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甜頭
甜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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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遲非打開窗戶。
悶熱的暑氣湧進了剛降溫完畢的空調房。
和暑氣一起進來的,是換了件黑色短袖襯衫的周璟。
看着那似乎沒怎麽保養就白白的手臂,寧遲非想着這個任性的弟弟非要為了他來訓練團,以後還指不定被怎麽編排。
關窗時,寧遲非向外張望了一圈。
宿舍樓外漆黑一片,夜幕降臨後,外面的夜色越來越深,白天還算熱鬧的校園景致,現在往下看就是一團空洞的黑色。
他以為這人截止到他下晚課沒出現就等于今天不會來了。
跑到宿舍來,對正常人來說是情理之外,對周璟來說就是情理之中了。
寧遲非看向摸索口袋的周璟,“你怎麽進來的?”
問完就知道答案了。
周璟的手腕、前臂和膝蓋有輕微的刮蹭。
樓外的防盜網正好拉到了三樓,然後就是外置的管道,這人是摸着黑爬上來的。
寧遲非:“……”
周璟走近,原本就不寬敞的宿舍因為塞了兩個高個子男生視覺上變得無比擁擠,連吊燈都顯得低了一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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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系哦。”周璟說,“只要能見到你,就算是上刀山還是下火海我都不在乎。”
“不是,”
寧遲非忍不住打斷他頗為自我感動的發言,“你的腦子挺好使的,是不是可以找到一些更‘溫和’的方式?”
“你看我受傷了。”周璟堵着他,非要把傷口給他看,“蹭破皮了,可疼了。”
這一連串的操作暫時打斷了寧遲非想批判他類似走空門的行徑。
一切都是有計劃的安排。
換了件黑色襯衫是為了爬樓不被看到。
以及,還特意搞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轉移他的視線。
全都是擺在明面上的小心思。
就是太直接了。
才讓人不知道從什麽地方開始吐槽好。
寧遲非站在原地。
他看到周璟蹭破皮的手腕,冷白色的皮膚露出淡紅色的擦傷,他低頭看去,膝蓋的傷似乎更嚴重些,還有幾道像小石子的劃痕。
不同于中途轉考的學生,寧遲非從大一就在訓練團,他也是看準了訓練團的前途才來亞利的。
雖說不是正規的軍校,但亞利的畢業條件一項不少,只是學生相對自由罷了。
幾年訓練下來,寧遲非受了不少傷,比這幾道擦傷嚴重的多了去了。
但他也知道人和人不一樣。
有的人受傷是家常便飯,有的人受傷就招人心疼。
尤其是漂亮的、正在成長中的年輕人類。
要真是不管,就顯得很無情。
……
周璟嘴裏喊着疼死了,卻趁機把他這間宿舍看了個遍,完全沒把自己當個外人。
“學長,你怎麽一點反應都沒有呢。”周璟又開始說話,眼角微微彎起一道弧度,“你不是有個妹妹嗎。她沒有淘氣摔倒過嗎?你會怎麽給她上藥?”
寧遲非的表情随着周璟的話語漸漸浮現出警惕。
對方顯然是故意為之。
周璟在額前的碎發間擡起眼輕瞟了他,“之前你登上校內雜志,當時有人采訪你,你自己說過家裏有一個小很多歲的妹妹。”
這事寧遲非都有點不記得了。
他決定之後去翻一翻。
“你坐這兒。”寧遲非指了指床邊凳子,拿了櫥櫃裏的藥箱過來。
方正的白色藥箱打開,裏面放着許多寫了名字的瓶罐,周璟發現寧遲非周圍的事物都是安排得規規矩矩。
一如周璟對寧遲非的第一印象:一個在各種規則束縛中都能游刃有餘的人。
周璟伸出手腕,“你好像挺懂藥的?”
