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吳學子暗慕顏昭唯2
第032章 吳學子暗慕顏昭唯2
城郊西處有一塊山崗,雖不高,但山頂兩邊突起、中間凹陷,呈香爐形,是塊能發財富貴的風水寶地。
薛仁特地花大價錢買了來,将父親的靈柩埋葬于此。
薛靈均向書院告了假,已有月餘未曾去。
他跪在墳前,看着祖父一個孤零零地埋葬此處,四周一片荒草硬石,寂靜得連蟲鳴聲都沒有,不由得落下淚來。
都說魂歸故裏,不知祖父地下有知,可想回到花溪故鄉。
他爹薛仁又忙着生意,辦完喪葬事後就不見人影,他母親又每天愁容滿面,哀嘆他無法參加科考會試。
以往聽人說什麽萬念俱灰、意志消沉,他從不知那是何種滋味。近來,他除了來到祖父墳前枯坐,似乎什麽事都提不起興致,全身的力氣被抽走一般。
看什麽、聽什麽,都覺得悲切。
原來親眼目睹親人離世時目光乍散、曾經熟悉鮮活的生命就此歸于塵土,是這般滋味。
仿佛人與枯草硬石,也沒什麽分別。
都不過是渺茫天地間一粒塵埃。
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薛靈均沒有動。直到那腳步在他身邊停下,他才木然道:“玉郎,你說,人死了與活着,有什麽分別?”
林岱安蹲下身來,握住他的肩,“人似草木,生老病死,落葉歸根。然而,人非草木,心中有情,死了,活着的人便會傷心。”
薛靈均望着祖父墓碑,一個人的一生,就化作石頭上這寥寥幾行冷冰冰的字。
“我若死了,玉郎會傷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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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岱安聞言,握住薛靈均肩的手頓時一緊,凝聲道:“會。”
寂靜片刻後,薛靈均伸手觸摸祖父碑文上“薛亥”兩字,“祖父臨終前,很是挂念你。可惜,我還沒來得及與他說你來京城的事,他就走了。”
林岱安擡頭瞧着薛亥的墓碑,落款刻有“薛仁”的名字,終究是沒能跪下去,站起身,望着那碑文,默默不語。
薛靈均想到林岱安幼年失去祖父,少年失去父親,當年的他,比起自己不知要難過多少。
“玉郎,以前林太爺與林伯伯去世時,我還以為,只要我陪着你,你就沒那麽難過了。”他自嘲道,“我那時真是不懂事。”
“後來你不告而別,離開故鄉,我還心中埋怨你許久,怪你不把我放在心上。”薛靈均揉揉酸脹的雙眼,“原來,我從未曾體會過你的痛苦。”
林岱安再次蹲下身,目光依舊盯着那碑文,沉聲說道:“我當年将房屋田地全都變賣,帶母親去了海城,想要查清父親到底是怎麽死的。”
薛靈均聞言,詫異地扭轉頭:“林伯伯不是被海盜練空桑……”
他頓住,轉而問道:“可查清了?”
林岱安神色凝重地點點頭:“雖不十分清楚,但也已推測出七八分。”
薛靈均想要再問,林岱安卻轉開話題,“這些日子,我又遇到一件離奇事。”
他将薛靈均從地上攙起,“走,我帶你去一個地方,路上說與你聽。”
二人來到街上,尋到王老三的住處。
只見兩棟房屋中間的夾道裏,搭着狹長的簡陋草棚,連門都沒有,只有一張破舊的床單當做簾子挂着。
林岱安掀開簾子走進去,裏面只有破破爛爛的鍋碗瓢盆,泥做的矮竈臺裏點着柴火,鍋裏煮着稀粥。
一個五六歲的男童正在竈邊添柴,初冬天氣,他卻只穿着一件不合身的破舊夾衣,大半只胳膊露在外面,手上紅腫,已生有凍瘡。
棚子最裏面,有一件破舊矮床,床上的席子已十分陳舊,上面躺着一個中年婦女,蓋着一件舊棉襖,面色蠟黃,頭發幹枯,時不時發出劇烈的咳嗽。
那男童見他們進來,立刻站起身,抿緊嘴唇,一只手不停地揉搓破舊衣衫的一角,似乎十分緊張。
“你們……是官老爺派來趕我們走的嗎?”男孩神色慌張道,“我爹把房屋都賭輸了,我們實在沒地方住,麻煩官老爺通融通融。”
“我們不是官府的人。”薛靈均俯下身,溫柔撫摸那男孩的額頭,“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石頭,”男孩望着薛靈均純淨的雙目,見他和顏悅色,便放下警惕,開口詢問道:“你長得真好看,你也是神仙嗎?”
薛靈均道:“我不是神仙,我是神仙派來的,神仙叫我幫你治好你娘的病。”
石頭立刻焦急道:“我娘的病能好嗎?我爹說她是痨病,治不好,白白浪費錢!”
“當然能治好。”薛靈均朝那席子上的婦女望一眼,柔聲道,“你娘不過是普通風寒沒能及時醫治,這城裏許多有名的大夫我都認識。”
薛靈均又問道:“你猜猜,我是哪路神仙派來的?”
