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師……兄……”
梁郁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可他的聲音仍舊沒能正常發出來,喊出來的也不過是氣音。
他感受到自己的下颌與脖頸間被鮮血浸染,身上的人怎麽也止不住口中噴湧的鮮血,盡數吐在了他的身上。
那血那樣燙,幾乎要将他灼傷,幾乎要将他的脖頸扼住,他難以呼吸,也說不出話。
可他仍舊能清晰的感受到時容與逐漸微弱的心跳。
師兄替他擋了化神期的驚雷……
梁郁瞠目欲裂。
他緊緊抱住身上的人,身體不自覺的發抖:“師兄……你別吓我,你……”
時容與吐了很多血,将梁郁的衣袍全都染髒了,自己的身上也全是殷紅,雪白的衣袍快看不出原本的純潔了。
可他像是渾然不在意似的,好不容易吐完了血,卻沒什麽力氣從梁郁身上爬起來,整個人重的很,他一點也不想動,就想這麽靠在對方的身上。
梁郁沒聽到時容與說話,心中的恐懼更甚,他運起體內的魔力,要替時容與治傷,可魔力與靈力相沖,他根本……不能替師兄治傷。
誰來救救他師兄……誰,誰都可以……
他擡眸在整個廣場上掃了一圈,喉結微動,他們這些人,巴不得他死,也巴不得他師兄死,今日本來就是要将他師兄逼到絕路,怎麽會出手相救……
他眼底的光一點點散去。
梁郁閉了閉眼,眼中盡是酸澀。
Advertisement
“師兄……是我連累了你。”梁郁最終,只能說出這句話,無力又絕望。
他起身想要抱着時容與,想讓誰來救救他的師兄,可當他坐起來,看向懷裏的人,他全身的血液都在一剎那凝固。
“澍清”的身體在逐漸消散。
“不!不要!師兄!”梁郁緊緊抱着時容與,企圖将人鎖在他的懷裏,不讓對方有離開他的機會。
可人群中突然有一道人影從後面擠出來:“澍清師兄!就算澍清師兄替梁師……梁郁說話,也罪不至死,掌門,求求你救救他吧!”
韶華破開人群跑到了圓臺上,看向不遠處的晏誨,可對方只是無奈地嘆了口氣,道:“九天驚雷,不死不休,澍清……活不了了。”
“不會的……不會的……”韶華搖着頭,跌跌撞撞地跑到了梁郁身前,跪坐下來,探尋似的看了對方一眼。
梁郁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連忙拉着他道:“救他,求你……”
韶華重重點頭,運起靈力給“澍清”輸送,只是不論他怎麽輸送靈力,對方的身體都沒能接收到一般。
“梁師兄,怎麽辦?根本……輸不進去。”
就像漏了的篩子,不論他怎麽輸,都會漏出來,沒有任何用。
“澍清”半閉着眼,似乎是累極了,聲音也輕得不像話:“沒用的,韶華,多謝你。”
“嗚嗚嗚嗚啊啊啊啊啊!”韶華聽着對方微弱的聲音,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澍清師兄明明那麽好,雖然看着清清冷冷的,可實際上生動明媚,會開玩笑,也會笑得如同綻放的鮮花,可現在,整個人都緩緩化作虛無。
再過一會兒,這世間,将不再有澍清這個人了……
時容與的意識都有些模糊了,他只能看着梁郁,斷斷續續的說出最後一句話來:“阿郁,好好活着。”
梁郁聽到這話,心中一痛:“不!師兄,你說過的,你說永遠都不會抛棄我的,師兄,你說你不會騙我的,你要食言嗎?”
“師兄……”
懷裏的人最終緩緩垂下了手,阖上的眼睛與平靜的面容似乎他仍舊是那個清清冷冷的仙門弟子,還靠坐在绛雪峰的蓮池邊,小憩一會兒。
可那不再起伏的胸膛和逐漸消散的身軀,都在提醒着梁郁,他死了,甚至要消失了。
梁郁卻只能眼睜睜看着時容與從他懷裏消散,連屍身都留不下。
“不要……不要啊!!!”
梁郁緊緊抱着“澍清”,可對方就像是一把沙,從他懷裏緩緩流走,抱的越緊,卻仍舊留不下一點。
妄虛宗上,是梁郁撕心裂肺的絕望。
是報應嗎?他将欲魔化作漫天血霧,将其他妖獸魔族用同樣殘忍的方式殺死的報應嗎?
若是他今日不來,若是他束手就擒呢?
直到時容與的身體徹底在他懷裏消失,地上忽的多了兩滴水珠。
晴空萬裏,并無雷雨。
那是梁郁的淚。
他抓着“澍清”躺着的地方,手指狠狠的扒着圓臺上雕刻的凹凸之處,用力到手指發白,用力到鮮血從指甲中滲出,将圓臺染上更多的血色。
半晌,他緩緩站起了身,陰鸷的目光一一掃了過去,最終落在了懷瑾仙尊時容與的身上。
那人直到此刻,也不曾擡眼看他一眼,也不曾留戀他師兄,目光冰冷漠然,明明長了一雙悲憫衆生的眼眸,偏偏不曾将任何人放在眼裏。
好冷的心啊。
這妄虛宗,四合峰,比绛雪峰冷上百倍千倍。
梁郁突然笑了起來,圓臺上一片寂靜,唯有他低沉陰郁的笑在四合峰的廣場傳了個遍,聽得每個人毛骨悚然。
黑霧在瞬間纏上他的身體,梁郁周遭的氣息可怕的攀升着,濃郁的魔氣仿佛要将他整個吞噬。
“這……這是怎麽回事?”
