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三世：馮佳良
第三世：馮佳良
呼嘯的風聲與轟鳴的發動機聲撞擊着耳膜。
真真在颠簸中醒來，發現自己坐在一輛行駛中的汽車裏，手裏握着方向盤。
在車燈的射程之外，夜色漆黑如墨，街上空無一人，儀表盤上顯示時速160。
真真吓了一大跳，全身汗毛都豎了起來，雙手握緊了方向盤。
馮佳良，男， 21歲，自述死因為“車禍”，生死簿上記錄為“他殺”。
什麽，車禍？這臺車？？！！
真真打起十二分精神，手腳不由自主地發顫。
鎮定，鎮定，放輕松。真真自言自語，做了幾次深呼吸，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前方彎道，屬于這副身體的肌肉記憶一腳踩下剎車，再猛打一側方向盤，車子一個漂移，尖銳的剎車聲劃過耳際，車輛順利過彎。
真真剛松一口氣，下一個彎道接踵而至。
現實似乎并不需要她操心，這副身體應對自如。就像游戲開了外挂，無需她進行任何操作，一套絲滑連招，化險為夷。
速度與腎上腺素一同飙升，她感受到了飙車的快感。
直到最後一個彎道，剎車怎麽踩都沒有發揮效用，車輛保持着180+的速度，沖出彎道，墜落山崖。
*
真真将時間回溯至死者的最後一天。
時間并不是撞死自己的那天。看來這起車禍與自己的死無關。
馮佳良一身時尚潮牌，戴着墨鏡，腳踏限量款球鞋，十根手指都戴滿了寶石戒指，走進一家汽車改裝店。店員熱情地打招呼，叫他“老板”。
真真沒有介入，而是觀察馮佳良要做什麽。只見他微微點頭，開口道：“911怎麽樣了？”
911？美國報警電話？還是恐怖襲擊事件？
沒等真真反應過來911是個什麽東西，店員就将他領到一臺黃色跑車前：“改好了，效果絕對炸街！”
原來這就是911，價值百萬的跑車，真真眼睛都直了。
馮佳良見怪不怪，摘下墨鏡反着戴在後腦勺，圍着車轉了兩圈，似乎對改裝效果很是滿意。
“老板，酒樓這時候正忙着呢，你不去看看嗎？”店員問道。
“不用，都是些殺雞宰魚的髒活，有我姐看着呢。”
正坐在車裏欣賞着內飾，客人的喧嚷沖破了耳膜：“把你們老板叫出來！”
“找我幹嘛？”馮佳良從車裏鑽了出來，雙手插兜。
客人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馮佳良：“換新老板了是吧？怪不得。我也是老客戶了，就拿些破銅爛鐵來糊弄我？”
客人指着自己的車噼裏啪啦一頓輸出，真真從各種聽不懂的專有名詞裏提煉關鍵詞，得知原來是車改店以次充好坑了客人一筆。客人因為信任店家，沒有當場檢查，回去開了一段時間才發現了問題所在。
“你當時不檢查，現在才來投訴。我怎麽知道你是不是在別家換的零件，過來訛我？”馮佳良反問。
“喂，你會不會做生意啊？這東西是不是從你們店裏出來的你自己清楚！我也是老熟客了，有必要訛你？”
“車一離店，概不負責。請你讓讓，別妨礙我們做生意。”
“以前老馮在的時候還管質保14天呢！”
“你也知道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小陳，送客。”
趕走了客人，名叫小陳的店員戰戰兢兢地問：“老板，這位大哥是常客。得罪了他以後不來了，咱損失可就大了。”
“我就問你，這一單咱們淨賺了多少？”
“十多個。”
“算上其他人呢？”
“這個月營業額有兩百來個，利潤大概八十個。”
“還有誰發現有問題了？”
“暫時沒有。”
“這不就結了？像我爸那樣做生意，一年也賺不到這些錢。傻佬這麽多，不愁開不了單。”
馮佳良正要開911，真真介入了一下，讓他換了一輛車。小陳的表情有些詫異，但還是将蘭博基尼的鑰匙遞給了他。
馮佳良開車離店，在街上随意兜風，享受着路人的注目禮，直到感覺餓了才開進一家名為“馮記”的海鮮酒樓。
已經過了飯點，店員們圍着吃員工餐，看到馮佳良來到，立馬讓開了一個位子，又給他拿了一副新的餐具。
看到桌上的菜，馮佳良皺了皺眉頭：“怎麽就吃這些？咱們是吃不起海鮮了嗎？”
“最近生意好，只剩下這些了，将就将就。”一個沒有穿員工制服的年輕女人答道。
“家姐，這道題怎麽答？”一個小女孩拿着作業本來找女人。女人放下碗筷，接過作業本看了起來，腦中思索片刻，耐心給妹妹解說。
“我說你們兩個，這麽用功幹嘛？”馮佳良嗤之以鼻。
“考不上大學你養啊？”女人問。
“來車改店裏當個車模，再來這裏蹭點剩菜剩飯，餓不死的。”馮佳良吊兒郎當地回應。
女人白了他一眼，繼續給妹妹講題。
*
吃完飯，女人将馮佳良叫進空閑的包廂談話：“跟你說的事考慮得怎麽樣了？”
“什麽事？”
“別扮懵，公司的事。車改店我不跟你搶，要怎麽作死是你的事。我只是想要這家酒樓，不過分吧？”
“你一個女人仔，有什麽資格跟我提要求？”馮佳良在椅子上坐下，腳搭在餐桌上，拿起一根牙簽開始剔牙，“老豆留了給我，就是我的。”
“我為酒樓撲心撲命，你就給我這點人工？還有佳琪的學習，你管過一點沒有？老豆留下家産，是要我們三姐弟互幫互助，不是留給你一個人享受的！”
