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異鄉人(三)
第13章 13異鄉人(三)
裴希和他的人離開的時候,客廳裏一個人也沒有,他好心把吃剩的餐盒帶上,戴好帽子,拿着自己的長柄雨傘離開了門。
傳送到大樓底下的時候,他被冷風吹得打了個哆嗦,把黑傘撐開頂在頭上,沒一會兒雪落下來,黑色的傘面立刻就變白了。
那斯的冬季到了。
裴希在寒冬中走了幾分鐘,手腳都快沒有知覺。
這讓他回憶起自己出生的故鄉,那裏是終年不滅的大雪和寒冬。
秘書官抖着牙齒,提醒他回到車上,裴希笑了聲:“回去吧。”-
于此同時,躺在房間床上的阿德加內,和已經登錄星網的餘讓,同時收到了[冬天來了]的系統推送消息。
阿德加內讓艾麗繼續播放新聞,餘讓關掉了推送消息。
幾秒後,兩人的信息推送又前後響起。
法爾圖:[啊啊艦長,餘讓這是個什麽游戲啊,我在開團隊會議的時候公屏打開了!!我不要活了!]法爾圖:[兄弟,你的游戲害得我好慘,我在大庭廣衆下打開了這款游戲。]雖然法爾圖的信息是由艾麗冰冷的聲音讀出來,但阿德加內隐約能聽到法爾圖嚎叫的聲音。
阿德加內咳了一聲,對餘讓的游戲産生了一些好奇。
餘讓坐在星網登錄界面的孤獨沙發上,眯着眼睛掃這行信息,他輕吐了一口氣:[你應該在登錄界面,就能分辨它成人向的內容,而且登錄後有冷靜時間給你填寫信息,确認你是否成年,之後你甚至還要注冊個人賬戶,才能正式進入游戲界面。][還是你直接黑進了我的游戲?你為什麽要黑進去,誰讓你這麽做的嗎?]法爾圖光速回話說:[我錯了大哥,我就是單純的好奇。]餘讓沒再理他,登錄《堕入異界》,在NPC潮紅的臉和眼神中,進入游戲,記錄了些游戲反饋和測試內容,加固了下防入侵系統。
退出游戲後,法爾圖又發來了幾條推送消息。
其中一條說,他投送了一個包裹,因為艦長的眼睛還沒康複,他制作了一款連接衛星的眼鏡,這款眼鏡可以實時進行場景覆蓋,雖然不能讓艦長百分百親眼看見什麽,但他能模拟場景和障礙物,艦長若之後可以出門,戴着這款眼睛方便一些。
餘讓心裏想着,艦長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康複。
別說康複,就連娜芮爾說,艦長出院後可能會面臨的藥物成瘾,他暫時都沒有見到。
他還不知道藥物成瘾應該是什麽樣的反應。-
就在這之後的兩周,艦長第一次出現了戒斷反應。
餘讓當時正把娜芮爾給他的阻斷藥扔進垃圾桶裏,聽見艦長的房間傳來一聲什麽東西跌落的響聲。
餘讓轉頭往房間的方向看了一眼,艾麗說:“餘讓,加內先生從床上摔下去了。”
艦長在幾天前,胳膊終于能夠擡起來,這讓艦長能夠自己拿着吸管水杯喝水,而不用餘讓舉着水杯喂到他嘴裏。
但他的胳膊仍舊無力,長久的抓着東西就會失力。
娜芮爾評估艦長的恢複速度有些慢,已經一個多月時間,艦長竟然只能勉強拿起一些輕盈的物品。
餘讓沉默地在水池前洗手,他懷疑艦長從床上摔下來,可能也是因為艦長覺得恢複速度太慢,他想要加快恢複速度。
[正在做高強度複健動作,但是高估了自己。]餘讓洗第三次手的時候,點評完艦長的行為,才擦着手往阿德加內的房間走去。
他想提醒對方,想要盡快康複也得循序漸進。
他打開門,發現阿德加內臉色蒼白,身上淺藍色的病患專用家居服,竟然已經完全被汗濕透,他身子不自覺顫抖,肌肉在痙攣。
餘讓走過去,解開他濕透的衣服,坐在一旁的地上,把濕漉漉的艦長放到自己大腿上,一手去拿病床底下的鎮定藥劑,一邊給娜芮爾撥打電話。
娜芮爾在幾秒後接通電話,餘讓垂眼看艦長:“剛剛艦長突然從床上掉落,目前呼吸急促,汗流不止,肌肉痙攣……”他冷靜描述地看到的狀況,艦長沒什麽力氣的手,突然抓到了他的衣袖上。
