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田裏的克洛裏斯

第6章 Chapter6

Chapter6

要說全橫塘最會玩新花樣的，莫過于咱們杜清野書記了。

“您說這能行嗎？”站在齊肩高的立式手機支架前，莊悅來迷茫地撓了撓頭，問道，“我還是第一次幹這種事情。”

“怎麽不可以？”杜清野一臉慈愛地拍拍莊悅來的肩，眼中飽含期待與鼓勵，“這個賬號以前一直都是我這‘老人家’在打理，直播這種事情也不是沒幹過。你們年輕人啊，更要學會相信自己嘛！”

激勵的話剛剛說完，杜清野轉頭便溜了號，閃身穿過小徑回去了——真可謂是健步如飛。

莊悅來手握“公用手機”，粗略地了解了一下這個賬號的基本情況：昵稱“來橫塘看杏花”，發布的內容不過才幾條短視頻，總共只有萬把粉絲、十餘萬獲贊，但總體來講數據還不算太難看。

他環顧四周，打算自己再醞釀醞釀，十幾分鐘後開播。

“小莊同志……”一個熟悉卻迷蒙的聲音，緩緩從小徑的方向傳出。

莊悅來下意識地朝那邊瞥了一眼，并未發現人影：“別添亂！”

“我不是來添亂的，我是來幫忙的。”小徑的邊上，謝幽篁揉着亂蓬蓬的黑發，強行隐藏語音中的慵懶——這讓人一看便知，他即使還未完全睡醒，也要主動向莊悅來請纓。

內心抓狂，卻仍要從外表上保持鎮靜的莊悅來，輕輕将手機在支架上擺好，便大步流星地跨過來，把人往靠近小徑的方向推：“先滾去梳頭！”

“好——嘞！”謝幽篁随即一掏夾克的衣兜，火速取出了一把小巧的木梳子，“驚天地泣鬼神”的應答聲，險些再帶出一聲哈欠。

這時太陽才從兩人右手延伸出去的方向緩緩升高。

“我身上沒有鏡子，能幫我看一下嗎？”一面将梳子徐徐順入蓬亂的發絲間，謝幽篁一面有意無意地向身側的莊悅來貼近，直至兩人的氣息似乎都要開始交彙在一起。

“別動啊，神經！我來幫你弄得了！”莊悅來忍無可忍，從對方手中一把奪過木梳子，再重新插入那待梳理的黑色長發中。

莊悅來沒有留過那麽長的頭發，身邊也沒有其他喜歡留長發的同性，眼前這個自己的狂熱追求者，還是第一個。雖然很好奇，但莊悅來好像從不覺得對方這樣很奇怪。

謝幽篁的頭發本身很順，用梳子蹭不了幾下便又規整了。

說來這也還是頭一次，和對方的頭發靠得這麽近。因為嗅到了自己身前似有似無的芳香氣息，莊悅來已然在不覺間心跳加速。他悄悄檢驗了一下，那神秘而美妙的氣息，并不是來自木梳子，所以答案顯而易見……

“诶，悅悅，”大概是因為自己對着鏡子梳頭，往往快如閃電，而謝幽篁卻這次察覺到時間過長了，“還沒好嗎？”

“再等等，嗯……”自己搞了什麽“小動作”，莊悅來心知肚明，所以自覺理虧，語氣也就較平時緩和了許多，“好了。”

“我這個樣子，應該能上鏡了吧？”微微偏過頭，謝幽篁熱情地笑問，眼眸中自有溫柔流轉。

“可以了。”哪怕望見對方柔情似水的眼神與笑意，心中有悖常理地“咯噔”了一下，莊悅來也依然自持着。

兩人緘默着，一前一後來到手機支架旁。

“今天播什麽？”謝幽篁急切地問道。

“就在村裏到處轉轉，推動一下橫塘的旅游。”莊悅來一絲不茍地解釋道，“還有需要提醒一下，直播是給外面的大衆看的，要參與的話就必須嚴格注意言行。”

