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被內卷的小學生05
被內卷的小學生05
很快，時間就到了第二天。
吳思韻沒有離開皓皓的身旁，時時刻刻都感受到男孩的情緒以及心思。
所以她能看到，能看到自己的孩子一晚沒睡，躲在被窩裏哭泣，卻懂事得連哭泣聲也不敢冒出來。
淚水打濕了枕頭，到了下半夜，他卻小心翼翼地将枕頭放在了陽臺上晾幹。
因為他害怕被罵，害怕被媽媽發現，連哭泣也都是小心翼翼，連受傷也隐藏得那麽深。
父母在難受，在痛苦，在承擔壓力。
可是，小孩子受到的壓力也絲毫不小。
而這些，她以前從未發現過，而這些，絕對不是第一次發生。
皓皓小心翼翼的模樣，讓她覺得心都碎了，可是此刻，她連抱抱他也做不到。
而這個場景裏面的另外一個女人，另外一個自己，“她”和自己一模一樣。
第二天，“她”依舊大大咧咧抱怨着，催促的一夜未睡的疲憊的孩子吃飯、去學校，一遍遍告訴他在學校要聽話，不能和別的孩子吵架，不能惹事。
“自己”肯定察覺不出自己的問題，可是以旁觀者的角度，吳思韻卻發現，自己本以為的當了一個好媽媽，卻并不是這樣，她絲毫沒有關心男孩的感受，絲毫察覺到他的異樣和異常。
皓皓的心裏一片麻木和痛楚。
可是，他依舊會在離開家的時候，小心翼翼的在自己媽媽的臉上印下一個輕輕的吻。
“媽媽，我會聽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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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要和爸爸吵架了。
後面這句話，皓皓在心裏說着，但卻沒有表現出來。
即便滿心傷痕，他依舊用最溫柔和僅剩的方式愛着自己的媽媽。
這一刻，吳思韻心如刀絞。
她已經想不清自己這是做夢還是幻境了。
她跌跌撞撞的跟着小男孩上了校車。
她看到自己的孩子老老實實的坐在最後一排。
他的身邊空了個位置，他沉默寡言，小心翼翼地拒絕了旁邊調皮小男孩的說話，惹得對方一陣鄙夷。
她記得剛開始上學的時候，皓皓明明很興奮的。
可是老師不久就告訴她，讓她教好自己的孩子，在車上不得喧嘩。
所以每次上校車之前，她都嚴厲警告皓皓不要和同學說話。
可是此刻，有很多小朋友已經成為了朋友，他們竊竊私語，說着昨天晚上自己吃的菜，說着爸爸媽媽給自己買的新玩具，興奮又可愛。
唯有她的孩子，孤零零的，老老實實的坐着，宛如一尊小雕塑。
看着窗外飛快而過的場景，皓皓腦海中什麽都沒想。
依然是麻木。
而到了學校，這種現象并沒有好轉，由于皓皓孤僻的性格，他在班上已經沒有了什麽朋友。
所以他總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就像是被孤立了一般，甚至偶爾還會被同學欺負。
可是他總是忍氣吞聲，甚至不敢告訴老師。
吳思韻突然想起第一次孩子跟同學鬧矛盾被叫家長時，她是怎麽做的呢？
她不問青紅皂白，率先批評了他一頓，然後狠狠教訓了他一番。
而當時她還以為這頓批評很有效，果然至此皓皓再也沒有給她添任何麻煩，再也沒有跟任何同學起沖突。
可是她從未想過，不起沖突的背後卻是無盡的忍讓，或者是孤獨。
小朋友之間的相處，又怎麽會沒有任何矛盾呢？
上課倒是成了皓皓最為平靜的時刻，可是即便如此，他依舊因為時常走神被老師叫起來。
回答問題時，皓皓也總是支支吾吾，惹得全班哄堂大笑，或者是老師的指責。
而這個時候，皓皓總是攥緊手心，低着頭紅着臉，紅着眼眶。
一天下來，甚至沒有發生過任何讓他高興的事情。
