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3遠道而來的外來人(三)
第3章 03遠道而來的外來人(三)
餘讓站在廚房,把從綠路號打包帶來的食物放進料理機裏。
這款料理機是艾麗搜索後提議下單的,它能夠通過某種重構技術,讓食材進行固液轉化,變成咀嚼和腸胃功能退化的人也能食用的液體狀态,并且能盡可能确保口味不會發生大的改變。
這種料理機的最大采購方,一般是老年療養院、臨終關懷療養院和醫院重症區。
阿德加內的秘書官和醫療官,把他醫用營養艙撤掉後沒多久,艦長就不滿靜脈輸入的營養液,想要攝入一些有口味的食物。
餘讓覺得,這個人的生命力可真頑強。
餘讓對任何新奇的食物都不感興趣,連艦長短信中說的特色[落崖蝦]到底是什麽東西也不清楚。
他在那斯生活了三十年,去的最遠的地方還是是學生時期,學校組織去第五區一個山林中進行拓展活動。
那次他一個人脫離學校隊伍,險些走丢,又因為學生背包上佩戴的的定位聯絡設備被找到。之後他接受了長達半個标準月的心裏安撫工作,他在一次次的表格填寫和唠叨中,不得不保證自己下次外出一定會緊牽着自己同學的手掌。
其後他再也沒有離開過第三十區,冰箱裏也長期存放能量棒,餓得時候撕開包裝咬一口,能夠維持生命體征即可。
餘讓從六歲離開養育院,進入學校能夠自主選擇食物後,他的飲食習慣就開始變得越來越簡單。
到如今社區每年強制體檢,他還因為體重不達标被醫生開過很多營養品。
料理機工作能效很高,幾分鐘後那些打包而來的食材,就變換成了一堆乳白色的液體。
餘讓端着餐具重新回到阿德加內房間,艦長無聲無息地躺在醫療床上,聽見動靜後,外置發聲器出聲:“餘讓?”
餘讓應了聲,心裏想:[不然誰還會出現在這個地方?]他坐在床邊,面無表情地用勺子把液體狀食物喂到阿德加內嘴裏,喂到一半時,艦長輕道了聲感謝,意在表達自己吃夠了。
餘讓沉默地完成了自己護工的工作,拿起餐具,準備離開。
阿德加內又喊了聲他的名字,餘讓面無表情地回頭。
阿德加內電子音有些許失真,但仍舊清晰且禮貌地詢問:“你今天是和父母哥哥見面嗎,你們平時經常會有家庭聚會嗎?我在進行星際巡航時,也常常會想到家人。可我因為工作,一個标準年內都沒法在家呆上幾天。”
他語氣輕松,保持禮貌,試圖與自己婚姻系統中七年的法定伴侶,進行一些社交性溝通,來促進二人的關系。畢竟他如今住在別人家裏,需要別人照顧,保持良性溝通總歸沒錯。
“……”餘讓心下嘲笑了聲,不知道他們是怎麽定義家人,還是阿德加內身為主星某種意義上的貴族,與他的出生和成長壞境不同?
