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傘
傘
“篤篤——”
熟悉的敲玻璃聲。
不同的是這次是在課間, 只有十分鐘的課間。
柏郁青轉過頭,果不其然,看見了少女帶着明媚笑容的臉。
她的手臂上還挽着校服外套, 很大, 那是他的。
柏郁青站起身。
“不用。”方苒擺了擺手, 示意他別出來, 而後推開玻璃窗。
柏郁青伸手将玻璃窗拉開得更大。
“你的衣服,”方苒從窗口将衣服遞給柏郁青, “謝謝。”
“不客氣。”
“那我走啦, ”方苒後退幾步, 揮了揮手,“明天見, 拜拜~”
男生不自覺地擡起手,輕輕揮了揮。
少女的馬尾在空中劃過圓弧,轉身離開,腳步雀躍。
這股雀躍反應在少年人的臉上。
“別看了, 人都走遠了,”耳邊飄來男生的聲音,帶着戲谑與篤定。
是陳雲:“還說你不喜歡她?!”
柏郁青垂下眼,看着手裏的校服。
還以為她會說幾句什麽。
她昨天說要追他的。
方苒不是個會輕易退縮的人。
即使昨天柏郁青的話打斷了她, 在兩人趕到那個阿姨家門口, 避免了一場火災發生後, 方苒依然沒有放過他。
“柏郁青, 你太聰明了吧!”
“我開始喜歡你了!”
“我決定了,我要追你!”
少女的聲音那麽明亮, 那麽堅定。
在冒着濃煙和糊味兒的屋子裏,震得他心尖一顫。
明天麽?
已經洗幹淨的校服上帶着股與海鹽截然不同的味道, 微微的甜,像是橙子味道的奶。
嘴角不可抑制的彎起,少年修長的手理了理校服外套。
“啪嗒——”
一支一指的長管狀物體落在了課桌上。
橙黃色的,是從外套的口袋裏掉出來的。
護手霜。
柏郁青剛看清上面的字,旁邊就伸過來了一直腦袋:“你還用這個啊?”
“這個很貴的,”陳雲道,“我媽也有一套這個牌子的護膚品。”
“上次我不小心弄碎了一個,差點兒沒被我媽送去重新投胎……”
這件衣服他先前給方苒的時候,口袋裏什麽都沒有,是誰放在裏面的,毋庸置疑。
更何況方苒還說過,“你的手真好看”。
想到當時女生為自己塗藥,柏郁青神色一僵,将小巧的護手霜裝回了衣兜裏。
正上着課,少年人忽然有了動作。
又将放在一邊的校服外套翻了出來,把護手霜裝進了書包裏。
明天很快就回來了。
确實,明天很快就回來。
但方苒并沒有來。
方苒也很崩潰。
“你是瘋了麽陳昭白?!”看着餐桌上的留級和轉班文件,方苒覺得自己要瘋了。
如果可以,她真的恨不得一巴掌打死眼前的男生。
而男生只是平靜的看着她怒火中燒,丢下一個字:“嗯。”
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髒,正在以不太符合常人的頻率跳動着,陳昭白神色淡然。
他承認,也知道,自己一直挺瘋的。
他一直挺瘋的。
“外婆!”方苒又看向餐桌旁的另一個老人,“您也不管管他!”
“不關外婆的事。”
“怎麽不關外婆的事,她要是不給你簽字,你能留得了?”
“咳咳,”少年人的争執聲裏,頭發花白的老人輕輕咳嗽了兩聲,笑眯眯道,“我覺得昭白說得沒錯。”
“苒苒吶,”外婆語氣沉重,“你這個成績,真的太差了。”
“我有時候都懷疑,你到底是不是你爸媽親生的,他們檢查過嗎?”
方苒的爸媽,一個是藝術家,一個走商業路,兩人在學校時,那也是雙雙保送的高材生。
只有方苒:“你這成績,再這麽下去,進高中都得塞錢!”
方苒哽住:“……”
“那也不用讓陳昭白留級到我班上監督我吧?!”
“陳昭白你自己沒有事情要做嗎?”
“為什麽非得圍着我轉啊!”
男生望着他,好家夥,臉上的表情就寫着兩個字——沒有。
沒有事情做,圍着你轉就是我要做的事情。
方苒有些繃不住:“再說了他能監督我什麽啊。”
“我殺人他遞刀,我放火他埋屍,我去網吧他都給我買奶茶的人。”
“網吧?!”空氣中有隐隐的殺氣,老人的表情完全不複剛才的和藹可親。
糟了!說漏嘴了!
方苒趕忙插科打诨圓謊,還拉上陳昭白下水。
……不管她怎麽鬧騰,陳昭白留級的事情,還是就這麽定下了。
陳昭白到初二七班,班主任有了他這麽個三好學生,還是個學霸,當然不要太開心!