“梁郁不會是……在這裏,徹底煉化魔種吧?”
“好恐怖的氣息,我感覺我整個人都在發抖了,可是我明明不想抖啊……”
方石儀神色凝重,果真讓懷瑾師弟說準了,梁郁沒能殺死,那下一步,梁郁便要殺他們了。
他不由得轉頭望向時容與,眸光卻猛的一頓。
只見時容與猛的吐出了一口鮮血,将雪白的衣角沾染了幾朵紅梅。
頭疼。
“澍清”死了,他留在傀儡身上的一縷神識受到重創。
神識受傷比起其他的傷都要嚴重,承受的疼痛也是其他傷痛的千百倍,時容與頓時臉色有些蒼白。
方石儀問:“懷瑾師弟,沒事吧?”
時容與穩住了身形,只能擺了擺手:“無礙。”
他看向圓臺上的梁郁,輕嘆了一聲,剛要再度擡手,阻止梁郁煉化魔種,下一秒,黑霧散開,他和一雙充血的眼眸直直對上。
時容與心中一凜,只見梁郁扯出一抹諷刺的笑,下一秒便出現在了他身前。
那速度之快,是時容與的靈力都尚未凝聚出來。
方石儀和莫霖擋在他的前面,莫霖利刃剛出鞘就被一道魔氣震碎,而方石儀不過是個藥修,在時容與面前撐起一道結界,被梁郁擡手便化作了齑粉。
莫霖猛的吐出一口鮮血,震驚的看向梁郁,不過是彈指一揮間,他的本命劍被震成了碎片。
魔種……竟然這般強大嗎?
這就是,能對抗上古神的實力?
方石儀也被甩了出去,重重撞到了牆上,沒能爬起來。
時容與剛皺起了眉頭,便見梁郁一個擡手,扼住了他的脖頸,似乎有些嫌惡地看了一眼他唇角的鮮血:“這就是生死引的代價嗎?我師兄死了,你卻只是吐口血這麽簡單?”
時容與只覺得脖頸間傳來的痛和方才神識受傷不遑多讓,他絲毫不懷疑梁郁想要當場掐斷他的脖子。
只是梁郁并沒有這麽做,他只是将時容與提了起來,傾身在對方耳邊道:“弟子知道,師尊也不是個怕死的人,所以弟子,絕不會讓師尊這麽便宜的死了。”
時容與垂眸看着他,喉嚨裏發不出一點聲音。
“洞兩,能開痛覺屏蔽嗎?梁郁要沖我發瘋了。”
系統:“痛覺屏蔽只能使用一次,你确定要現在用嗎?”
時容與:“……那還是留到血池吧,但是這只能使用一次的規定怎麽還不改改啊?我記得我上次提過意見了,萬一任務中途疼死了,任務失敗,扣的還是我的獎金!”
系統:“嗯……據說主神系統那邊沒批,說是不利于走劇情,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有演技的。”
時容與:“……萬惡的資本家。”
系統:“不過主神那邊通過了痛覺降低的審批,你要嘗試一下嗎?”
時容與看着梁郁另一只手緩緩撫到了他的手腕間,動作看似溫柔,可那眼神卻冰冷異常,他心中警鈴大作,連忙道:“開開開!”
他心裏剛喊着打開痛覺降低,梁郁便已經生生折斷了他的手腕,劇痛瞬間從腕間傳來,還好系統開的及時,劇痛只停留了一秒,但這一秒也足夠時容與額頭冒出了虛汗。
他面色痛苦,低低輕呼了一聲,右手以一個極為扭曲的動作垂下。
可梁郁只是漠然的看着,他看着時容與痛苦的表情,他本該痛快的,他明明在替他自己和師兄報複,可為什麽,他一點也不開心?
他神色冰冷,甚至有些麻木,緩緩的,又握上了時容與的另一只手,如法炮制,再次折斷。
晏誨看着梁郁如此殘忍的做法,忍不住道:“梁郁,他終究是你師尊,你如此待他,欺師滅祖,果真是入了魔道嗎?”
梁郁扯了扯嘴角,嗤笑了一聲:“師尊?他時容與也配?他甚至配不上懷瑾仙尊的名號。”
梁郁一邊說着,一邊廢了時容與的手腕腳腕,晏誨擡劍朝他刺來,想要救下時容與,卻在劍鋒距離他一尺時,黑霧擋住了晏誨,令他無法再往前刺入半分。
晏誨蹙起了眉頭,注滿靈力,将黑霧生生劃開,寒光眨眼劈到了梁郁的肩頭,梁郁卻是連着時容與一起,閃身在了百米之外。
好快的速度!
