讓說,林岱安只好滿含感激的眼神一直看着他。
“嘿!你別這麽瞧着我!”白發老人道,“我救你可也不是白救,要向你索要回報,你肯不肯?”
林岱安點點頭,心中暗想,救命之恩當湧泉相報,只要我林岱安能做到的,粉身碎骨也不會退縮。
誰知,那白發老人微微一笑,臉上一副暢快滿意、陰謀得逞的俏皮神情,對他道:“老夫姓宋,名叫宋濂,眼下家中無人,就老夫孤零零一個老頭子,怪可憐的,想再收個學生,你可願意?”
林岱安大為吃驚,他自幼讀書,當然也聽聞過宋濂的大名,萬萬沒想到自己竟有此機緣,能拜宋濂為師。
恐怕這世上的讀書人,沒有人會拒絕宋濂這樣的人做老師。
林岱安連連點頭,沙啞的聲音道:“原來是宋先生,學生林岱安,想對先生一拜!”
“可別!等你傷好全了,再拜我不遲!”宋濂擡起圓扇點住他要起的身子,“我原有不少學生,但親傳弟子,也只有兩個,一個是前朝已故太子,想必你也有所耳聞,至于另一個……”
宋濂沖他眨眨眼,“你猜猜,你另一個師兄是誰?”
林岱安一臉茫然,這要如何猜去?
宋濂擡扇朝上指着道:“往高處猜!盡管猜你聽說過的,厲害的人物!”
林岱安遲疑道:“莫非是當今天子?”
宋濂連連啧了幾聲,別着臉一副嫌棄神情:“切!老夫哪裏瞧得上他!不然老夫還歸隐個什麽勁,留在京城當天子之師不就得了!”
林岱安暗自詫異,這宋濂與他所想實在大不相同,他原本以為,這般灑脫超然之人,必然一副神秘莫測的高人姿态,如今接觸下來,才發覺這位老先生着實調皮可愛。
“你再猜!快點猜!”宋濂見他不語,焦急地催促他。
林岱安思索片刻,試探道:“王家大公子,王琅?”
“唉!這就對了嘛!”宋濂一拍床頭,忽閃忽閃地快速搖扇,滿臉嘚瑟,“你瞧瞧!老夫就說,這最厲害的,人人都必定能想到是他!”
林岱安心想,那倒也是。
畢竟王琅實在是太耀眼了。
要文能文,要武能武。
六藝騎射無所不能,琴棋書畫無一不精。
年紀輕輕就自創劍法,是公認朝野最厲害的高手。
更難得的,是他戰場上立下赫赫功勞,擊退了羅剎人,保全了大殷疆土與百姓。
林岱安雖未見過王琅,卻也聽聞過不少這位王大公子的事跡。
“如今收了你,你便是第三個。”宋濂停下扇子,語言安慰道,“你也無須自慚形愧,你年紀比他小,跟着老夫學上幾年,将來你也能同他一樣,蟾宮折桂,榮登榜首,中得那頭名狀元!”
林岱安哪有心思與他人比較,自從知道他父親之死并不像薛仁所說那般簡單,他一心只想查明真相,別說科舉之事,就連性命都差點豁出去。
他暗自立誓,之後不僅要學文,也要習武!
他還有母親,他不能再叫親人落入險境、受制于人!
宋濂對他道,海城裏的水深得很,又渾得很,你若想在渾水裏找出誰才是你的敵人,首先得要自己變強。
此後,林岱安将他母親接過來,一同跟着宋濂去往宋州。
兩年後,海城水患,林岱安才與林暮一道去往海城,救濟受難的百姓,又經歷許多風波,那是後來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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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岱安雖語調平淡,隐去唐俪文姓名,盡量淡化自己所受皮肉之苦,但薛靈均依舊聽得神情緊張,目不轉睛地盯着林岱安,仿佛自己就在現場,眼睜睜看着林岱安受苦,卻束手無策。
“欺負你的那官是哪個?”薛靈均氣憤地攥緊林岱安的衣袖,“大殷竟還有這般猖狂、色欲熏心、草菅人命的官!”
“日後你自會知曉。”林岱安兩只眼凝視着架子上唐歌喝酒用過的酒盞,冷聲道:“他的好日子,也該到頭了!”
林岱安對上薛靈均擔憂不已的眼神,眼中冷意褪去,伸出寬大手掌,緊緊地包裹住薛靈均溫熱的纖手,微微一笑,“寶兒,都過去了。”
薛靈均此刻心中滿是疼惜,忍不住朝林岱安靠過去,倚在他胸口,“玉郎,以後,我不會再叫你受苦了。”
林岱安不禁笑出聲,輕輕攬住他,“那是,有我家寶兒在,哪還有誰敢欺負我呢!”
薛靈均被他打趣,上手掐了他一把。
林岱安低頭望着薛靈均幹淨的雙目,神情溫和,恬靜中又帶着柔情,“寶兒,若是日後我惹你生氣,你拿我怎麽樣都行,但不許離開我。”
聽到這話,薛靈均佯裝生氣,嗔怪道:“誰離開誰,還不一定呢!上次可是你把我抛下,一走就是六年!我還沒給你算賬!”
“對了!那紅蓮世呢?後來可有他們的消息線索?”薛靈均好奇道,“我還以為,那都是話本子裏杜撰的,沒想到民間竟真有。”
林岱安微微搖頭,“後來紅蓮世沉寂無聲,再也沒有他們的行蹤。就連老師,都查探不出蛛絲馬跡。”
提起宋濂,薛靈均又笑着道:“宋先生讀書萬卷,踏行萬裏,三墳五典、八索九丘、沒有他不曾讀過的,川澤湖海、九衢三市,沒有他不曾去過的,你不知道長明書院裏有多少學子對宋先生膜拜無比,甚至有人在考試前對着宋先生當年刻下的銘訓碑跪拜,求他老人家保佑高中呢!”
“若是他們知道你成了宋先生的親傳弟子,還不嫉妒死。”
“長明書院的銘訓?”林岱安竟不知道此事,好奇道,“老師當年刻下了什麽?”
薛靈均微笑着沉吟道:“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注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