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收拾完了衣裳,耿格格猶豫要不要把弘晝的枕頭被褥也送過去。宮裏是不缺,就是怕他一時用不慣。
四爺瞄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麽:“宮裏什麽都不缺,要我說,帶幾身衣裳就成了。”
視線掃向一旁眼帶期盼的乳母保母,他又沉聲道:“自有皇上安排人伺候他們兩個,乾清宮可不是什麽人都能進的。”
鈕钴祿格格和耿格格對視一眼,把想問的話咽了回去。皇上為什麽留下了他們倆?他們才三歲,規矩禮儀都未學好,惹了皇上生氣會不會挨罰?若是晚上哭鬧,皇上會派人送回來麽?這要住到什麽時候?這中間多久能回來一趟……
眼見着也問不出什麽來了,四爺安撫道:“宮裏一會來人取衣物,我明日一早就進宮,不必憂心。”
說完,他腳步匆匆去關雎院和年氏說了聲,讓晚上不用等他,便去了書房。
翻看佛家道家典籍去了。
宮裏很快就來了人,蘇培盛領着來後院。
耿格格和鈕钴祿格格細細說了倆孩子的習性和喜好,把收拾好的東西交給宮人,容嬷嬷拿起早準備好的銀兩塞給領頭的小太監。
小德子躬着身,連連推卻,“兩位格格可折煞奴才了,小阿哥們深得聖上喜歡,好着呢。”
“兩位小阿哥住乾清宮,正是奴才的主子。格格只管放心,奴才們定會盡心盡力伺候。”他笑着賣了個好,“兩位小阿哥聰慧可愛,皇上都疼心坎裏去了。有各宮主子護着,少不了兩位小阿哥一根頭發絲兒。”
耿格格和鈕钴祿格格目送宮人出院子,走遠了,看不見背影了,才回去。
還是在海棠苑。
分明只是收拾了弘晝的幾身衣裳鞋襪帽子,日常玩的竹蜻蜓,七巧圖,東暖閣的布老虎,用慣了的水杯和碗勺,此刻卻覺得整個海棠苑都空蕩了。
“往日裏這個時候,弘晝和弘歷該是要從後花園跑出來,嘴裏嚷嚷着‘今天吃什麽點心’了。”鈕钴祿格格忍不住擔憂:“小孩兒餓得快,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叫點心。”
Advertisement
“點心也不能多吃,還得添些肉末蛋奶和菜蔬。”耿格格十分憂心,“弘晝大病剛愈,還不喜人伺候,若是由着性子來定是會胡吃。”
乳母張氏和保母許氏都有些無所事事,平日裏都是圍着阿哥轉,眼下閑得人心慌。若是兩位小阿哥長期住宮裏了,她們這差事怕是也做不成了。
習慣了睜眼就有孩子在跟前鬧哄哄的,漸漸變暗的黃昏顯得格外寂寥。
鈕钴祿格格勉強笑道:“我去拿絲線來,今兒不到三更定是不會閉眼,不如在妹妹這裏說說話,給弘歷打個絡子。”
“妹妹正有此意。”耿格格苦笑,“弘晝一天不回來,我這心怕是一天不能安穩。”
鈕钴祿格格眼裏有了淚意:“倆孩子從出生到現在,是一刻都沒離開我這當娘的眼皮子底下。我原想着再過兩年,孩子們要住到前院去進學,每日也只能早晚見上一面。哪曾想眼下就……”
她把“不知多久才能見上一面”咽了回去。弘歷、弘晝得了皇上喜歡住到乾清宮,對整個雍親王府都是喜事,她不該有任何不高興的言語表情。
耿格格忙上前攬了她的胳膊,低聲安慰,“姐姐先進屋,兩孩子得皇上看重是大喜事,若是哭哭啼啼叫有心人看見了,傳到爺和福晉耳裏,少不得挨頓訓斥。”
“訓斥就訓斥,還不讓當娘的挂念自己兒子了?”鈕钴祿格格瞄一眼左右,小聲抱怨:“爺還不耐煩咱倆問,這男人不養孩子,哪裏明白當娘的心?”
“姐姐慎言,說不定明兒一早倆孩子就回來了。”耿格格自我安慰:“阿爺阿奶喜歡孫子,養在身邊也是常見的。說不定兩孩子咋一去宮中,處處都是新奇,自己還不想回來呢。”
“咱倆在這愁得睡不着覺,兩小子說不定都開始做美夢了。”鈕钴祿格格拭了拭眼角,“咱們府上若是尋常人家,我何嘗會憂心。”
兩人對視一眼,都明白對方的意思,齊齊嘆口氣。
太子都說圈禁就圈禁了,才見面的孫兒又有多重的份量?
