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層迷霧
層迷霧
初晨的陽光最是溫和，屋頂層層積雪早已挨家挨戶被清掃幹淨，只待留給人煥然一下的一面。春寒料峭，美不勝收，說得便是如此自然光景。中央廣場上以村長為首的衆村民一早就在此候着，樹蔭林立，寒風襲來，枝葉被吹起泛起陣陣婆娑聲。
奏樂班已準備就緒，村民們亢奮的心理也鼓舞了他們，他們手持樂器，苦練技藝，只待此刻能嶄露頭角，走出白家村。
白家村，終于要迎來真正的活財神了——
遲遲未見車輛馳來的身影，村長站在前排，慢慢整理衣袖。
“诶，樂東不見了。”一早就将樂東領了出來，誰曾想一晃眼這孩子又不知上哪兒去了。
爺爺聞言眉頭一皺，“先別管他了，準是又纏上都曉天找他玩去了，一會兒就回來了。”他現在滿心滿眼候着白市長，整整做了一個月的準備工作，自然無暇再顧及旁的事情。
奶奶聽着也有理，“樂東這孩子也不知道怎麽回事，纏誰不好纏一個酒鬼。”
樂東奶奶對都曉天甚是鄙棄，一個大男人酗酒成瘾，不幹活不找媳婦兒，誰家的姑娘敢嫁給他啊。
不行，她可不能讓樂東染上都曉天的惡習，她就這麽一個寶貝孫子。
以後一定要看着樂東，少讓他與都曉天鬼混。
“樂東吶，樂東——”
無人應答。
......
中央廣場上，衆人經過了這一周輪番颠簸，個個神情嚴肅，已經失去了往日的風采，對待這個即将到來的未知數，他們能有多應付就有多應付。
疲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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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白家村已經不奢望白市長能來了，但潑出去的水豈有收回的道理。
為首者是村長和村長夫人，他們也是反複被架在火上炙烤。
兩年過去，這位盼星星盼月亮的大人物終于來了。
眼尖的奏樂班班長大老遠瞅到幾輛黑色轎車馳來，“奏樂——”
伴随着悅耳的絲竹管樂之聲，白市長攜衆工作人員風風光光下了車。
這位白市長身段挺拔，偏瘦，一頭幹練的短發，标準的都市白領打扮，高挺的鼻梁上懸挂着一副寬大的眼鏡。
有人不樂意，“這小白臉，來走紅毯的吧。”
不怪他這樣說，這白市長膚白薄唇，給人一種生來矜傲的感覺，與村裏這幫大老粗格格不入。男人長腿一邁，端的是眼高于頂，睥睨于一切的姿态。
村長先上前一步，語氣感慨激動，一只蒼老的手拍在男人寬厚的肩膀上，仍臂力十足，“樂東！”
白市長彎腰抱住這個老人，嗓音溫和，“爺爺，我回來了。”
樂東奶奶搡開村長，眼中含淚，“你這死孩子，也知道回家，這麽多年了也不知道來看看奶奶。”她話中全是責怪，不但沒有責怪之意反而全是濃情。
“嘿嘿，這下好了，樂東回來了。”
“是啊是啊，咱樂東出息了，成市長了。”同村人欣慰。
再次踏足故土，童年時那份記憶又紛至沓來，身體是僵硬的冷。後來跟随父母去城裏讀書，一晃多年過去，他竟是再也沒回來過。
他說是學業繁忙，從未主動提出回白家村探望。
村長這一周的壓力終于在見到樂東後消散，他心中高興激動，除了致力村中建設外，更多的緣由也是他想孩子了，生怕他會不滿意。
一直跟在他身邊的男子上前幾步覆在其耳畔小聲說着什麽，看這打扮應當是他的助理，白市長沖他點了一下頭。
白市長道：“......諸位，我來為大家介紹一下，這是雜志社的記者珑。”
珑是一個身材嬌小，大眼睛的小姑娘，手中扛着一個重量級的相機，看起來乖乖巧巧，聽完白市長對自己的介紹後，甜甜一笑。
立刻有糊塗蛋想道：應當能賣個好價錢。
“攝影師洲一。”洲一戴着墨鏡，面無表情，對大家的招呼熟視無睹。
“記者峮。”
......
