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替身
替身
“随我回去。”
楚長淵眉頭緊鎖, 快步行至沈寄雪身前,看都沒看倒在一旁的屍體。
“回去?”
沈寄雪擡眼看他,“劍尊不是說我難成大道, 如今我大仇已報,還回去做什麽?豈非蹉跎光陰”
楚長淵面色一沉,“我本意并非如此。”
“劍尊說什麽便是什麽吧, ”她輕笑一聲, 并不在意, “此後餘生游遍名山大川,自由自在、潇灑快活,也好過去求那虛無缥缈的大道。”
仿佛沒有注意到楚長淵愈發難看的面色,她自顧自繼續說道, “我起初入宗門, 本就是為了報仇, 此仇一日不報,我便日夜難安。少爺血濺當場的模樣日日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 胸口上的傷疤日日在提醒我, 絕不能忘記仇恨!”
沈寄雪垂眸,看向滾落在側的頭顱,“所以我一刻都等不了。”
楚長淵雙眸幽深, 盯着她逐漸生出詭異紅絲的雙眼。
既然她已經不在乎他的本意如何, 那他解釋再多也無用,不如讓她繼續誤會下去。
“你忘了與我們之間的賭約嗎?”他語氣平緩而堅定,“若來日你得證己道,我會當衆向你致歉。”
“現在, 随我回去。”
沈寄雪一愣,回首看他, 心中突生無名怒火,“忘了如何?沒忘又如何?我不想與你賭了,我也不會再回玄霄宗!”
楚長淵眼神平靜,說出來的話卻能将人氣瘋,“就因為一句話,你便要放棄如今修得的一切嗎?”
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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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寄雪幾乎要被他的“理直氣壯”逗笑,“對你來說,這或許只是一句話而已。”
“可對我來說,師尊忽視冷待、同門欺辱污蔑,若非我自己摸索着抗下雷劫凝成了金丹,今日可還能站在你面前?”
她心中怒極,早已顧不上懼怕眼前這位人界頂尖修者,上前兩步拽住他的衣領,黑白分明的雙眼已攀滿了紅絲,連眼瞳都泛着血色。
雙目相對,楚長淵細細辨來,竟見她眼中有幾分恨意。
“你不知我經歷了什麽,便妄下定論,與他們又有什麽分別?”
“我雖身如微塵,可也心懷九霄,你又憑何定我生死?”
“楚長淵,你也想嘗嘗身首分離的滋味嗎?!”
她一句快過一句,到最後成了撕心裂肺的嘶吼,回蕩在寂靜無聲的庭院當中。
看着眼前不複平日冷靜堅韌的女子,又思及顧淮所說,楚長淵突覺心中一痛,泛起綿密的酸意。
這感覺來得迅猛而又熱烈,于他漫長的一生中從未出現過,顯得尤為陌生,卻又讓他忍不住探尋其背後的深意。
但現下沒時間讓他細細思索。
見那血色即将浸染沈寄雪的瞳孔,他單手制住她的雙手,另一只手置于眉心輕輕一捏,一道紫色電弧随之而出,在他掌中跳動。
他合攏手掌,并指在沈寄雪眉心虛虛一點,瞬息之間那道電弧便竄入她的眉心。
楚長淵斂目,操縱着電弧直奔沈寄雪靈臺,果然已是一片混亂。
他皺了皺眉,趁那些在靈臺中四處沖撞的漆黑猩紅之氣尚未壯大成型,小心催動電弧,将它們驅趕至一處。
随後他張開手掌,電弧瞬間拉結成網将其盡數鎖入網中,五指驟然合攏,網中邪氣瞬間爆開!
楚長淵面色有些蒼白,擡手擦去唇邊星點血跡,手臂一伸接住了軟倒的沈寄雪。
他并指再次輕點沈寄雪眉心,那道比剛進去時微弱許多的電弧竄了出來,回到了他的靈臺之中。
此乃他的“元雷”。
雷法克制心魔邪氣,沈寄雪殺了林水禦之後,意識驟然一松便易被心魔侵染,他方才言行便是為了激出尚未成型的邪氣,随後以“元雷”驅之。
可他還是有些低估了這即将成型的心魔,好在只是輕傷,并不影響修為。
“嘶——”
沈寄雪輕呼一聲,“頭好痛。”
楚長淵抵住她的背,扶着她坐起來,“可清醒了?”
這話格外耳熟,讓她想起那個頗為尴尬的夜晚,沈寄雪迅速撐着地向後挪了挪,小心翼翼問道,“敢問劍尊,我、又怎麽了?”
楚長淵收回手,輕輕撚了撚指尖殘留的溫度,起身道,“你受心魔所擾失了神智,我已将其除去,你可安心。”
沈寄雪聞言神情一肅,起身行禮,“多謝劍尊救命之恩。”
“不必。”
楚長淵看了她一眼,原是他結下的因果罷了。
“随我回玄霄宗,”他擡步向外走去,聲音恢複往日清冷,“你假借探親名義,實為報己私仇,當罰二十誡鞭。”
沈寄雪暗罵一聲,站在原地未動,垂下雙眸中暗色一閃而過,還有一劑猛藥未下呢。
“怎還不走,”楚長淵皺眉,停步側身,忍不住刺了一句,“還想着去游你的名山大川?”
