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懷念青春
懷念青春
“我出去走走。”
方苒看着正在收拾東西的年年, 報備了一下自己的行程。
年年正想說什麽,難得的被艾米攔了下來。
艾米沒說話,只遞給方苒一個口罩。
“放心吧, 我還沒那麽火, 這小縣城怕是沒幾個人能認出我。”雖然這樣說
“放心吧, ”方苒接過口罩, “沒幾個人能認出我。”
她要去的地方,也沒幾個活人。
物價飛漲道路變化, 但仔細沉澱下來, 會發現雲縣還是那個雲縣。
方苒坐上了起步價5塊跑全城的出租車, 不由感慨。
到了墓地,方苒才發現自己兩手空空, 紙錢什麽的好像不太合适,想了想,方苒轉頭進了花店。
“這個吧,”店裏已經有一個女生在了, “幫我包一下。”
“他不喜歡白水仙。”方苒忍不住開口。
文玺喜歡玫瑰。
“嗯,”看到她來,女生也沒有什麽驚訝,“我喜歡。”
帶自己喜歡的花去看已故的人, 不愧是陳明珠。
“确實符合你。”
“白水仙, 看着嬌嬌小小, 潔白無瑕, 實則卻有毒。”
“我喜歡白水仙是因為我家裏以前種這個,”陳明珠笑得溫柔, “在沒有使用之前,誰知道白水仙是毒還是藥呢?”
兩人來這裏, 是為了祭拜,也不是為了鬥嘴。
方苒買了束向日葵,接完賬,發現陳明珠還沒走。
“你……?”
“帶你去見見文玺。”陳明珠如是說。
文玺死後,她确實還沒祭拜過他,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墓在哪兒。
“再包一束玫瑰,要紅的。”方苒轉頭,對店員道。
“再給她拿束白菊。”陳明珠在一旁補充。
方苒:“?”
“柏郁青的奶奶,也葬在這兒。”
雲縣地方小,就這麽一個墓園,那些生前可能有過節,可能是陌生人的人,到最後,都在這兒成了同小區的鄰居。
“兩束白菊。”方苒道。
“我就不用了,”陳明珠卻拒絕了,“我跟他們又不熟。”
按理說,就算她不熟,那出于禮貌的祭拜也是會有的。
但很顯然,在陳明珠這裏,沒有這種禮貌。
行吧。
日落西沉,整個小城的人和事都被籠罩在一片橙紅的碎金色光暈之,美得像一幅油畫,如果是在影片裏,出現這樣色調的時候,你就要小心了,因為那往往意味着,隐藏在腦海深處,飽含着最美好情感的回憶,要開始了。
人的大腦真的會有自我保護機制,現在再回想起外婆過世的那段時間,方苒發現,自己的記憶,竟然是模糊不清的。
只記得,那是在她生日過後,她在二中的奶茶店,蹲守柏郁青。
她需要一個解釋,一個他鴿了她生日的解釋。
柏郁青沒等來,卻等到了來找她的陳明珠:“方苒!外婆出事了!”
突發性腦溢血,發病的時候,外婆正在上樓梯。
天好像突然就塌了。
那是方苒第一次知道,一個人身上,可以同時輸四瓶液體,可以插上那麽多管子。
哪怕是戴着呼吸機,沒活着一分鐘,呼吸一口氣,都得用盡全身的力氣。
軟乎乎的,有福氣的外婆,像飄零的樹葉,僅僅幾天時間,就垂垂老矣,躺在白得滲人的病床上,朽敗得像一堆幹枯的木柴。
“苒苒,不怕,奶奶……沒事……”
“————”
那一連串雜亂的儀器警報聲造成的耳鳴,似乎伴随着記憶,跨越時空而來,方苒偏過頭,猛地捂住了右耳。
記憶裏,外婆是很大的。
大得能撐起她整個少年時代。
可外婆很小。
小得。
一個四方盒子就能裝下了。
陳明珠看向她,目光裏有擔憂。
但很快的,方苒就恢複了正常。
纖長的手撫摸上碑文,将向日葵端正地擺放好。
外婆愛漂亮,所以墓碑上,她特地用的外婆年輕時候的照片。
女孩兒擡起頭,表情看上去挺淡然的,似乎已經釋懷了。
又或者,已經接受了。
外婆、陳昭白、文玺。
陳昭白在滬市,和他的父母葬在一起。
她的少年時代攏共也就那麽幾個人,外婆、陳昭白、文玺、宋竟、陳明珠還有柏郁青。
再也不會見面的,就占了一半。
“你說,”方苒擡起頭,看向遠方,“既然會死,人為什麽要出生呢?”