好不容易熬到上完了一天的上課，立刻便有輔導班的老師點名，從校門口迅速将他接到了輔導班。
輔導機構有一餐晚餐，但是輔導班的老師只是讓他們一定要吃飽，并沒有多管教，也不管學生是否喜歡吃。
而僅僅15分鐘的吃飯時間之後，輔導班的老師就開始監督他們進行練習了。
她給皓皓安排的課程很滿，一三五下午是書法，二四六下午是鋼琴。
短短的手指在大大的鋼琴上跳動，那些一個個字符，在皓皓的眼中十分難以理解，所以他是整個鋼琴輔導班內，錯誤率最高的，時不時被老師打手心。
可是即便如此，他還是笨拙的，一遍遍按響一個又一個波動的音符，試圖将所有的音符全部彈對。
幾百塊一節的鋼琴課，這就是幾百塊一節的鋼琴課。
皓皓幾乎是全程低着頭練習。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麻木而又專注，他不知道是不是怕浪費自己的錢還是什麽。
吳思韻曾記得，有一回他鼓起勇氣告訴自己，他不想彈鋼琴。
“自己”怎麽說的，她說我已經交了兩個學期的課了，因為有點優惠，所以無法退課，你不想彈就是浪費錢！
——你知道現在錢多難賺吧？爸爸媽媽天天加班加點，就是為了賺錢！
自那以後，皓皓再也沒有提過，即便他的鋼琴并彈的不怎麽樣，但依舊是完成了一曲又一曲的曲子。
沒有天分的背後，他比所有上鋼琴課的學生還要專注認真努力……
她引以為傲的三級，她不清楚皓皓有多努力，而她甚至還不滿足，時常攀比，覺得他不夠專心，用了別人一倍多的時間才完成。
吳思韻心底的酸澀再次蔓延開來，可是她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了，此刻她的感覺和皓皓一模一樣。
她不知道為何她會做這樣一個夢，或者是來到這樣一個世界，可是這個世界裏面，她看到了自己孩子所有的痛苦，感受到了他所有的絕望和無助。
她悲痛欲絕，心疼無比。
可是卻無能為力。
等這個世界的“自己”再次來接她時，吳思韻在面前這個陌生而又熟悉t的女人面前大聲嘶吼着：
“我求你了，抱抱他，親親他，誇誇他，不要責備他！”
可是。
無論她如何痛徹心扉，如何嘶吼，在如何說，她面前的“自己”依舊無動于衷。
在聽到老師說皓皓沒什麽進步，已經落後同級的很多時，“她”臉上立馬閃現出怒意。
果真，一将小孩接上車，“她”就開始了絮絮叨叨的指責模式。
“老師說你又跟不上了，你怎麽會跟不上呢？我讓你笨鳥先飛，讓你認真學，你上課在幹什麽？是不是又在走神！幾百塊錢的課，媽媽省吃儉用，連衣服都舍不得買，你就不能好好學嗎？到期中期末時，學校的文藝彙演怎麽辦？你一個節目都報不上！”
皓皓只是低着頭，紅着眼眶，一言不發。
她記得剛開始時，皓皓會抱怨鋼琴太難了，他根本記不住，或者說他不想學。
可是如今，他只剩下了沉默。
這種沉默遠，比他會抱怨還要來的可怕。
“她”絮絮叨叨的指責之餘，也開始不斷的抱怨着自己上班的痛苦，不斷的抱怨着別人家的孩子怎麽樣怎麽樣。
絲毫沒有關注到自己小孩的任何情緒，或者說關注到了，也覺得是應該的，他應該被罵。
随着皓皓的頭低得越低。
看着這一幕的吳思韻，恨不得将另外一個自己封住嘴。
可是她做不到，因為那個人就是自己。
她平日裏也是這樣對皓皓的，從未站在皓皓的角度理解心疼過年幼的孩子。
接下來，就再次重複了昨天的工作輔導作業，“她”再次忍不住大發脾氣。
她一邊抱怨着自己的艱難，一邊對自己的孩子破口大罵，破口大罵之餘，回過神來，又開始自責自己控制不住，忽而溫柔的安慰皓皓，鼓勵他做作業。
可是那僅剩的理智帶來的幾句輕柔一點的話，對皓皓來說絲毫沒有用處，只會讓敏感的男孩知道母親是真的愛他，真的在克制，可也是真的無能為力。