“放心吧，今天我要是惹你生氣，我就是小狗！”一如往常，謝幽篁鄭重地舉起右拳起誓保證。

莊悅來不再理會，動了動手指，直接開啓了直播通道。

按照這個賬號的熱度和粉絲量，剛開播時，觀看人數必定寥寥無幾，于是莊悅來決定先以自己的行動為線索直拍村景，等到直播間人數稍多一點，再開始介紹推廣。

“小心點，把支架收起來拿好，手機取下來，鏡頭對着我，”頗有“領導”風範的莊悅來，一板一眼地對他的“義工”命令道，“麻煩你當下工具人了！”

“遵命！”謝幽篁帶着些微哄小孩的心理，十分聽話地照做了——主打一個百依百順，“現在我們去哪兒？”

既然是推廣旅游，“重頭戲”就一定要放到熱度最頂峰的時候，好讓更多的人看見和了解。

“先去鄉村公路上轉轉吧。”

“好。”

莊悅來又突然覺得少了些什麽，一拍腦袋後又陡然記起：“待會兒直播間人數到達三位數的時候提醒我一下，還有彈幕比較多而且有問題需要回複的時候，麻煩也叫我一聲。”

謝幽篁回複了一個OK的手勢。

兩人開始大大方方地沿着兩旁鋪着黃綠錯綜的毯子的鄉村公路“漫步”。不過莊悅來不打算在這裏走得太遠，因為上次迷路造成的心理陰影還未散去。

開播七分鐘。

今天是周天，有時間刷視頻看直播的人比其他時間都多，或許杜清野之前也是趁着這種大好日子開始直播的。

“這是哪個村？油菜花開得可真好。”直播間人數到達86人時，一條彈幕這樣說道。

“我們這裏是芳晚市靜年區的橫塘村，在我們賬號的昵稱上，可以找到‘橫塘’兩個字。”謝幽篁一邊讓鏡頭追随着莊悅來的步伐，一邊用口頭語言回複那位用戶，“如果您記不住也無需擔心，我們會在直播過程中重複強調，或者您可以結束之後自行觀看這個賬號發布的視頻尋找信息。”

謝幽篁話音才落，直播間人數眨眼間已變為107人。

“小莊！該開始了！”絲毫沒有少爺架子的謝幽篁，公然朝着幾步以外的人大聲喊道。

莊悅來遠遠地對他豎起了一個大拇指——這個手勢在此沒有特殊含義，主要是想表達他已經接收到了對方傳遞的信息。

見狀，謝幽篁夾緊腋下的支架，盡力把穩手機，快速沖了過去。

“上午好，歡迎大家收看我們的直播！我是小莊，在我旁邊負責拍攝的是小謝。”莊悅來面帶笑意，開始簡單明了地敘述開場白。

直播間人數243人。

“今天，就讓我們帶領大家簡單地轉一圈我們橫塘村。”

莊悅來緩緩轉身，打算原路返回，去找通往度假村後方那邊的道路。自然，鏡頭也緊跟着他，改換了方向。

“這個小哥哥正臉好好看呀，可是，為什麽人這麽少？”一個昵稱為“百變兔精靈”的網友在彈幕上留言道。

看到這個，謝幽篁禁不住為之竊笑：“那你也是有眼光的。”

直播間人數576人。

“咱們橫塘呀，不但有美麗的自然風光，還有淳樸的民風和可歌可泣的歷史啊！”随着頭頂的日升，莊悅來愈發激情四射。

“今天就先聊聊橫塘的美景吧——對咱來說呀，若上這裏來，不去游覽度假村，你就不算到橫塘。”