沈寄雪無辜地眨了眨眼,她那時被心魔所染,根本記不清說了些什麽。
“劍尊所言沒錯,是我的錯我自然認罰,距回宗門還有兩日,我想去看一位故人。”
她頓了頓,試探道,“若您有事可先回宗門,不必等我,待我回去自會前往誡律堂領罰。”
楚長淵瞥她一眼,轉身繼續向外走去,“他在哪兒?”
沈寄雪唇邊勾起一抹笑意,“在雁雲城。”
張佑德曾給沈寄雪寫過一封信。
松鶴院只剩下沈寄雪一人,他怕她心生死志,于是一番勸說之後,還提到自己在何處落腳,希望她有機會能來看看自己,也算是讓她知曉,這世上還有人惦記着她,要好好活着。
“我那日将你送去客棧時,真是吓壞了,”張佑德抹去眼角淚意,“幸好有各位仙師傾力相救,這才讓你撿回了一條命啊!”
“也該謝謝您,”沈寄雪笑了笑,“若非您冒着危險将我送去客棧,恐怕也沒有今日的我了。”
張佑德嘆了口氣,“若是夫人和t少爺還在,一定很為你高興······”
楚長淵坐在一側,靜靜聽他們二人敘舊。
腦海中漸漸勾勒出那個尚未經歷生死、頗為稚嫩的沈寄雪,她天真赤忱、活潑開朗,甚至會心疼一個剛見面的瞎子。
寒冬裏的梅花雪水、初春時的桑葚酒、夏夜中的荷燈,再加上那個她口中溫柔且待她極好的大少爺,較之曾經遭遇饑荒時的奔逃,真是美好猶如幻夢。
怪不得。
對她來說,林墨芝是她費心捧在手中的盛夏冰塊、冬日暖爐,是曾經破碎飄搖之中唯一的安穩。
而林水禦不僅打破了它,還徹底碾碎了它。
心性測試幻境中,那插入“他”身軀的六道冰棱,一點兒也不為過。
“我找人畫了夫人和少爺的畫像,給他們和綠漪、許昌也都立了牌位,去祭拜一下吧,”張佑德笑得眼角褶子都擠在一處,“他們見你去看他們,一定很高興。”
“好,”沈寄雪起身,看了眼默不作聲的楚長淵,“勞煩您在這裏等我,我去去就來。”
還特地說了句,“不會讓您等太久的。”
楚長淵回神,松了松不自覺收緊的指尖,将那個險些被捏碎的茶碗放回了桌上。
他聽出沈寄雪話中的未盡之意,一而再再而三地強調不會太長時間,大約是不想讓他跟着去。
楚長淵直覺這與她隐瞞之事有關,随即起身,“我與你一起去,既然來了,不上柱香未免失了禮數。”
沈寄雪一怔,想要開口阻止,卻聽張佑德一口答應。
“您說的是,”張佑德笑道,“往後阿雪還要勞您多費心。”
他将楚長淵認成了沈寄雪的師尊。
沈寄雪原想反駁,卻聽楚長淵應了一聲,頓時不知該說些什麽,也就這般含糊過去。
楚長淵颔首,“您客氣了。”
張佑德修為不高,只是個築基修士,但在林家做了多年管家也有些身家,半年前攜妻小落在雁雲城做起了生意,如今越做越大,很是富裕。
祠堂設在西面,其間擺設格外講究細致。
沈寄雪在等人高的兩幅畫像面前站定,那畫像一看便知出自名家之手,僅憑張佑德的口述就能畫得這般相像。
她細細看過,眼中滿是留戀,擡手接過張佑德遞來的三炷香,她緩緩跪下,高舉祭香、深深拜了三拜。
“夫人、少爺、綠漪姐姐、許大哥,我終于為你們報仇了。”
楚長淵察覺她的聲音有些顫抖,看過去時,見她跪拜處有幾滴水痕,微微一怔。
旁人辱罵、險些喪命、大仇得報時她皆未流淚,如今只不過是拜祭舊主,便這般傷心。
待沈寄雪退開,楚長淵走進祭拜時才看清那副畫像。
林墨芝一身月白衣衫,并無白紗覆眼,反而一雙眼睛微微含笑,唇邊皆是與他截然不同的溫柔神色。
可······
為何此人與他有三分相似?
他沒有察覺到,他的眼神落在畫上時,有多麽冰冷。
沈寄雪立在側邊,楚長淵看清畫像時的神色一覽無餘。
既然懷疑她有“秘密”瞞着他,那她便為他精心設計一個,讓他親眼看看,他千方百計想知道的“秘密”究竟是什麽。
不知他可還滿意?
此刻,一切想要接近他的設計籌謀都有了解釋。
即便楚長淵對那日她特意鬧大事情、引來誡律堂之事有所察覺,這副畫像上的臉也足以說明所有。
她之所以千方百計地接近他、吸引他的注意,都是為了他那張與林墨芝有幾分相似的臉。
楚長淵對她的“偏愛”實在太少,若非她次次制造機會,他們恐怕數十年都不會見上一面,根本不足以讓他真正動情。
若要動情,該先有濃烈的情緒才對,而現在她便是給他下了一劑猛料,好好讓他嘗嘗被所“偏愛”之人當作替身的滋味。
不知這位沉悶無趣、冰冷無情的劍尊,此刻心裏在想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