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脫吧
脫吧
朝陽殿內,洪昌帝召見了徐清淮。
“清淮,近日在鎬京過得可還快活?”
洪昌帝也是看着徐清淮長大的,雖有着皇帝的威嚴,但在面對徐清淮的時候總是給人以嚴慈相濟的感覺。
徐清淮恭敬回應:“回陛下,鎬京城裏确實富貴快活,若臣能一輩子過這等安穩自在的日子,倒也不錯。”
洪昌帝大笑,“當初皇後執意養着你,便是看重了你的張揚桀骜,随性自在。皇後出身武将之家,自然是喜歡你這種性子的孩子,就連朕見了你也是心生喜愛。只可惜,你是撫寧侯的兒子。”
“可惜”二字,振聾發聩。徐清淮道:“臣在九歲那年起,便與撫寧侯斷絕了父子關系。那時臣險些死在郊野,若非陛下皇後慈恩,臣只怕屍骨難存。”
“朕知曉你明事理,朕将你與撫寧侯分得清楚,便是不想你因他的錯而耽誤了自己。如今撫寧侯犯下大錯,并非只是因為一樁命案、一個逆子,更是因為其用心早已在朝堂頗受非議。”
朝中不乏趨炎附勢之徒,私結朋黨、私相授受,這種事情歷朝歷代都有,都是除不盡的蠹蟲。徐傅自從西北歸來受了朝廷的封賞,更受了不少達官貴人、朱門世家的結交。洪昌帝自十年前雍王謀反以後便對世家大族頗為忌憚,如今情勢,顯然就是忍無可忍,想要出手砍掉這些腐爛的枝節了。
而要派誰去做,顯然也已躍然紙上。
徐清淮道:“不知陛下可願透露,撫寧侯所受是何種非議?”
“撫寧侯曾向朕讨要過一批糧饷,說是運往西北給沙崧營。中書門下已然審批了過去,即便是朕只賜了他金銀珠玉,他也并不委屈什麽。若朕也能上陣殺敵,不做這皇帝了,倒也希望能像他這般快活,人人追随。”
徐清淮一怔,忽然覺得後背一寒,雖然洪昌帝一貫是以仁慈視人,可如今這話雖是笑着說出來的,聽着像是玩笑話,卻又令人不寒而栗。這話明裏暗裏都是在說,中書門下見風使舵,見皇帝器重撫寧侯便立刻批了這批糧饷。可實際上,洪昌帝并沒有對他多加恩賞的打算。
“上陣殺敵雖是快活,卻不是個好去處。”徐清淮笑笑,逗着趣地說,“若能為大昭斬殺賊人,立下戰功,殺敵飲血的時候自然是快活得很,可冷刃刺向自己,一不留神便是馬革裹屍。這種事情,還是交給臣下去做。”
洪昌帝沉沉道:“朝堂上又怎不是遍地的明槍暗箭呢?戰場上你願為朕建功立業,那朝堂上,你願為朕阻擋刀槍嗎?”
“臣萬死不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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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昌帝笑着道:“不必如此,若你真要為朕而死,朕如何跟皇後交代?邊關苦寒,将士們的糧食朕絕不會虧待,要多少朕都能給,可一定要是朕給。若誰都能如你一般明白,知道朕才是大昭的皇帝,朕也不必整日提防有些人的心思。朕封你為南衙金吾衛從三品将軍,此事便由你去解決。”
大昭國禁軍分南北衙兩支,南衙十六衛中唯金吾衛最得聖恩,也唯有它權勢最大。但自明哲帝時起,南北衙門便勢力不均了。大昭在百年前便世家林立,朋黨相争,到了明哲帝的時候世家大族的威勢早已不可遏制,其中三王之亂便是因為皇子身後都有各大世家的支持,而唯獨四皇子和五皇子因不得聖寵而無人肯助。北衙六軍所守乃皇宮大內,便是皇帝近側,一般皆是勳貴大族中的世家子弟擔任其職,于是久而久之,北衙禁軍便成了世家手中的刀,即便是如今的洪昌帝即位,這根刺也早已根深蒂固,難以撼動。
因此金吾衛雖在南衙十六衛中為大頭,卻始終不及北衙六軍。而朝堂官場上的利益糾葛豈是簡單絲縷纏繞?即便是有了金吾衛之職,也只怕是難以做出什麽實質上的變動。
可惜,當真是可惜。他是徐傅的兒子,不是皇子。
徐清淮清楚地明白皇帝是什麽意思。皇帝在意的從來不是運出去多少糧食給邊關,而是前朝舊臣、以及當年支持三位皇兄的世家臣子們私下裏的暗通款曲,似乎已然挑戰了身為皇帝的威嚴。徐清淮這樣身挂戰功歸來的勳爵貴子,滿京城口口相傳性子桀骜的纨绔魔頭,最适合在那盤根交錯的牽扯中攪一趟混水。
徐清淮擡頭恭敬地接旨,道:“陛下盡可放心,臣定不負所托!”