餘讓看見艦長本應沒力的手,緊扣在自己的衣袖上,瘦削的手指上指節突出,手背上每一根青筋都誇張地突了出來。
看起來用了非常大的力氣,那青筋再稍微鼓動片刻,皮膚底下的血管會爆裂開來。
餘讓輕扯了下自己的衣袖,發現确實扯不開後,他對娜芮爾說:“手部力量突然變大。”
餘讓的盯着艦長煞白又滿是汗的臉,喊了兩聲艦長沒有得到反應,繼續和娜芮爾分析:“對自己名字沒有反應,或許失去意識。”
餘讓說:“我需要給艦長服用鎮定藥物,但你給的藥物是固體狀,我懷疑依艦長的肌肉痙攣程度應該沒辦法自主吞咽藥物。”他補充,“就算吞進去,也可能會不小心進入氣管。”他不贊同道,“你應該給我注射類的藥物。”
娜芮爾道:“這是可以百分百固液轉化類藥物,用不到2毫升的水就能讓它融成液體狀。”
“……”餘讓頓了頓,剛剛一剎那,他都忘了他現在生活在一個科技發達的星際社會。
他面無表情把特制藥瓶裏的鎮定藥倒出一顆在手心。
而後把自己的食指和中指放入艦長喝水的杯子裏沾水,帶着幾絲水珠出來後,他用沾水的兩根手指捏起藥物,在指腹上摩擦了片刻,這藥物果然半化在了他指腹之間。
餘讓擡起化了藥的食指,抵到阿德加內的無血色的唇上,他指腹摩擦了下對方的嘴唇,試圖讓帶着藥物的水珠進入艦長嘴裏。
雖然可能鎮定藥物的可被攝取量已大大降低,但有總好過沒有。
他的光腦放着外擴音,被放到不遠的地上,娜芮爾在那邊冷靜地告訴他應該怎麽做。
艦長卻在下一秒,扭過頭,幹嘔了數聲,他像是想要自己身體裏的很多東西一起吐出來。
餘讓告訴娜芮爾:“我用手指沾水化藥,試圖讓艦長吃入一些,但他反應劇烈,正在嘔吐。”
艦長的手指還死死地摳在餘讓的衣袖上,餘讓快速掃了一眼,因為指腹的用力,餘讓的衣服甚至被戳破了幾個洞,而後是艦長的手指,也被他自己的指甲戳得鮮血淋漓。
“他還出現了無意識的自傷情況,他用自己的指甲摳破了自己的皮膚。”餘讓抿了抿唇,他看了會兒正處在痛苦中的阿德加內。
覺得自己好像看見了另外一個人,那個人滿手自己造成的傷疤,無助又委屈地看着自己,她說:“哥,我好難受。”
餘讓遲疑了片刻,伸手摸了下阿德加內的濕漉漉的頭發,半個多月的時間,艦長的頭發長長了些,此刻濕漉漉又柔軟地貼在頭皮上。
他脫下自己的外套,用衣服把艦長受傷的手指包裹了起來,防止對方用手指劃傷皮膚。
他看見阿德加內的嘴唇動了動,餘讓面無表情又沉默看着他嘴唇蠕動半晌,最後還是躬下身子,輕輕地湊過去,聽他說什麽。
艦長聲音斷斷續續說:“蟲……”
餘讓湊近認真聽了數分鐘,而後如溺水呼吸到新鮮空氣般驟然擡頭,他抽出床旁的紙巾,擦掉艦長臉上的汗水,一邊對娜芮爾說:“艦長在說反複提及[蟲子],是否過去有這麽個東西造成了他的心理陰影,讓他在難受時,情緒閃回反複陷入當時的心境中?”
娜芮爾似乎很奇怪,[你]了一句,沒說完,趕緊回到艦長的問題上:“我之前告訴過你,艦長掉落在蟲災星,那顆星球被蟲子覆蓋。艦長在那之後,覺得自己耳旁常常有蟲子揮動翅膀的聲音,這讓他很苦惱。”
“創傷後身體應激産生的幻覺。”餘讓小聲自語了一句。
“什麽?”娜芮爾沒有聽清楚。
“沒什麽,”餘讓說,“我現在開始計時,看見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會持續多長時間。”
艦長蜷縮起來,身上的汗把餘讓的褲子也弄濕了。
餘讓化開第二顆鎮定藥物,試圖重複之前步驟,讓藥物能順着艦長唇縫進入口腔,他告訴娜芮爾:“鎮定藥物最多不能使用超過多少顆?我現在正在化第二顆藥物,肌肉痙攣不控制,我擔心會造成身體損傷。”
娜芮爾在好一會兒,好像忍不住似地還是問了句:“你在學校時學過醫嗎?”