介紹完畢，這些記者也沒有進一步想要熟絡的意思，天氣炎熱，從大城市來的小年輕很快就受不住，開始對村中環境開始指指點點。
村長看出已經有好多村民不滿，打着圓場，“有勞大家了，今晚在我家舉辦了接風宴，歡迎各位賞臉前來。”
白市長是他們村唯一走出去還當了官兒的，對他甚是殷勤，“對啊白市長，你看你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一定要多待幾天吶。”
白市長嘴角一抽，語氣依舊溫和，“......大家還是像從前一樣叫我樂東好了。”
白樂東似乎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見一見兩年前就建好的寶塔，就連奶奶提議先去吃午飯的事情也沒理會，這叫老人家好是傷心。
寶塔離中央廣場還有一段距離，白樂東提議大家就這麽走過去，正好沿途看看村中好光景。村長汗顏，村裏哪有什麽好景啊，除了泥濘的道路外還是路，白樂東卻說這樣也算是考察民情，屆時讓這群記者們多拍拍，登報時好有素材提供。
他想法多，點子多，村長一聽，只覺村中建設在他手中一定大有希望，語氣重隐隐有些激動。
沿途風景說不上秀麗，卻有着原汁原味的風土，棚裏壯如牆壁的公牛，撒歡了亂跑的野狗，蜷縮在圈裏害怕生人的家養雞，村民随手掏了一個剛孵化後的小雞，公雞護崽，怒氣沖沖追去啄他，惹得衆人狂笑。
村民們以為這些記者好歹會提些問題，他們下足了功夫，已經提前背好需要回答的問題。誰曾想這群心高氣傲的城裏人根本不當一回事，理都不帶理一下，沿途只顧得上拿相機拍照。這是來春游的還是來做采訪工作的，落在隊伍後頭的人怒極，可這村長還沒發話呢，哪兒輪的上他們。
事實上這種專欄稿子千篇一律，該怎麽寫記者心裏如明鏡似的，實在沒必要浪費時間同這群鄉下人多言，自然也沒什麽好問的。
被拉來這種窮鄉僻壤的環境，一沒空調二沒網，與他們最初設想的情況完全不同，這種苦差事就算最後能拿到獎金，下次也絕不再來，是以除了拍拍拍實在找不到其餘事情幹。
寶塔建立在這處荒廢的土地上，據說是白樂東嚴格挑選的地方。這塊兒土地由專家考察後發現不僅地理位置俱佳，風水也是上上成，能驅魔辟邪，超度亡靈，也正是因此種植的果蔬皆不成熟能食，久而久之才演變為今日的荒蕪。
白樂東對此寄予厚望，別看這裏現在荒涼冷清，只要他肯砸錢，假以時日定能獨具特色，成為旅游打卡的必經之路。
記者開始拿出相機錄像。
珑用極為标準的播音強調說：“今天我們來到了白家村，這是一個與世隔絕的村莊......想必就連本市人對此也不了解，好在由我市白市長資助修建的寶塔已于兩年前徹底完工，鎖定我們雜志社，獲得獨家一手資料，跟随我們一起掀開這座神秘的面紗吧......”
畫面一轉，白樂東站在寶塔前，他微笑着接過村長手中的鑰匙，道了聲謝。
洲一的聲音傳來：“看來市長不僅為人大方，還謙遜有禮呢。”他扛着照相機，對着白樂東各種角度都來了一邊，最後砸吧着嘴，回看這些照片，“笑的真假......”