剛轉班事情多,更別說陳昭白是留級,教材都不一樣,天天忙着陳昭白的事情,等她終于有時間去找柏郁青的時候。
他又不理她了。
行,是她之前食言了,畢竟當時她說第二天再來找他的。
方苒準備給柏郁青道個歉。
而這份道歉,持續的世間稍微有點長。
因為她又是送水、送早餐、送零食,那些男生追她的花樣她在柏郁青身上都嘗試了個遍。
柏郁青就是不搭理她。
堪稱性情大變。
一次全校小聯考,柏郁青拿了第一。
好嘛,陳昭白也直接性情大變。
方苒可以理解,畢竟他一個初三生,多學了一年,天t天在初三拿第一的人,結果留級下來沒考過柏郁青。
“哈哈哈!”彼時方苒還想嘲笑一下子,“你還輔導我,你都沒考過柏郁青。”
“對哦!”少女的眼睛亮晶晶的,“我可以找柏郁青教我做題啊!”
那一瞬間,方苒感覺自己有全世界最聰明的腦子,她簡直就是計劃通!
“你敢。”但是,陳昭白不允許,臉色黑得像臭了三天的死鹹魚。
“你要是去找柏郁青補課,下次再和宋竟他們去網吧,我就告訴外婆。”
“你敢!!!”方苒怒目圓瞪,“你怎麽還打小報告!”
陳昭白只冷冷地吐出了三個字:“你試試。”
看我敢不敢。
方苒知道,陳昭白這是來真的。
但她是那麽聽話的人麽?
不讓她去找,她偏要去!
“方苒怎麽老是來找柏郁青啊?”
“我覺得,多半都是喜歡他。”
“方苒喜歡柏郁青?不配吧。”
“柏郁青成績那麽好,方苒不就家裏有錢麽,再過幾年,都不知道誰在哪兒呢……”
愛不能止痛,卻會讓人自卑。
情人眼裏出西施。
你的愛會神化你所愛的那個人,給他加上濾鏡打上光,讓他看上去是那麽的美好,讓你不由自主地去挖掘自己身上的缺點,去揣測,他的愛。
尤其是,陳昭白後來适應了新班級,每次都和柏郁青在一二名上殺得難解難分,基本只在伯仲之間。
不是因為他們只能在伯仲之間無法拉開差距,而是因為分數的極限基本就在那個位置。
“卧槽!”宋竟揉了揉眼睛,表情十分誇張,“我眼花了?!”
“你是方苒還是被哪個女鬼附體了啊?!”
“居然在看書!還是數學?!!!”
是的,方苒開始學習了。
為了和柏郁青考上同一所高中。
然而,事與願違。
對于一個從小就沒有認真聽講過的學渣來說,最先要糾正的,甚至都不是她腦子裏的小學知識,而是她的習慣。
她一上課,就忍不住想睡覺、抓頭發、摳指甲、玩兒筆、畫小人、塗文字等等一系列的糟心習慣。
就是陳昭白坐在她身邊壓着她,一個知識點講三遍,可能她才聽進去一半。
以至于文玺評價陳昭白這個行為——女娲補天。
“怎麽了?”
學校的圖書館,陳昭白看向四處打量的方苒。
“我感覺有人在看我。”最近她總是能感覺到這種目光,不太友好的目光,但怎麽都找不到來源。
“繼續寫。”陳昭白擡手,将方苒歪着的腦袋轉回來。
反正待會兒放學他和方苒一起走,就算真有什麽不好的人,也有他在呢。
如果他不在,方苒遇到不好的事情,無非也是叫他。
仔細想來,就是那個時候,方苒感覺到的那種目光。
後來上高中了,那道目光遇見的次數倒是少了很多,但卻依然在。
想來是因為柏郁青去了二中,而她去了三中。
是的,她努力了,她真的非常非常非常努力了。
但還是失敗了,最後只考上了三中。
字都會寫,背也是真的都背了,但不會用也是真的。
數學,她只考了23分。
語文她是真的都寫了,但太緊張了,作文偏題了……
她去了三中,陳昭白也跟着她去了三中。
結果出來的那天,她很沮喪,很難過。
“柏郁青,我真的努力了。”
她跟他說過,想和他考一個高中,還問過他想去哪兒,柏郁青說一中。
但一中分數線高,所以她格外努力,雖然也格外狼狽。
公交車站前,她堵住了男生:“柏郁青,我好累啊。”
她是真的累。
淅淅瀝瀝的雨從頭上落下,穿過葉片縫隙,砸落到地上。
不大一聲招呼,急匆匆的趕來,并且有越來越大的趨勢。
“我車到了。”少年人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冷漠。
方苒已經快要記不清楚最開始認識柏郁青時,他是怎麽樣的了。
只記得,不是現在這樣。
她記得,他對她是挺好的,他是挺好欺負的。
可現在,好像完全不一樣。
是她的記憶出現混亂了麽?
少年人的身影消失在車廂。
方苒垂下頭,真的好累。
說不上來的一種累,但就是身心俱疲。
忽然,眼前多了一雙鞋子,是一雙白色的板鞋,有些舊,看得出來時間的痕跡,但也能看出來,鞋子的主人很認真地清洗過它。
熟悉的鞋子。
是柏郁青。
方苒擡起頭。
下一秒,她的手被人拉起,掌心裏塞入黑色的傘柄。
柏郁青轉身上了公交車,閥門的一松一緊之間,汽車已經駛離。
這個很沮喪很累的驟然陣雨天,她喜歡的人沒給她留下任何一句話。
但留下了一把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