石頭想了想,道:“你是上次那個綠衣神仙哥哥派來的。”
“真聰明!”薛靈均接着道:“神仙哥哥上次來,都說了什麽?”
石頭搖搖頭,低下頭道:“神仙哥哥很兇,說我是廢物,挨打也不知道打回去。”
薛靈均:……
他接着問:“你爹爹呢?他最近幾日還打你嗎?”
石頭搖搖頭,“我爹爹已有許久沒回家了。”
“你想他嗎?”
“不想。”石頭低着頭,腳尖一下一下地戳着地,“神仙哥哥說,我爹走了,以後再也不會回來打我和我娘了。”
薛靈均輕輕揉了揉他的額頭,“神仙哥哥什麽時候來的?”
“兩個月之前。”石頭回想到,“我記得很清楚,那晚下了一場暴雨。”
“他一個人來的?”
石頭點點頭,想了想,又搖搖頭。
“他原本是一個人來,但有個呆若木雞的哥哥一直跟着他。”石頭回憶道,“神仙哥哥不搭理他。”
林岱安聽聞,立刻問道:“木雞哥哥可是穿着樸素,像個書呆子?”
石頭見到林岱安一臉嚴肅,立刻害怕地往薛靈均身後躲。
“別怕,他也是神仙哥哥派來的。”薛靈均輕撫他的後背,“木雞哥哥有沒有說什麽?”
石頭蹙眉想了想,“木雞哥哥說了許多話。”
“他捧着一,攔住神仙哥哥的去路說:‘我為你寫了一本詩集,想贈給你。’神仙哥哥卻看也不看他一眼,冷聲道:‘我不認識你!閃開!’”
“木雞哥哥不肯走,口中說道:‘你的事我都知道了,但我不會告訴別人!’”
“神仙哥哥突然停住腳步,扭頭看着木雞哥哥,眼神很兇,說話語氣更加冰冷道:‘你找死!’”
“木雞哥哥卻依舊不肯讓開,苦苦哀求道:‘你看一眼,就看一眼!你若看了,就算叫我死,我也心甘情願!’”
“神仙哥哥眉頭一皺,滿臉嫌惡道:‘滾!’說完,他一腳将木雞哥哥踹倒在地,騎上馬走了,馬蹄還将那本詩集踏進泥裏。”
“木雞哥哥從泥巴裏撿起詩集,又哭又笑,後來也走了。”
林岱安與薛靈均對視一眼,不知吳學子之死,是絕望之下覺得了無生趣才自缢,還是被顏昭唯殺人滅口?
薛靈均請來附近的良醫,給那婦人診治,果然不過是普通風寒。
“石頭,這附近有一家錦衣商鋪的分店,正在招募學徒,你可願意去做工?”薛靈均道,“我可介紹你去。那家店離這裏不遠,你回來照顧你娘也方便。”
“我……我不識字”,石頭有些羞愧,怯聲怯氣道,“那些招學徒的,我全都去試過,都要識字才肯收。”
“不識字可以學,我叫店裏的長工教你。”薛靈均安慰他,思忖片刻後道,“不如現在帶你過去,剛好給你娘買床棉被,叫她快些好起來。”
薛靈均親自去分店,他雖不認識掌櫃,掌櫃卻認得他,自然沒有什麽是不應下的,當下就安排妥當,又派人送了些冬日用的衣物棉被,留下些銀兩。
一切辦完後,二人走在街上,薛靈均見林岱安一路默默不語,出言道:“玉郎可是在心裏笑話我?天底下如石頭這般可憐的孩子,只怕數不過來,若是一個個都救濟,薛家所有鋪子加起來怕是裝不下……只不過,我既然碰上他,便沒辦法不管。”
“我怎麽會笑話你”,林岱安轉頭看他,玉瞳深如潭,“我當年若不是在危難之際,碰上好心人救助,恐怕沒機會活到現在。我只是突然想起當年府試時你說的話,什麽時候這天下才能人人皆可溫飽康健,人人皆可讀書識字,做工不是僅僅為了謀生存,而是為自己所熱衷歡喜之事。”
薛靈均想起當年自己那篇大言不慚的經文,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看了一篇不知來歷的書,便生出那些念頭,也虧得當年的閱卷官沒把他的試卷丢進廢卷桶,還給他判個高分。
“對了,我竟不知,我家寶兒什麽時候成了醫術聖手,只瞧一眼便看出那婦人不是頑疾?”林岱安笑道。
薛靈均也笑了,“什麽醫術聖手,那王老三吃喝嫖賭,連房屋都押上了,動辄對妻子又打又罵,當然不可能出錢給家人治病。這種人還偏偏最貪生怕死,若他妻子是痨病,他只怕會躲得遠遠的,免得傳染給自己。但他出事前,還每日回去吃飯,痨病一說,必然是騙小孩子的。”
說到王老三,二人不約而同想到顏昭唯。
按說顏昭唯這樣的身份,就算不喜歡王老三,也不至于要親手殺了他。
若不是他殺的,吳學子又都知道些什麽?
兩人越來越覺得,顏昭唯就像是一個謎。他們彷佛就在謎底跟前打轉,卻被迷霧蒙住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