“懂這個不是什麽好事。”寧遲非說,“用多了的人,自然都會知道的。”
說着,寧遲非拿起一只透明的玻璃小盒,碘酊,氯黴素軟膏,磺胺嘧啶銀乳膏。
他選了抗菌作用不錯的氯黴素軟膏。
清潔完傷口,質地柔軟稍帶油性的白色膏體慢慢塗抹上去。
寧遲非的目光本來在傷口上,只是他人坐着床,和周璟面對面坐着,腦海中就不自覺冒出中午見到的那塊能量棒。
等到他回過神,手指還在周璟手腕的傷處輕輕揉着。
勻稱的藥膏被抹久了,已經滲進了皮膚中。
可周璟全程沒有阻止他手上的動作,正好整以暇歪過頭,在一個極其近的距離上觀察他的神情,臉還越來越近了。
寧遲非倏然擡起眼來。
正好撞上周璟那雙底色冷漠但充滿了濃郁欲望的灰綠色眼眸。
反應過來的時候,兩個人的氣息早就在共享同一個狹小空間裏的氧氣了。因為呼吸的時間夠久,還有種輕微的窒息感。
周璟試探着把那只沒受傷的手湊過來,掰正他的下巴。
食指和中指固定着他,拇指想要摸他的嘴唇——
寧遲非對這個動作是相當有印象了。
那晚無端的親吻之前,周璟就是做了這個動作。
今天中午說晚上來找他,也是這麽個動作。
不過周璟的動作又實在很慢,有種你不拒絕那我就開始的“紳士感”。
寧遲非沒說話,表情也沒有任何态度。
他放下手裏的藥,把手搭上周璟的手腕,那看似是友善的回應,卻在搭上的那一刻,指尖嵌進了對方的傷口裏。
“嘶——”
周璟抽回了手,“你好掃興啊。”
寧遲非已經在整理藥箱了,還體貼地把剩下的藥膏給了周璟,“每天兩到三次。天越來越熱了,傷口好不了會更疼的。”
和邏格斯獨處的空間,沒有幾個味失症患者能做到完全無視他們的存在。
如果邏格斯再拿出一些吃的,那味失症患者多半會忍不住,開始祈求他們把東西喂到自己嘴裏。
2035年,對人類來說在正常不過的進食,對相當一部分人來說,成了煎熬和折磨。
味失症人群的數量還在擴大。
連科技發達的元帥府,也沒能查出病因,更別說有效的方法。
周璟遇到過很多喪心病狂的患者。
他的生活也受到了幹擾,比如,當他在外面吃吃喝喝,如果忘了戴舅舅給的斷指手套,就會招來人群中寫滿了貪婪的目光。
起初還有點煩。
現在,周璟巴不得眼前這人也是那群人的一員。
可轉念一想,周璟又很快釋然了。
如果真的是這樣,他也不會注意到寧遲非了。
周璟:“得了味覺失憶症的人,先是吃飯遇到麻煩,後來,就是身體出現問題。但這都不是最要緊的。”
他用無比暧昧的眼神看着寧遲非,“說出一句‘我想吃’,或是‘請喂我’,這對于小孩子來說再簡單不過了。但對于成年人,幾乎就等于喪失了尊嚴。”
寧遲非:“元帥府不是在想辦法麽。你舅舅就是他們的幫手。我想,只要把‘喂人’這件事變成需要資質的,讓邏格斯和味失症患者的關系變成類似醫患的關系,就能解決這個問題吧。”
有了更多的選擇,就意味着有了主動權。
寧遲非笑說:“應該沒有人會覺得,向醫生說出一句‘請救救我’很傷害尊嚴吧。”
周璟忍不住問:“你真覺得邏格斯能成為從業者?”
這種問題沒人能擔保。
寧遲非用另一種方式回答了他,“或許,有資質的邏格斯都該配一把特制的金勺子來證明他們尊貴的身份?”
“嗯……”周璟摸着下巴,“好主意。”
把邏格斯當做救世主的患者比比皆是,當成“工具”還毫不避諱的,還是第一次碰見。
周璟:“你不一樣哦。”
“什麽。”
寧遲非問。
周璟歪過頭看他:“你是那種讓邏格斯上趕着想喂東西的人。”
第二次聽到這種說法了。
寧遲非記得,梁程岳也說過同樣的話。
只是還沒來得及細想,眼前就伸過來一塊能量棒,這次,周璟直接撕開了包裝,陰沉沉說:“你這走神肯定不是在想我。”
寧遲非:“……”
這小子的直覺比雷達還敏銳。
周璟生着悶氣,手裏的能量棒伸得更近,“你這次要吃,不然就是喜歡他喂的東西超過喜歡我的。”
寧遲非早讓這倆邏格斯連番的騷擾消磨得身體不适了。
不過他對自己的控制力有自信。
他有個原則。
不等到周璟主動求他吃,他是不會動口的。
現在看來做到這點根本不難,周璟絲毫不在意面子問題,被拒絕了那麽多次,還是樂此不疲地把各種食物送到他嘴邊。
并且,滿心期待着他能張開嘴吃一口。
“到底是誰在滿足誰……”
寧遲非黑色的瞳孔不自覺跟着周璟的手游走。
恍惚時刻,嘴邊也說出了心中想的話。
不過他的意識還在抗争,想着要不要再釣周璟一段時間,消磨一下這小子作為邏格斯在味失症患者面前的絕對自信。
就是有點難熬……
不亞于第一次嘗試馬拉松長跑。
周璟慢慢向後抽手,看到寧遲非越發專注的眼神,唇邊不禁露出笑意。
“學長?”
周璟輕聲試探,繼續把手往回抽,同時把臉湊過去。
寧遲非的反應夠快了。
換一般人,這個狀态壓根反應不過來。
他剛回過神,身體還來不及動,上一刻還貓在眼前喊傷口痛的周璟就沖他撲過來了。
寧遲非推住了周璟的肩膀。
周璟正好把他壓在床上,他的單人床。
寧遲非:“你幹什麽?”
“學長你給我點甜頭好不好。”周璟迅速在他唇邊啄了一下,“你不就是想試探一下自己對邏格斯的抵抗力嗎?用我不好嗎?”
寧遲非無言。
周璟來之前他剛刷過牙,嘴唇被親了一下後,淡淡海鹽味出現在了唇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