她們不懂朝中的事,日日在這一方小院裏打轉,也知道外頭形勢緊張。
福晉時常稱病,除了按規矩去宮裏給皇太後和德妃娘娘請安,各種宴請能推的都推了。
府裏下人規矩越來越嚴,爺親自訓話,誰要是打着雍親王府的招牌在外頭做了什麽不軌之事,嚴懲不饒。
去年年節,她們兩家的娘家人,也沒能進府說說話……
海棠苑的燈火燃到半夜才歇,前院書房裏,四爺整晚未阖眼。
康熙帝關心的是“大清二百年國祚”,想知道“弘晝的心聲似乎能知道兩百年之後事情”的原因。
四爺則很難不去進一步想“弘晝還會有其他的心聲麽?”“弘晝的心聲裏大清還有二百年,那知不知道下一位皇帝是誰呢?”“皇阿瑪也能聽到弘晝的心聲,這後頭的事還會和原本的軌跡一樣麽?”“皇阿瑪将弘歷和弘晝留下來,自己該如何應對……”
這裏頭的變數太大,大到四爺把握不住。
前路本就詭谲,這樣大的變數無法訴諸于口,更別說與幕僚商讨對策,實在是叫人坐立難安。
一夜未眠的四爺,天未亮就進宮,在乾清宮西殿,朝臣等候皇帝召見的屋子裏候着了。
昨日海棠苑衆人關于弘晝的說法,再平常也得跟康熙帝如實彙報。
這就是皇家父子,君臣從屬永遠排在血脈親情之前。
四爺十歲後就明白了,康熙帝先是皇上,才是皇阿瑪,而他只是皇阿瑪衆多兒子中不怎麽讨喜的一個。
從脾氣暴躁,肆意妄為變得謙遜随和,小心謹慎只需一夜之間……
一個時辰後,康熙帝還在正殿議事,乾清宮東殿的小弘歷先醒了。
他先是閉着眼叫了聲“額娘”,沒聽見人應,委屈的揉揉眼睛,一邊自己坐起來,一邊加大音量又喊了聲。
“四阿哥醒了?奴才這就伺候四阿哥起身。”塌下守夜的小德子一骨碌爬起來,來不及抹把臉,忙上前幫着穿衣裳。
昨日雍王府的格格說小阿哥們早上都是辰時末才醒,他晚間就睡得沉了些,沒想到四阿哥辰時初就行了。
“天都亮了?”弘晝猛地坐起來,滿臉疑惑,“不是要去上書房的麽?小德子公公怎麽沒早些叫我們?”
皇子不是淩晨四點就起來,五點就在上書房背書了麽?
“昨兒兩位阿哥睡着後,皇上還特意來看過了。”小德子一邊手腳麻利的帶小弘歷去屏風後解決生理問題,一邊揚聲回道:“皇上特意吩咐了,讓阿哥們只管睡到自己醒。說阿哥們年紀還小,只上午去一個時辰,下午去一個時辰即可。皇上還說了,今兒是第一天,他親自帶着兩位阿哥去。”
在現代送孫兒上學這件極其普通的事,換了康師傅來做,弘晝莫名覺得有些感動。
他手腳麻利的穿衣洗漱,很快就把自己打理好,完全不需要人幫忙。
小德子也就沒叫人進來,只一心一意伺候四阿哥。
四阿哥今兒看起來不大精神,抿着嘴不說話,面上蔫蔫的。小德子心裏有些着急,四阿哥應該是想額娘了,但他沒帶過孩子,也不知道該怎麽哄。
弘晝臨出門才發現小弘歷不對勁,這小孩兒從醒了就沒開口說過話。這會看着蔫頭耷腦,要哭不哭的樣子。
“四哥,咱們吃完飯先去上學。”弘晝想了想,出主意,“皇瑪法不是說下午也只上一個時辰麽?咱們早去早回,問問皇瑪法能不能讓咱們回家一趟,晚上天黑前再回來。”
他敢肯定,康師傅讓他們住在乾清宮,絕對是有政治原因。
若只是看他和小弘歷聰明伶俐,想留在身邊享享天倫之樂,這宮裏多少屋子住不得?阿哥所現在可就只住了小二十一個。若是擔心他們年紀小,身邊不能缺了長輩照應,德妃的永和宮,皇太後的寧壽宮也都住得。完全不需要放在乾清宮這種敏感的地方。
這多半是借他和弘歷對外放信號:朕現在對雍親王另眼相看了,滿朝文武你們打算怎麽辦呢?
釣魚執法這事兒,他也不是第一次幹了。老八胤禩就是上一條巴巴上鈎的魚。這次不知道他是要将四大爺放在火上烤,還是想釣其他的魚。
所以,“早些回去,明日一早再來”這種話都不用提,康師傅肯定不能答應。從昨兒四大爺離宮,都沒來跟他們招呼一聲的架勢就知道,他和弘歷只能睡乾清宮龍床了。
四大爺這麽心思缜密的人,不可能和現代的某些粗心爸爸一樣,可以把自家孩子丢了,到家都沒想起來。
小弘歷瞬間就精神了,露出個大大的笑臉來,一秒切換到好學生狀态:“小德子快叫膳房送飯菜來,我和弟弟第一天去上學,可不能遲了。”
“好勒。”小德子心裏一松,語氣輕快,“奴才早叫膳房備着了,立時就能送來。”
弘晝出門沐浴陽光,伸個懶腰,呼吸新鮮空氣。
這輩子視力好,他一眼就認出了對面屋裏走來走去的人,是四大爺。
“四哥,阿瑪來了。”扭頭朝屋裏喊了一聲,他不自覺的倒騰着小短腿,朝對面奔去。
跑到一半兒才慢下來,嗐,還真當四大爺是親爸了?剛才看到四大爺那一瞬間心裏陡然生出來的驚喜,是這幅身體的潛意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