餘讓的手指觸碰到阿德加內的冰涼的嘴唇:“沒有。”他語氣平淡。
阿德加內卻正好在此刻張嘴:“餘讓……”
餘讓的手指被他含進了嘴裏。
餘讓抽出手指,用紙巾擦阿德加內臉上的汗:“在。”他回完又對娜芮爾說,“娜芮爾,艦長恢複了些意識,能清楚叫出我的名字。”
娜芮爾冷靜道:“從你打電話給我,到現在七分三十六秒,這是濃縮型的鎮定藥物,一天之內最好不要使用超過兩顆。”她點評,“第一次時間還可以,感謝你,餘讓。”
艦長半身蜷在餘讓的大腿上,身上的顫抖并沒有停止,餘讓甚至聽到他牙齒碰撞發出的聲音。
這證明恢複了些許意識的艦長,已經開始在用自己的意志來對抗身體反應。
餘讓頓了頓,他又伸手摸了下艦長的濕漉漉的頭發,他又倒了一顆藥物出來,準備讓清醒過來的艦長,主動吞食藥物,恢複冷靜。
艦長牙齒磕碰着斷續發聲:“餘……讓……”
“在。”
“把……我手……上的東西拆……開。”
“……”餘讓低頭看了下,在大腦中分析了片刻,從善如流地解開捆着艦長手指的衣服。
“謝……”禮貌的艦長,在這個時候,也不忘花費力氣來道謝。
“嗯。”餘讓沒等說完,就打斷了艦長的話,“你可以自主把鎮定藥吞進去嗎?”
艦長的手指緊緊攥成拳頭,他顯得有些肌肉流失的胳膊肌肉也鼓了起來,看起來僵硬到連針頭也插不進去。
“……稍……等……”艦長呼吸急促地拒絕了即使吃藥。
“……”餘讓不解。
艦長渾身濕得就像是從水裏撈出來,他臉色煞白,渾身肌肉緊繃,甚至時不時抽搐幾下。
餘讓眼睜睜看着,艦長額頭的青筋一根根暴起,身上所有能用力的地方似乎都在用力。
他眼睛覆着黑色晶體,緊抿着蒼白的嘴唇,而後他吐出一絲痛苦的聲音,一直不能動的腿,突然動了一下。
艦長的呼吸更急促,頭仰起來。
幾秒後,艦長的腿用力地蹬了下。
這一下像是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他緊繃的肌肉驟然軟了下來,他重新蜷縮起來,握成拳頭的手也松開,輕輕地放在餘讓的大腿上。
地面好像更濕了,艦長嘴唇動了動,隔了好一會兒,才嘆氣道:“抱歉。”
餘讓沒什麽情緒:“沒什麽,生病無法控制很正常。”他頓了頓,補充道,“我覺得你非常了不起。”
艦長抿了抿唇,他用自己的胳膊撐起自己壓在餘讓腿上的上半身,因為看不見,距離不太能控制,他幾乎要撞到餘讓的臉。
“我……意識到這個肌肉抽動、身體疼痛以及一些難受的感覺,好像能夠讓我恢複對身體的掌控程度。”他擡起自己的手,輕輕地握了握,“胳膊确實更有力氣了。”頓了頓後,他又側了側頭,嘗試動了動自己的腿。
餘讓順着他轉頭方向看過去,艦長的一直無法控制的雙腿,确實已經能夠動了。
阿德加內撐着地面,試圖讓自己從地上站起來,雙腿能動,卻沒有多少力氣,這讓他并沒有成功站起來。他也并不喪氣,對仍保持通話的娜芮爾道:“娜芮爾,記錄下來。這類藥物成瘾導致身體上的負面反應,可能有助于我身體的恢複。抗成瘾性的藥物,我可能會停止服用一段時間。”
娜芮爾說了句“但是”,艦長又轉頭對餘讓說:“麻煩你了……”他斟酌用詞,才道,“下一次的時候,或許也不必須使用這些藥物。”
“……”餘讓看了一眼艦長,“艦長知道什麽叫做風投嗎?”
“是什麽?”艦長很有耐心的詢問。
“沒什麽。”餘讓沒回答,他也撐着從地上站起來,低頭看艦長,“艦長現在是自己已經可以站起來去到浴室給自己洗個澡,還是仍需要我的幫忙?”
“……”艦長仰頭,他抿唇,“抱歉,麻煩你。”-
餘讓把艦長放入浴缸,因為艦長胳膊的力氣基本已恢複,不再需要餘讓的貼身服務,餘讓把他需要用到的東西放在他手邊,告訴他有事可以喊自己,就退出了浴室。
餘讓在沙發上坐下,挂了電話的娜芮爾又發來了數條消息,大多在說和艦長有關的事情,餘讓掃了眼沒回。
娜芮爾最後又似沒忍住:[你處理的非常專業,真的沒有學過醫嗎?][沒有。]餘讓放下光腦,長出了一口氣,他往後靠,仰頭沉默看天花板,而後他慢慢地直起身子,又佝偻下去。
他把臉埋在手心裏。
如果指的是大學學精神科,又輔修應用心理學,出國後拿了兩個碩士學位。
成為了一個心理醫生,卻沒有救助成功自己患了抑郁症妹妹的話。
他的回答,就是從來沒有學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