開鎖後，沉重的大門嘎吱一聲，濃厚的灰塵撲面而來，站在前面的人吃了一鼻子灰，連打幾個噴嚏。
白樂東睨了一眼村長，皺眉道：“怎麽回事？不是讓人提前打掃了嗎？”
村長也是一愣，他一周前就命阿滿前來打掃幹淨，難道她偷懶了不成？不應該啊，阿滿可是全村最細心之人，要是連她都偷懶，那可真找不到第二個肯吃苦打掃的人。他尋思着剛想把阿滿喊來問話，就想到她已經遇害，就連葬禮也是自己着手辦的。
“別推卸責任，就算如此你也應該親自來檢查。”白樂東神情漠然，性格也與小時候截然相反。
突然，珑叫了一聲，用力拍了拍攝像機，峮湊近一看，發現屏幕已經黑屏了。
這三人平時在工作崗位上可能看不出多大親近，但在這窮鄉僻壤之中一致對外，下意識更親近些。
珑無奈道：“洲一，只能靠你了，我這臺攝像機跟了我很久，可能不頂用了。”
洲一咧嘴一笑，“沒問題。”
峮直言道：“......我的攝像機也打不開了。”
洲一雙手一擺，“我也......”
灰塵散去，塔內一片昏暗，哪怕現在還是大白天，都叫人看不清前路，這種詭異的氛圍讓衆人都望而卻步，只有白市長，他剛想上前踏足，他身後的助理就攔下他，沖他搖了搖頭。
“有異。”
笑話，身後的村民可都眼巴巴望着他，再說他已經邁開一步，想他堂堂一階市長豈能被助理勸退。
見白樂東無動于衷，助理不知從何處掏出一盞燈盞，燈盞由內而外散發出五顏六色的光芒，光亮映在燈盞上面的水波紋圖案，水波紋像是可以自由流動般，吸引村裏好些愛美的姑娘移不開眼睛。
樂東奶奶也瞧着出神。
燈盞的亮光霎時間将塔內的景致一覽無餘，塔中央莫名立着一口紅木鍛造的棺材，與原先不同的是這口棺材寬大嶄新，一看就是最新打造的。村長即刻黑了臉，“怎麽回事！我不是讓人把棺材搬走了嗎！”
嘟囔道：“我明明就已經把它挪走了。”說完，就去瞧村裏打造棺材的牛師傅，牛師傅連忙擺手，撇清自己的關系。
這時白樂東的臉色還算不上僵硬，随即他看到角落裏的人影後，臉上的笑容再也維持不住。
被綁着的男人奮力大喊，“救命！救救我！”他已經餓了一天一夜，早沒有力氣再說話，可求生心切，顧不了太多，這一嗓子吼出來，喉頭立刻感到一股腥甜。
村長定睛一瞧，這不是住在白晝山上的居民嗎。
胡順兒，瑩倫一家，馬東盛一家......皆被五花大綁分散在角落裏。
白樂東臉色一變，手指瑩倫一家，語氣中是抑制不住的怒氣，“他們怎麽會在這裏？你不要告訴我這是給我準備的驚喜！”
五歲時的白樂東正處于貪玩的年齡，他偷走村長手令獨自一人上山游玩，不料卻被瑩倫當做普通人家的孩子将其拐走，并把不服管教的他關在小黑屋裏餓了一晚，只為打磨他的脾性。自那時起便給他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陰影，沒想到此刻再見故人，這股子氣依舊旺盛。
白樂東快步上前，完全不顧忌衆人眼光，不再假裝斯文，一把揪住瑩倫的衣領将她提起，面對面怒瞪她：“你好啊！多年不見，可還記得我！”
當年村長為了利益和瑩倫一家達成和解，只從她家帶走了白樂東，惡人卻沒有得到應有的懲罰，白樂東記了很多年。
白樂東揚起拳頭就要捶下。
“不要——”
耳邊不知是誰在大喊。
鼻頭突感一股溫熱，白樂東伸手一摸，滿手沾滿血跡，緊接着，眼前的女人面容開始扭曲，再到視線逐漸模糊，他突然頭暈目眩，只覺身體裏血液翻湧，快要将他撐爆。
耳邊無數聲音開始争先恐後灌入，鼓樂聲，電流聲，雨聲，女人的尖叫聲......
安靜——
給我安靜——
他突然大吼一聲安靜，衆人面面相觑，明明沒有人講話......
抓住瑩倫衣領的手一松，她順着牆壁倒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