在那斯星上,胎兒都是在養育院的人工胎盤中誕生成長,胎兒到4至6個标準月時,養育院會對外開放認養,此後這一對來認養胎兒的法定伴侶,便成為你法律意義上的家長,他們若同時認養了好幾個,你便會跟那群孩子成為兄弟姐妹。
——之後在成年至老年期、或者誰星際移民前,你們之間還需要履行規定的親屬間社區義務,至少一月面對面進行一次家庭聚會。
餘讓未出生之前,被一對女性伴侶認養,她們同時認養了同一個養育院的法賓,讓他們在《居民信息統計系統》中,成為法律意義上的一家四口。
餘讓從保育室誕生時,就沒怎麽哭,他帶着記憶出生,不太理解這種親子關系。
即使被家長領養,也不代表孩子會離開養育院進入家庭中,政府只規定孩子在幼年期,家長必須至少半個月把孩子接出養育院進行親子活動。
餘讓幼年時期,他的法定家長還挺喜歡孩子,常常會接他和法賓外出活動。
但餘讓自小性格沉郁,寡言少語,家長和養育院都為他做過基因測試,結果表明一切正常,只能歸納為每個孩子的性格都是不相同的。
“或許他是個天才。”養育院內負責照顧餘讓的養育師,曾這麽安慰過餘讓的家長,參考的依據是某些完全沒有統計過的數據——說畢竟天才性格總是古怪的。
很可惜,餘讓不僅沒有成為天才,并且在他哥哥法賓眼中,他還成為了個成年後依舊窮酸,找不到工作的社會底層怪胎。
後來餘讓離開保育員進入學校後,這對法定家長結束了她們的婚姻關系,餘讓和法賓又分別分給一個母親。餘讓十三歲的時,分配給自己[母親]嫁去了其他星球,進行星際移民。
餘讓終于不再需要每半個月和[母親]一起出門,像兩個陌生人一般進行尴尬的社交活動。
——至少不用再叫她母親。餘讓送[母親]離開的時,[母親]抱着他哭了一會兒,說再見寶寶,你是媽媽生命中從來沒有遇見過的特殊存在,媽媽知道你是天神恩賜的寶寶。
母親因為嫁去了一個宗教氛圍濃郁的星球,開始信奉天神。她覺得神秘學能夠解決很多,過去難以解決的問題。
——比如她從小就有情緒和表達問題的兒子,因為是神賜的孩子,所以他可以有任何毛病。
餘讓在分別的時候,也沒有過多的情緒,他沉默地拍了拍[母親]的後背,面無表情地被她摟在懷裏,他說:“再見,麥阿彌女士。”
餘讓自出生後,就像不關注食物一樣,并不是很關注外界的一系列信息,如果不是學校有常識課程,他也不會知道自己生活在聯邦的某個星球上。
他活成一種,好像只有軀殼能移動的行屍走肉。
被鐵線蟲寄生的螳螂之類。
所以他确實不是很清楚,是否阿德加內,是在母親的肚子裏出生,是在父母身旁成長起來,才會在外出工作時,時常想起自己的親人。
不然他不能理解,沒有血緣羁絆,也沒有朝夕相處的情感做鋪墊,外出時怎麽會挂念故鄉,遇到痛苦時,怎麽願意為了誰而堅持下去。
餘讓冷漠地說:“我的母親們在二十年前已經離婚,負責養育我的母親在十七年前移民離開了那斯,再也沒有回來過。”
阿德加內不覺得這是件值得抱歉的事,結婚離婚和星際移民都很正常,只要願意你随時能在星網和你遠在幾百光年外的親人再續親情,或者進行一趟星際旅行去拜訪家人,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阿德加內過去覺得人永遠擁有選擇權。
即時被流浪星人挖走了眼睛,四肢殘缺地躺在垃圾堆裏,他當時仍覺得自己還有選擇權。
阿德加內問:“這樣啊,那你想念她嗎?等之後……”他想說等恢複後,他為了感謝餘讓的照顧,可以陪對方一起去拜訪他移民的母親。
“不。”餘讓幹脆地打斷他,“不想。”
阿德加內沉默了片刻,他有些疑惑,遲疑地詢問:“你的母親……”他在考慮,餘讓是否幼年時遭受過母親的虐待,才會對提到想念這個詞,如此反對。
餘讓再次打斷阿德加內的話:“抱歉,我還有工作需要去做,你還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嗎,艦長?”
“抱歉,耽誤你工作了。”艦長道歉。
餘讓得以解脫,他離開阿德加內的房間,把餐具放進自動廚房清洗器中,沉默地在清水器前,看了會兒工具洗碗。
沒一會兒,艾麗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餘讓你好,加內先生有交流的欲望,為了促進伴侶之間的感情,建議你每天抽出半個标準時來和加內先生交流。”
餘讓頓了頓,他打開洗手池的水,低頭洗自己手指,十根手指一次洗完後,他又洗了一遍。
[強迫症]——他心裏給自己的症狀下結論。
嘴上淡淡問艾麗:“艾麗,你為什麽會這麽提議?”