直到小男孩十一點多，做完作業，他終于清靜了，躺在床上看着漆黑的夜色深處，一片麻木。
年僅8歲的小孩子，本來是多麽無憂無慮而活潑的年紀，可卻如此缺少生機活力，缺少快樂。
吳思韻不知道原來以這個角度去看自己孩子的一天，會有多麽絕望。
從早上7點到晚上11點的任何時光，沒有絲毫的幸福可言，全是指責和壓力。
即便是夜晚，僅剩的幾個時辰，皓皓回憶今天一天，也只會感到愈發痛苦。
吳思韻癱坐在地上，多麽想失聲痛哭，多麽想忏悔自己的錯誤，多麽想抱抱親親自己的孩子。
可是她什麽都做不了，只能眼睜睜的看着第二日的重複繼續到來。
她只能看着自己的孩子日複一日，愈發沉默絕望。
而那個“自己”，始終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錯誤，自己老公也沒有意識到。
那個男人，和她一樣，從未深入了解過孩子的需求和心情。
一日複一日下，她終于變得和小男孩同樣麻木。
而後，是深深的後悔。
如果能給她在次機會，她絕對不會這樣對待自己的孩子！
——
而這邊，爸爸崔冠宇正失聲痛哭，宣洩着自己的無助和絕望時，那個佝偻着身子的老人卻再次出現了。
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确認不是幻覺之後，急忙撲了過去，拉住老人的褲腳，跪在了地上。
“求求你，老人家！我的孩子去哪了？他是我們家的支柱，沒有了他，我和他媽媽都活不下去了！”
老人自然是東昇。
聽到他的話，他搖着頭冷笑：“你說什麽話呢？哪裏會沒有他，你們就活不下去呢？那你們之前沒有小孩的時候，怎麽還活着？”
“我們……”崔冠宇被這句話怼得啞口無言。
“他是我們好不容易得到的寶貝，我們最疼愛的寶貝……”
“可是你們連他喜歡吃什麽，連他喜歡的玩具是什麽，連他擅長的東西都不知道，又怎麽配當他的父母呢？年輕人，生和養是兩回事，如今他已經不願意回去當你們的孩子了，你們把他帶回去又有什麽用呢？”
“怎麽會，不可能的，他那麽聽話，他一定會願意回家的！”
冥頑不靈！
東昇的語氣甚至有些憤怒：
“回去幹什麽呢？吃自己不喜歡吃的菜，做自己不願意做的事，每天承受你們的壓力和指責嗎？那我最後問你一個問題，他為什麽要離家出走？”
“我希望你好好想，這是我給你的最後一個機會！”
崔冠宇剛想回答皓皓離家出走肯定是害怕作業沒做完被挨罵。
可是他卻想到每天皓皓都能在11點前完成作業。
真的是這個原因嗎？
男人抓着自己的頭發。
不斷的回想着老人給他的三個問題，問題的關鍵就在這裏。
自己和妻子自認為給了他一切，給了在自己條件範圍內最好的，甚至創造條件，不惜背上巨額的貸款，承受巨大的壓力，也要買學區房，也要讓他去輔導班學習……
自己和妻子對他已經付出夠多了，絕不願意讓他輸在任何的起跑線上。
可是，他們似乎真的忽略了最簡單的東西。
自己的寶貝喜歡什麽呢？
他擅長什麽呢？
好像長久以來，他們都一直忽視着這個東西。
只知道他們不想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就買了學區房，只知道不想讓他被別的小孩比下去，就讓他去輔導機構。
“那你再想一下，小朋友最後一次笑是什麽時候呢？”
老人的聲音仿佛從天際而來，直入大腦。
就這一句話，讓崔冠宇頓時如被雷劈。
好像不知不覺間，自己幾乎已經沒有看到過皓皓笑露出笑容了。
他記得小時候，皓皓是一個很活潑可愛的孩子，每天都露着天真無邪的笑容，叫着自己爸爸，會撒嬌，會生氣，會哭。
可是什麽時候起，他連笑都不會再笑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