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賭約
賭約
衆人當即回首, 只見五人翩然落下,為首之人容顏俊美無俦,眉宇之間有着與生俱來的冰冷淡漠, 仿若從天而降的神祗。
人群外的落霞峰管事看見來人震驚一瞬,頓時後背發涼,他見情況不對用傳音符通知了誡律堂, 怎這般倒黴正好遇上劍尊也在。
他連忙迎上去, 恭謹行禮, “劍尊、諸位師兄好。”
話音剛落,人群再度哄然,他們争相踮起腳、伸長了脖子,想要一睹名震人界的劍尊真容。
跟在楚長淵身後的誡律堂弟子拍了拍他, “師弟辛苦。”
應春被六道冰棱吓得夠嗆, 半晌沒緩過神來, 此時聽見劍尊帶着誡律堂來了,頓時撲簌簌落下淚來。
她跪坐在地上, 淚眼朦胧指着沈寄雪, “阿雪,你竟然真的想殺了我!”
楚長淵皺眉,循聲看去, 正好對上沈寄雪黑白分明的雙眸。
少女冷着臉一言未發, 身着再普通不過的內門弟子裝束,袖邊還沾染着些許灰塵,清淩淩的眼中暗含嘲弄,倔強地直直看着他, 毫無畏懼神色。
楚長淵眼神掠過她的眉梢,在那道淺淡到幾乎看不見的疤痕上停頓一瞬, 随即挪開目光,掃了眼哀哀哭泣的應春。
應春順勢說道,“劍尊,我不過是說錯了幾句話,她便要殺了我,請您為弟子做主啊!”
“是非曲直、自有定論,”楚長淵瞥她一眼,“僅憑你一家之言,何以取信?”
語畢,他側首喚道,“乘風。”
“是。”
身後一名瘦高青年應聲,擡手召出溯回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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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掌一揚,溯回鏡順勢而起懸浮于空中,随着他默念法訣,鏡面上浮現出之前發生的事情。
當楚長淵聽到應春提及他昨日評價沈寄雪之言時,黑眸一沉,睨了眼縮了縮脖子的應春。
待看完全程,他沉聲道,“不懷好意、先行挑釁者處十鞭,意欲動手殺害同門者、處十五鞭,将他們二人帶回誡律堂受罰。”
新來的弟子們看熱鬧,對誡律堂的誡鞭沒什麽概念,旁邊的管事卻清楚知曉,暗中為她們二人捏了把汗。
誡律堂執鞭弟子只有三名,一個天級雷火雙靈根、一個地級雷靈根,那誡鞭每每抽至犯錯弟子身上都暗含雷法。
灼燒肌膚還是次要,細微的雷電會在誡鞭接觸身體的一瞬間爬入經脈靈臺,由內而外痛癢難忍,猶如千針刺體,讓人痛不欲生。
即便是掌門峰主那樣高的修為也難以忍受,更何況她們一個剛入練氣期,另一個還尚未引氣入體。
思及此處,管事身軀一抖搖了搖頭,心中長嘆一聲,也不知這沈師妹之前惹了什麽人,到了玄霄宗還要如此趕盡殺絕。
真是造孽。
好在劍尊執法嚴明,知曉她是受人挑撥誣陷,否則以她想要殺害同門之罪,區區十五鞭還是少了些。
應春奮力掙紮幾下,反被誡律堂弟子壓住不能動彈,只能叫嚷道,“是她要殺我,我才是受害者,憑什麽我還要受······”
她話未說完,楚長淵擡手在空中一劃,便将她的嘴封了起來。
“聒噪。”
沈寄雪則與她完全相反,一聲未吭,甚至乖乖跟着他們,楚長淵不由多看了她一眼,只可惜少女垂眸,完全收斂了方才的鋒利氣息。
他腳步一頓,想要說些什麽,卻又礙于人多不好多言,便按下不表,召出靈劍帶着幾人直奔誡律堂。
直至被押進石洞之中,按着跪在規誡臺上,沈寄雪都一言未發。
她身軀挺直,跪得板正極了,似乎在與誰較勁一般。
與誰較勁?還能是誰。
乘風算是看出來了,這位小師妹是個狠的。
那日心性測試時他也在場,看過她在幻境中所經歷的一切,其中緣由似乎也能猜到一二,但她無論是對幻境中的仇人那般狠也就罷了,怎對自己都這麽狠。
竟絲毫不怕劍尊,還以沉默抗議他的決斷。
他拾起連接着岩壁的兩根鎖鏈,分別扣住沈寄雪的手腕,輕聲而又快速地勸道,“師妹,對同門動手本是重罪,劍尊已經手下留情了。好好認個錯,劍尊會酌情免去幾鞭的,莫要逞強。”
沈寄雪眼睫微動,擡眼看他,突然笑了笑,“多謝師兄。”
就在乘風以為她聽進去自己的勸告時,她斂去笑容,聲音沉沉,“但有些事,我不能認。”
乘風哽住,有心再勸卻也說不出口了,他心底長嘆一聲,起身走下規誡臺,默默祈禱她自求多福吧。
他們之間的對話楚長淵聽得一清二楚,以他的修為,只要他願意,整個誡律堂中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也不知自己之前為何會當着衆人面前說出那番話,但他本意并非斷言沈寄雪大道難成,而是讓傅清風多盯着些,哪知人心難控,如今竟傳成這副模樣。
沈寄雪入誡律堂的消息應早已傳遍各峰,以傅清風一向護短的性子,現下還未來提人,便知他恐怕一時想岔,已經放棄了這個新收的弟子。
幾句話竟結了這般因果。
楚長淵看向已受了十鞭的沈寄雪,多說無益,既是他欠下的,日後便由他好好盯着,避免她道心未穩沾染殺戮之氣,助她解了心魔。
他上前按住正欲揮鞭的執法弟子,“好了。”
“是。”
執法弟子停了手,看了眼渾身血跡斑駁的沈寄雪,她途中昏過去幾次,又被疼痛刺激轉醒。
如此反複,眼見她目光渙散、神智不清,饒是他見多了受罰者的模樣,也難說整整十五誡鞭下去,這位小師妹是否能承受得住。
沈寄雪恍惚間聽見有人喚她的名字,她極其緩慢地眨了眨眼,汗水順着眼睫滴落,猶如淚珠。
她咬牙忍住劇痛,呼吸輕淺,随後側首吐出一口鮮血,這才覺得思緒清晰了些。
玄霄宗的誡鞭,真是不容小觑。
她垂眸盯了會兒面前月藍衣擺,連擡頭的力氣都沒有了。
“······為何?”