兩人繞的是通往整個度假村後門的那條路，不會很快到達“杏花林”——“杏花林”在整個度假村有很多處，而每年盛開得最早且最為奇特美麗的一處，在度假村最靠南的地帶。

直播間人數2915人。

“呼，說到哪裏了？剛剛一直在瘋狂分享直播間，都沒時間好好看了。”這是“百變兔精靈”迄今為止發送的第二條彈幕。

又是五分鐘後，直播間人數6742人。

“這人數翻倍這麽快，也真是奇了！”謝幽篁不禁暗暗感嘆。

一直目不轉睛地盯緊手機屏幕，謝幽篁不敢有絲毫分神。他一是注意直播間不斷變更的數據，二是留心莊悅來在鏡頭下的位置與形象。

這部公用手機大抵是經過精心挑選的，鏡頭拍攝出的畫面十分清晰，在陽光照射下，畫面還會變得更富層次感。

開播近二十分鐘，謝幽篁還是希望觀看人數能盡快破萬，這樣一來，莊悅來和杜清野都會非常高興的。

沿着寬闊的村道繼續往前走，很快就繞到最負盛名的那片“杏花林”之後了。天地間還并未出現“一日高懸”的局面，因此這時的空氣還比較濕潤。

“等這裏完全建設好了，每年的這個時候大家都可以來這裏，一邊劃船一邊賞花。”莊悅來望着周圍杏樹下方還未拍平的黃色泥土，伸手指了指成排的杏樹中央的人造“溝壑”——裏面已經被灌上了很淺的水，“度假村的設計藍圖我們村委會手頭也有，下一場直播可以帶給大家看。”

“感覺直播間氣氛還是稍微有點冷啊，主播要不要跟我們互動一下（花朵臉）？”——來自“百變兔精靈”。

“可能吧，”作為“幕後”，謝幽篁卻再次代替“主播”當面回應，“小莊第一次上鏡，或許是有些緊張，導致沒有準備好——我們都是被迫營業啊，彼此包容諒解一下嘛！”

原本正朝着一棵枝丫上已綴了不少玫紅色花骨朵兒的杏花樹緩緩走去的莊悅來，聽見謝幽篁同網友的“直播間對話”後，便緘默地朝着對方的方向瞪了一眼。

謝幽篁即刻大惑不解地問道：“我也沒說錯話吧，悅悅？”

從對方口中聽聞某些日常的稱呼，錯愕立即從莊悅來瞳孔中開始逐漸燃燒起來。

頓時也發現異常的謝幽篁，準備馬上跨步到達莊悅來跟前。誰料，不知怎的，他貌似是偶然踢到了地面上的碎石，導致步伐不穩，打了一個趔趄之後他隐約聽見一聲驚呼，才重新站直，然後再度把穩手機。

但是等到手機攝像頭，重新在莊悅來身上聚焦時，此時此刻觀看直播的所有人，包括謝幽篁自己——幾乎沒有一個人不被眼前的情景所驚呆的：

莊悅來上身正巧穿着一件低調且幹淨整潔的淺紫紅色襯衫，與滿樹細密的玫紅色全然不違和。他茫然地仰頭伸手探向最近的杏樹枝的動作，展現出一種蒼白的無助感。最值得一提的是，有一只白色的蝴蝶懸停在了他的鼻梁之上，與他從側面映照出的微怔的神情，既矛盾又和諧。恰到好處的陽光更是充當了點睛之筆，豐富了整個畫面的層次，使其動裏有靜，靜中顯動。

這幾分鐘以內，直播間人數飙升到了1.2萬。

“不會是我的錯覺吧，蝴蝶是主動停在那的？宿命感拉滿OK？”

“天吶！這簡直如同一首詩一樣！”

“我好像是第一次用‘花仙子’這個詞描述一個男生。”

“這該被叫做‘花神’才對吧（火前留名）？”

“其實我也蠻喜歡這款女婿的。”

彈幕一下子刷了屏。

“謝……”害怕驚走蝴蝶的莊悅來，有些犯難地呼喚起謝幽篁，盡量保持原有的姿勢，定在原地不動。

“等一下，”謝幽篁語氣中透着些微憂心，手指仍然劃過手機屏幕，“直播間有人說話有些出格，有點破壞氣氛……”

謝幽篁仍舊目不轉睛地盯緊手機屏幕，這次他為的是搜索“女婿”之類的關鍵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