洪昌帝鐘吾烨,也曾有過一個兒子,是皇後所出,只不過沒兩年便夭折了,那時候洪昌帝即位沒多久,正是休養生息的時候,朝堂政務繁忙,逆王餘污未清,後宮之中唯有一後一妃。也大概是因皇後失了兒子,才對這徐清淮一見如故。
“今日朝堂之上,有人跟朕說你殺了魏林,你曾告訴朕魏林有謀逆之心,卻遲遲沒有拿出證據。朕将這事先記下了,待你執掌金吾,你要将欠下的東西全都拿給朕。”
洪昌帝生性多疑,雖面容慈善,卻終究是皇帝。當真是讓文輝說中了,如今朝堂上局勢波動,若真是莫名其妙死了人,當真是百口莫辯。洪昌帝讓他清查中書門下,依然是将他推上刀鋒了。又這樣說,便是告訴了他,要麽查出證據來,要麽便提頭領罪。當然,這也是給了他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
徐清淮心中一悶,卻仍要恭敬相迎,笑道:“臣自然不會欠陛下什麽的,若說欠,陛下曾在臣出征西南之時承諾給臣一壇珍藏的桂花酒,陛下還記得嗎?”
“原來你是觊觎朕的桂花酒?”洪昌帝大笑着叫身邊的內侍,“去給清淮取來!”
“臣何敢觊觎陛下的東西?只是該記在心裏的承諾絕不會忘記,臣出征時說,一定為陛下肝腦塗地,誅殺逆賊!臣現在仍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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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大殿外一片清寒,青磚上的雪早已融化成水。徐清淮從宣德門出來,溫南便即刻上前為其披上鬥篷,道:“屬下在王公子家的莊子附近反複找過,未曾見到那箭頭。”
徐清淮一愣,淡淡道:“那便是丢到別的地方了。”
他的眸中忽然一亮,道:“去缭雲齋。”
夜色逐漸降了下來,缭雲齋裏裏外外都挂着紅燈籠,喜慶的像是過年。徐清淮一身寒氣地邁進去,接着便有來人迎,道:“徐小侯爺,您今兒個是打算請誰來伺候呀?”
徐清淮不以為意,只管往樓上的雅間暖閣裏去,道:“你們這還賣身?”
那人瞬時有些驚訝,結巴了。“那……自然不是,我們這都是良家子。”
徐清淮嗤笑一聲,進了以往自己常待的那間。“聽你說的,我還以為是要伺候身子呢。”
“小侯爺真是說笑……”
“去叫你們這的——”徐清淮讓他伺候着倒了茶水,思索片刻道:“雲山公子。”
“雲山公子……只怕是來不了。”這人恭恭敬敬立在一邊。
徐清淮飲了口茶水,歪頭道:“怎麽,着急伺候別人去了?若他要錢,你去告訴他,本侯有的是錢,現在就要見他。”
“……”
徐清淮道:“溫南,回府取五百兩銀子來。”
徐清淮向來出手闊綽,滿鎬京皆知。這可是皇宮大內長起來的闊綽公子,既是侯府嫡子,又是皇後跟前的紅人。可偏偏是個腦子傻了的,說來不了就是來不了,就是再出個幾百兩也來不了。“小侯爺,您別難為我呀,雲山公子此刻不在缭雲齋,是去找我們齋主了。”
徐清淮道:“那便去尋回來。”
“我們齋主在哪,只有雲山公子……和他自己知道,我們這些下頭的人怎麽知道?”
徐清淮不語,沉了口氣,冷森森地緩緩擡眼,道:“既然不在,那本侯想尋另一個人。那日徐清全所調戲的那個小樂妓,你給本侯叫過來。”
徐小侯爺一貫是個難伺候的主,以往缭雲齋裏也來過不少權貴公子,可那些人畢竟沒有徐清淮這般得聖眷,即便是想見一面蕭雲山都難,可這徐清淮倒像是使喚奴才一樣想見就見,甚至竟覺得見一面蕭雲山是易事。原以為是個不好伺候的,沒想到他也能退一步叫那小樂妓,于是這人連連笑着應道:“是,奴這就去叫他過來。”
這小樂妓模樣生得俊俏,活像個姑娘,看起來不過十四五歲的樣子,瘦得皮包骨,見到是那天救下自己的徐清淮,急忙跪下道:“奴那日承蒙小侯爺相救,謝過小侯爺!”
徐清淮擡眼瞧着他,當真是眉眼如波,讓人心生憐意。他開口道:“穿得這麽少,不冷?”
小樂妓一愣,一時不知如何作答。這京城裏人人都說,徐清淮是個毒辣的混賬貨,就如羅剎神一般讓人害怕,可他見過兩次,見到的竟都是這般會關心人的徐小侯爺。
他聲音微弱,小心道:“這雅間裏暖意融融,既有炭火,又不漏風,奴不冷。”
徐清淮慵懶地支着一條腿,眼神淡然地瞧着他,道:“既然不冷,便脫幹淨了。”
此言一出,立在一旁的溫南愣了,這小樂妓也瞬間僵住了。溫南咳了一聲,他是從小便跟在皇後身側,而後又一直伺候着徐清淮,自知對徐清淮還是有些了解的。小侯爺就是再怎麽放浪形骸,也應該不會……看上個男人吧?
徐清淮聞聲看了一眼溫南,道:“你先出去。”
“……”溫南立馬撥腿出去,“是。”
這下只剩兩個人了,瘦小的身材經不住吓,既然抖動如篩糠了,跪在地上道:“小侯爺,奴真的感謝小侯爺的救命之恩!小侯爺若吩咐奴做什麽,奴定不會推拒,但是……”
“你怕本侯。”徐清淮聲音清冽,“叫什麽名字?”
他顫抖着道:“奴叫蓮君。”
徐清淮捏着茶盞緩緩擡手飲下,悠然道:“脫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