他洗了三遍手後,關掉水,甩了甩手上水珠,心想,過去一年艾麗講的話,都沒有阿德加內來的半個月講的多。
餘讓走到書房,找到自己的便攜光腦。
他使用的便攜光腦,是最便宜的手持款,和地球上手機類似,沒有虛拟成像功能,相較于手戴款和耳戴款,出門攜帶和拿取有些不方便。
艾麗解釋道:“秘書官李維先生說,你和加內先生都不了解婚姻,為了讓伴侶間感情加深,他讓人把我升級,數據接入了婚姻關系管理機構,機構給我推送了很多條促進感情的方案,讓我建議伴侶根據方案執行。”
餘讓帶着光腦,走到了艾麗的主機面前,他打開艾麗的面板,接入自己光腦,完成管理員認證後,查詢了下艾麗的後臺。
艾麗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進行了好幾個版本的升級,目前是它能升到的最新版。
而且有人把阿德加內的需求,升到了艾麗需處理的最先級別。
餘讓面無表情地把阿德加內需求的級別調低——難怪過去一個星期,阿德加內能夠表達需求後,艾麗整天說[加內先生需要你的幫助]。
他在光腦上敲擊了一串數字,把升級到最新版本的艾麗又恢複為最原始版本。
他也不是沒有試圖關閉過艾麗,他在學校學習的就是智能計算,關閉這種程度的智能系統很簡單。他剛入住這個學生廉館的時候,艾麗跟他打招呼的下一秒鐘,他就動手關閉了艾麗的系統。
可幾分鐘後,社區的智能設備管理員工,就致電來詢問,對方關心詢問:“你好,餘讓先生,我們是社區智能設備管理機構的工作人員,檢測到你家燈突然關閉了,請問是設備故障了嗎,需要我們上門去幫忙嗎?”
因為學生廉房結構特殊,外觀上,基本是沒辦法看見誰家的燈光關閉了。
所以,這個[燈]指的是家庭智能設備,它能保證你在家中有任何需求,或遭遇危險,它第一時間為你服務。
餘讓在離開學校前,對學校很多常識課都不在乎,才會鬧出這種烏龍。
他當時告訴打電話的工作人員,自己學習的就是智能設備相關的工作,自己能夠解決,再重新點開[燈]後,工作人員才放心地挂了電話。
所以,即時有人擅自升級了艾麗,并且更改艾麗的數據,他也沒辦法一氣之下,直接關閉艾麗的系統。
把艾麗重新調整為初始狀态後,餘讓又去廚放洗了幾遍手。
廚房清洗器幾分鐘就把餐具洗得非常幹淨,又自動存放進了餐櫃裏,機器上完成工作的綠燈一閃一閃。一閃一閃。一閃一閃。
餘讓甩了甩手上水珠,轉身敲了三下阿德加內的房門,而後進入了阿德加內的房間。
“餘讓?”艦長維持着他不變的話語開場方式。
餘讓道:“艦長,抱歉,我剛剛把艾麗恢複到初始狀态了,它是一款非常老舊的智能設備,如果你有需求,可能需要向它多提幾遍。”
最好先自行确認好事情的優先級。
阿德加內沉默了一會兒,幾乎在很短時間就理解了餘讓的意思,他的電子音中夾雜了幾分歉意:“我感到很抱歉,我的人擅自調整了你的設備。”餘讓沉默。
阿德加內又再次道歉:“我會讓他們向你道歉,懲罰措施也會讓他們拟定一個方案提交給你。我對給你造成的困擾,感到非常抱歉。”
餘讓伸手摘下戴了一整天的眼鏡,他把過長的劉海抓到腦後,瘦削的臉上,挺拔的鼻子和一雙綠寶石般的漂亮的眼睛徹底露出來,他輕吐了一口氣。
他想他要承認。
阿德加內艦長,确實是一個擁有良好品質、道德高尚的人。
【作者有話說】
這周兩更,下周三更!啵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