“我是老馮家唯一的香火，我愛怎麽用就怎麽用。家産不留給我這個兒子，難道要留給你們兩個外人？能留你在飯店裏繼續幹，我已經很仁慈了，是不是要我炒了你才滿意？”
“你……”姐姐氣極，一時語塞。
馮佳良吐掉嘴裏的牙簽：“這樣吧，每個月人工我再加你兩千。還在那兒啊吱啊咗，立刻走人。”
姐姐不再争辯，抛下一句“随你便”摔門而出。
“喂，酒樓平時都是誰在管？”真真上線，拉住一名酒樓員工問。
“當然是你姐了。”
“她今天全天都在店裏？”
“是啊，天不亮就來了。”
*
走出酒樓，馮佳良再次開車跑山，沒死。
回到家，真真讓馮佳良翻找家裏的證件。房産證、車改店公司法人、餐飲公司法人，寫的全是馮佳良的名字。戶口本上還有姐姐馮佳音，妹妹馮佳琪，母親在十多年前就已過世，父親在上個月剛剛銷了戶。
所以這是個單親家庭，父親一個人撫養三個子女，前不久剛剛過世，全部遺産都轉移到了兒子的名下。
這也難怪馮佳良會如此嚣張。
*
第二天，真真再次來到汽車改裝店，911依然躺在那裏，等待着它的主人。
“今天開911？”沒等真真開口，小陳就主動送上了車鑰匙。
真真沒有接鑰匙：“你來開。”
“我？”
“對，你，替我試試車，沒跑夠100公裏別回來。”
“這……這不太好吧？”小陳畏首畏尾，态度頗值得玩味。
“有什麽不好的？”
“這麽好的車，我不配。”
“是你不配，還是你心裏有鬼？”真真饒有興致地觀察小陳的反應，“把以次充好的套路用到了我車上？”
聽到前半句時，小陳的神情緊繃到了極致。聽到了後半句，小陳似乎松了一口氣：“哪有的事？給你用的都是最好最貴的料。”
“那你為什麽不敢開？開啊。”
在真真的連番威逼之下，小陳才終于妥協：“我開，我開。”但他沒有直接上車，而是蹲下來看車輪毂。
真真趕緊扶他起來：“诶，不是都弄好了嗎？你還在看什麽？”
“我再檢查檢查。”
“不用了，我相信你的技術。上車。”真真打開主駕車門，将小陳推上了車。
小陳坐在主駕上，全身都在發抖，不停地擦冷汗，半天都沒發動車子。直到此刻，真真百分百确定，就是這輛911被動了手腳。
“下來吧。”真真打開了車門。
“多謝良哥！多謝，多謝！”小陳連滾帶爬地下了車，癱在地上站也站不起來，一個勁地向馮佳良點頭道謝。
“究竟是怎麽回事？說。”真真逼問。
“剎車卡鉗……有問題。”
“誰指使你的？”真真追問。
“沒、沒有誰……都是我。”
“為什麽？”
“因為……因為你總是宰客，做生意不講信用，是不會長久的！我要是當店長，會比現在好一萬倍！”
看到小陳吞吞吐吐，真真認為這并非全部的真相，決定詐他一詐：“你撒謊。”
“我沒有！我說的都是實話！”
“就算我死了，這家店也輪不到你。”
“不會的！她說話算話，她應承過我的！”
“‘ta’是誰？”真真捕捉到了關鍵詞。
“沒有，沒誰……”小陳慌忙否認。
“我家姐？”
小陳更慌了：“沒有，不關她的事，都是我的主意！”
“你不肯說實話，我就報警了，讓警察來調查清楚。”真真作勢掏出手機。
“不要不要……我說，我說！是音姐，是她讓我這麽做的。”
*
真真再次前往海鮮酒樓，直接殺入後廚。
“馮佳音！”真真叫出她名字，老板娘應聲回頭。
“你想殺我？”在衆人矚目中，真真問道。
“你還沒死？”馮佳音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只是對現狀有點惋惜。
“我想知道為什麽。”
“你自己清楚。”馮佳音沒有理會，走出後廚，到大廳安排工作。
“因為要跟我争家産？”真真不依不饒，纏在馮佳音左右。
“你搞清楚，不是我跟你争，而是我應得的！”馮佳音停下手裏的活，正視着名義上的弟弟，“車改店，酒樓，哪一個我沒付出過心血？你又有過什麽貢獻？馮記的口碑是一餐一食掙來的，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我不能叉着手看着老馮家的基業毀在你手裏！”
“你完全可以自立門戶，為什麽非殺我不可？一定要做得這麽絕嗎？”真真借馮佳良之口問出心中疑問。
“自立門戶？你說得輕松。啓動資金哪裏來？還有沒有房可以抵押？再退一萬步，假如車改店黃了，酒樓倒了，背了債誰來還？還不是我？”馮佳音連連逼問，問得真真啞口無言，“老豆始終是男人，竟然決定将全副身家留給你，完全不顧我們姐妹的死活。我真是不明白，你的才幹在哪裏？那條東西上？”
“所以你要殺我。你們兩姐妹作為我唯二的直系親屬，繼承我的全部遺産，對嗎？”
“對。既然你從來不把我和佳琪當親人，我就讓你看看，誰才是馮家的話事人。”
聽着馮佳音的控訴，真真連連點頭。
“知道了，幹得漂亮。”真真不氣也不惱，反倒為她叫好，輪到馮佳音懵了。
*
雖然剎車沒問題，但為了回到地府，真真只好主動将蘭博基尼開下山崖。
馮佳良，真正死因：他殺。生死簿記錄無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