陳明珠回了一句她有些聽不明白的話。
她說:
“人是鬼的幼年體,死是鬼的成人禮。”
“早夭的都是優秀畢業生,只有禍害,才會活得長久。”
“因為不合格。”
……
雲縣不大,從墓園走回三中的話,大概在四十分鐘的樣子,慢的話得一個小時出頭。
兩人從墓園裏出來,沒有打車。
她們今天也算忙裏偷閑,都難得的有這個時間,也有這個心情。
懷念青春。
就這麽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走走停停,逛逛看看,兩個人也沒什麽交流,但莫名的,大家就是知道,這個戴着鴨舌帽的女生和那個戴着口罩的女生是同路人。
“西瓜!西瓜!跳樓了!跳樓了!快來買喲~!”
不知不覺,就這麽走到了熟悉的磨子街,賣水果的小貨車停在路邊,循環播放的喇叭聲裏,是熱情中又帶着神經質的沙雕叫賣。
“吃西瓜麽?”陳明珠停下腳步,看向方苒,像是在詢問她的意見。
畢竟天氣炎熱,劇組的這麽多人,初來乍到一個新的環境,如果能有主創團隊的人買些西瓜冰奶茶之類的表示慰問,應該是個不錯的能夠收買人心的事情。
“美女看哈嘛,”車裏躲涼吹空調的攤主發現了兩人,翻身從駕駛室下來,一口鄉音朝兩人招呼,“正宗的本地西瓜,皮皮薄,沒得籽籽得,好吃得很——”
“陳明珠?!”攤主是個高瘦的男生,穿着白T黑短褲,一邊熟練地介紹自己的西瓜,一邊走到了兩人身邊,然後,話音一個緊急的拐彎兒。
兩人這才意識到,雖然黑得乍一看有點像中年的叔叔,但實際上,攤主的面相,看着挺年輕,甚至是挺年少的。
“你是……方苒吧?!”
男生不僅認出了陳明珠,還認出了戴着口罩的方苒。
“你是……?”方苒在記憶裏搜刮了很久,也沒找出一張能夠和眼前這張臉對上的面孔。
不過出于禮貌,方苒還是摘下了口罩。
“是沒認錯t,校花更漂亮了!”
男生笑着:“我陳雲啊,柏郁青發小!”
柏郁青,發小,好小衆的詞啊,真難得,居然能從人嘴裏聽見這兩個詞組合在一起。
在方苒的印象裏,從她認識柏郁青起,就沒見他有過什麽親近的朋友。
“同桌?”遲疑着,方苒終于想起來了這麽個人。
“對,是我!”見她還記得自己,陳雲笑得更燦爛了,上下牙一露,白得發亮,襯得整個人更黑了。
“柏郁青呢?”陳雲又問,“沒跟你一起嗎?”
方苒:“啊?”
對方為什麽這麽理所應當的覺得,柏郁青會跟她一起?
陳雲看見方苒疑惑的表情也很驚訝:“他不是去滬市找你了嗎?”
當初柏郁青和方苒的愛情故事,那在二中穿得可謂是驚天地泣鬼神啊。
方苒為愛砸食堂,兩人在一起後慘遭方苒父母的阻攔,高三柏郁青競賽結束,直接選了滬市的大學保送,千裏追妻。
不是嗎?
方苒一怔。
柏郁青去滬市找她?
明明是中文,每個字也都認識,怎麽連在一起,就聽不懂了呢?
陳雲家裏是種地的,爺爺奶奶那輩種田地養活了幾個孩子,父母這輩又種水果蔬菜之類的經濟作物,養活各自的孩子,想給他們供出去。
他算是這一輩裏成績比較好的一個了,結果高考後反手選了農學院,又繞回了地裏。
這不暑假放假,幫着家裏賣賣西瓜,當做暑假實踐了。
比起柏郁青這種成績極其優異,但行為總有些偏執之處的好學生來說,陳雲才是正兒八經的乖學生,不抽煙,不喝酒,不打游戲,也不看劇,頂多看看動漫,或者玩兒一玩兒歡樂鬥地主之類的娛樂,更多的時間都在關心自己的地和種子,手機裏連個微博都沒有,既不知道方苒成了明星,也不知道柏郁青在打游戲。
但,就是在他這裏,方苒聽見了另一個視角下的另一個柏郁青。
“我小時候在希望上學,那會兒就和柏郁青同班了,你都不知道,他小時候有多活潑。”
“還記得那個時候,我們一起打掃衛生,當時不是很流行老搖滾麽,柏郁青就在那兒拿着掃帚當電吉他彈,可逗了……”
……
“這就原諒了?”
陳明珠安靜聽完了陳雲的話,拼湊出了那些記憶裏,從方苒口中得知的,關于柏郁青這個人的反常。
看着方苒大手一揮,買下了陳雲所有的西瓜,男生高興地送貨。
方苒沒說話,垂着頭,沉默地走着。
但有時候不回答,就已經是一種回答了。
陳明珠搖了搖頭,似是無奈:“你以前就這樣。”
“很輕易的就能原諒柏郁青。”
“只要還沒給一個人判死刑,很輕易的就能原諒一個人。”
原諒麽?
不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