那雙溫熱的手一頓,“什麽?”
沈寄雪聲音喑啞,輕到幾乎要聽不見,“為何劍尊要那般說我?”
楚長淵沒有回答,他沉默地握住她手腕處的鎖扣,溫熱指尖擦過冰涼的手腕,燙得沈寄雪一愣。
“啪嗒——”
鎖鏈應聲而落,沈寄雪身體支撐不住向前倒去,一雙手扶住她的雙肩,讓她得以與這位一言激起千層浪的劍尊對視。
“劍尊只窺得片面,便說我殺伐之氣太重,來日必生心魔難成大道,”她嗤笑一聲,眼中光芒銳利,“是否太過武斷了?”
楚長淵對上她的目光,平靜而淡漠,“實話而已。”
他頓了頓,突然問道,“你可曾聽過現任魔尊沈寄雪?”
沈寄雪眸光一閃,“聽過。”
楚長淵很少與人解釋,但不知為何,他對面前這個新入門的弟子總多了幾分耐心,“大道萬千,并無好壞,她所修即為‘殺生道’,亦能得證己道,故我所言并非旨在殺伐之氣,而是你的執念太深。”
見沈寄雪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他繼續說道,“道之一途最忌心魔,一旦滋生輕則折損修為、重則殒命于此也是常見,魔尊天生魔骨不懼心魔,以你資質并不适合修煉此道。”
怎說着說着,反倒開解起t她來了?還真以為是個不近人情的冰疙瘩,沒想到是個冷面心善的。
沈寄雪心下玩味,借着他的力氣挪動兩步,靠坐在旁邊的石柱上,這才發現石洞中除了他們已經空無一人。
她話題一轉問道,“聽聞六界多懼怕厭惡魔族,劍尊怎麽反倒用魔尊來比拟?”
楚長淵有些疑惑她為何會問這個,想了想還是開口道,“魔尊其人,修殺生道是真,喜殺戮卻大多為謠傳。”
沈寄雪沒想到他還有這番見解,更是來了興趣,追問道,“何以見得?”
“傳聞她曾屠盡萬魔窟千萬邪魔,後來執掌魔界亦是賞罰分明,所殺之人皆是犯事者,不過是上位者的殺伐果斷罷了。”
楚長淵意味深長道,“世人懼怕強者,才生出諸多謠言。”
沈寄雪心中一動,沒想到他竟是這般看法,她想繼續追問,卻見他皺眉看過來,“你對魔尊似乎很感興趣?”
“只是有些好奇而已,”她止住話頭,微微一動便覺身上傷口劇痛,她咬了咬牙,“若我有一日得成大道,便算是劍尊看錯了嗎?”
“你待如何?”
“我要劍尊當衆向我致歉。”
少女目光灼灼,即便面色蒼白、渾身血跡,也難掩姿容,讓人不由自主被她吸引。
楚長淵深深看她一眼,不受控地掃了眼她眉梢傷疤,點了點頭。
随後便見她狡黠一笑,雙眸格外明亮動人,艱難擡起胳膊,五指向上沖着他擺了擺,“立諾需有信物。”
“我從不食言。”楚長淵眼神再度恢複冷淡。
見沈寄雪皺眉頭緊皺,忍着疼也沒有放下手的意思,他頓了頓,左手隔空一握,一塊流光溢彩、鵝蛋大小的玉石出現在手中。
随後他并指凝聚劍氣、以指作筆,停手後将玉石放在沈寄雪手中,“便以此為信。”
沈寄雪收回手細看,通透玉石之上是一個充滿凜然劍意的“楚”字。
楚長淵作為劍尊,随手刻寫的東西都蘊含着他對劍道的領悟,若非她神魂強大不受影響,否則意識會直接被這道劍意卷入其中,運氣好還能有所頓悟。
沈寄雪裝作晃神,久久沒有擡頭,直至楚長淵離去,她才五指收攏将玉石緊緊握住,長睫之下滿是志在必得。
楚長淵,與你說上話可真不容易。
咱們來日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