晏誨還沒反應過來,一道魔氣朝着他劈了過來,晏誨連忙側身躲開,那魔氣堪堪擦過他的脖頸。
晏誨落在地上站定,看着梁郁,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頸,只見鮮血沾了滿手。
他瞳孔一縮,口中卻緩緩溢出鮮血,一口接着一口。
方石儀:“掌門師兄!”
莫霖:“掌門師兄!”
梁郁沒有理會他們,轉頭又看向了時容與,此時的懷瑾仙尊因為四肢的疼痛而臉色發白,修仙界第一美人,即便面露脆弱的模樣,卻也是好看又惹人憐愛,蒼白的唇色與雪一般,好似绛雪峰上堆砌的雪人,只需要他稍稍用力,便會碎了,
可梁郁絲毫沒什麽憐愛之心,只是擡手探入了時容與的靈芥中——靈芥是修者儲物之地,一般旁人是不可能擅入的,此地與神識相通,一旦觸碰,便是連神識也讓人暢通無阻了,無人會冒如此風險。
梁郁只是随意一探,時容與剛要掙紮,靈芥阻撓着梁郁的探入,卻被梁郁強勢的擊碎了那道防護。
時容與眉頭皺得更深,在梁郁探入靈芥的那一瞬間,他的本就受了傷的神識叫嚣着抗議着,疼痛席卷了整個靈臺。
梁郁從靈芥中拿到了青玉扇,抽離出來,他當着時容與的面展開那把青色靈力流轉的扇子,輕蔑的瞥了時容與一眼,冷笑道:“師尊這青玉扇上,沾滿了我的血吧?”
時容與看着他,氣息微弱:“你要做什麽?”
下一秒,梁郁如同撕一把紙扇,輕而易舉的将青玉扇撕碎。
青玉扇是時容與的本命法器,修士的本命法器被毀,修士也會遭到反噬。
時容與今日才知道,原來一個人可以吐那麽多血。
韶華在圓臺上看着梁郁的動作,欲言又止。
他有些想讓梁郁停手,懷瑾仙尊雖然一聲未吭,但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懷瑾仙尊已經身受重傷。
而梁郁,輕而易舉的将懷瑾仙尊傷成這個模樣,一件一件,像是在清算什麽,卻又不殺了對方。
所有的仙門弟子都這麽看着,看着聲名赫赫的懷瑾仙尊,被自己的徒弟廢了四肢,任憑對方在靈芥中探囊取物,無力阻止那人毀掉他的本命法器。
毫無還手之力,狼狽至極。
簡直就是折辱。
可韶華又覺得自己沒什麽立場去勸梁郁停手,畢竟澍清師兄屍骨無存,是妄虛宗欠梁郁的。
青玉扇被撕碎,扇子上的靈力散去,變成了普通的一把扇子,黯淡無光,就這麽被随手丢到了一旁。
時容與還沒緩和過來,梁郁又靠近了他。
他喉間滿是血腥,發不出什麽聲音,只能擡眸冷冷望着梁郁,那雙平日裏見了他總會噙着點笑意的眼眸,此刻唯有深淵般的黑,與無盡的冷。
那人挨得他很近,随後緩緩擡手,貼上了他的小腹。
時容與一剎那,知道梁郁要做什麽,滄海秘境中,梁郁也是這般将幻境中的師尊折磨致死的。
他瞳孔一縮,梁郁的魔氣已經滲入了他的丹田,化神期的丹田中滿是靈力,褪去元嬰的稚嫩,靈府中是一個虛幻的他。
但魔氣橫沖直撞,将時容與的靈府一寸寸搗毀,時容與的臉色也越來越白,身體不自覺抖了起來。
還好系統給他開了痛覺屏蔽,不然這會兒他怕是要疼死在這裏了。
這狼崽子對付反派師尊倒是一點兒也不手軟。
梁郁看着時容與宛如白紙一般的面容,嗤了一聲:“師尊真是好定力,不像弟子,被毀修為不得結丹時,早就疼得縮在地上了。”
修為被毀,四肢被廢,時容與最終還是昏了過去。
但梁郁沒那麽容易放過時容與,他看着狼狽的時容與,心中的恨意不曾平複半分,陰鸷的視線緊緊盯着對方,而後帶着人消失在原地,朝着魔界掠去。
方石儀撐着身子站起來,看着身上滿是鮮血的晏誨,靜靜道:“掌門師兄方才,可是盡了全力嗎?”
晏誨轉頭看他,反問道:“懷瑾是我師弟,我沒能救下他,反而讓魔頭如此折辱他,是我之過……”
方石儀沒再說話,只是靜了幾息,只聽見有什麽東西碎裂了開來。
他轉頭望去,是晏誨的本命靈劍,胥歸。
他垂下眸,輕嘆了一聲。
“梁郁,不會善罷甘休的。”
他話音剛落,晏誨臉色猛的一變,只見妄虛宗上空,有銀光極速掠來,伴着上古神的氣息,一聲龍吟在半空中徹響。
銀鱗閃爍,幾乎讓人不敢與之直視。
“上古蛟龍……梁郁竟然能收服蛟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