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輕舟已過萬重山
第38章 輕舟已過萬重山
應晴剛在涼棚裏坐下,就收到黎爽的微信,說:北熊讓她明天就去面試。
應晴盯着那條消息,苦笑笑,而後合上了。
是她太書生氣。
當年她在一衆應屆生裏,能拿到北熊的offer,着實讓身邊的同學和室友狠狠羨慕了一把。
他們對應晴的祝福裏,能聽出很重的酸味。
後來,應晴進了北熊才知道,他們選她,是因為她的簡歷做的最賣力,實習經歷也寫的最豐富,他們需要一個能幹活的人。
應晴大學四年勤勤懇懇卷學分,卷績點,卷各種評獎評優。
一千多天,她沒有一天是敢懈怠的。
黎爽的迅速面試,讓應晴的自尊受到了深深的打擊,她更是感覺自受到了某種欺騙。
原來她一直執着的大城市的公平,根本就是一種幻覺。
“你怎麽了?”
老爺子推給她一杯鵝黃色的茶,問。
應晴擡起頭,敷衍:“沒什麽。可能這裏太熱了。佳寶爺爺,您找我有事嗎?”
她只想速戰速決,早日離開魔都這個傷心地。
既然處處利益當先,那她完全可以回老家繼續接受毒打,沒必要在這裏苦苦支撐着高房租高消費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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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當時的應晴還在公司裏卷生卷死。
無數個看不到希望的黑夜裏,她都希冀能夠撞上一個潑天的風口,或是遇上一個能提攜她的貴人。
又或者是一勞永逸,她能夠遇見她的白馬王子。
他會伸出手,将疲憊不堪的她從泥潭裏拉起。
但是,都沒有。
每一個黑夜過後,都是一個更漆黑的寒夜。
她只有靠自己,持續像老黃牛一樣的工作,才能活下去。
但如今,應晴曾經希冀的一切,就這樣平靜地平鋪在她面前。
河豚科技的CEO在公開場合對她表白了。
她知道,今天老爺子叫她來,她就是遇到了尊真佛。
老爺子有事找她,那麽她就可以順理成章地提要求。
但很可惜,歷經滄海的應晴,此刻已是輕舟已過萬重山。
她對這裏,對未來,再也提不起任何興趣。
老爺子笑笑:“你能不能別總‘佳寶爺爺’‘佳寶爺爺’的叫我,我現在看着對面藤上那幾個葫蘆,都覺得好親切。”
“噗呲。”應晴掩嘴笑了一下。
老爺子确實很平易近人。
“你和人可……”老爺子剛想開口發問。
應晴就立馬心虛地打斷:“人可爸爸,您千萬別誤會。我跟何總沒什麽的。那天的派對上,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麽會那樣說。”
得!不讓叫爺爺。
又改“人可爸爸”了。
老爺子第一次聽有人這麽叫她,忒新鮮。
“你還是叫我鄭伯吧。人可爸爸,你叫着不難受,我聽着都難受。”
他幽幽給應晴添了茶,說道。
“這也就是我請你來的目的。我知道那天他為什麽那樣說。”
“哦?”
正抿茶的應晴一下子就把頭擡起來了!
這麽說,老爺子應該是知道何人可的動機的了?
知子莫若父。
“可我有一個問題想先問你。”
老爺子沒有直接掀開牌底,而是對應晴提出了一個問題。
“請說。”
“我并不是自誇自己的兒子優秀。但是外面多少女孩子,被那小子表白,早就樂得拜佛去了。而你,為什麽卻總是一副提不起興趣的樣子?”
應晴聽了,怔了怔,而後放下茶杯,鄭重其事地開始回答。
“鄭伯伯,您覺得天上會掉餡兒餅嗎?”
老爺子沒吱聲。
應晴繼續說:“我和何總各方面差距都太大,我們也不是一個圈子裏的人,實在是不合适。也許我剛開始認識他的時候,确實對他有‘總裁濾鏡’,但後來一些小事,讓我對他祛魅了。我現在只想把這一切和您交代清楚,然後就回老家。”
老爺子很認真地聽她說完,臉上一直挂着和藹的表情。
半晌,他擡頭問:“你要回老家?這是為什麽?”
應晴端起茶杯,遠眺青山,心平氣和地說道:“因為累了,倦了,對這座城市再沒新鮮感了。”
老爺子見過衆多世面,他很肯定應晴是個老實孩子,卻不知道她為何如此垂頭喪氣心灰意冷。
在他的細細追問下,應晴才把最近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說了,包括北熊的經歷。
老爺子聽完,沉吟了一下,而後對她說道:“你經歷的這一切,不過是每個年輕人都會經歷的。也不至于非要鬧到卷鋪蓋回家?你再好好想想,當初你拼了命的高考,想要離開那座小鎮,又是為了什麽?這幾年,過去的只是時間,而當初你拼了命都要離開的理由,并沒有消失。”
面對老爺子的語重心長,應晴心頭有些暖意,卻又立刻豎起自己的保護刺。
她現在已經很難再相信任何人了,位高權重的也不具有說服力。
“鄭伯伯,您就直說吧,找我來,是為了什麽事?”
應晴略帶心酸地感慨了句。
“您的時間寶貴,若不是我還有利用價值,您也不會和我說這麽多的。”
老爺子并沒有否認,反倒是很認可地點了點頭承認:“你說的沒錯,我确實有事托你。但你也不必因為被人利用而不悅,人的價值本就包括利用價值。”
應晴默默的。
吳佳寶在遠處,明知看不清,可還是焦急地不停往這邊張望。
老爺子到底要和應晴說什麽,值得這大老遠的,把她拉到莫幹山來。
“何人可向你表白,我猜,他是想啓動蓄謀已久的對‘暖鴨’的并購計劃。官宣你是女朋友,既是為了掩人耳目,也是為了刺激盧雅。暖鴨的CEO盧雅是何人可的初戀,這個故事很複雜,但不重要。我很了解自己的兒子,何人可最近幾年做人工智能做得很癫狂。在他的世界裏,仿佛就只剩下AI。他的眼睛,現在只能看見他尚未征服的市場份額。所有人,他都不放在眼睛裏,包括你,當然,也包括我。”
應晴有些驚訝,老爺子竟然把話講得這麽直白。
他沒有幫着自己的親生兒子“騙婚”,而是很坦然地說出了真相。
這反倒讓應晴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雖然她沒有什麽對不起老爺子的,但一想到自己之前的抵觸态度和不坦誠,臉就有些紅。
“當然,應晴,雖然我很希望你幫我這個小忙,但同不同意,全看你,不強求。”
老爺子很誠懇地說。
“如果你願意,我希望你能留在人可的身邊,替我盯着他,也勸着他。我不希望他在一條孤獨冷僻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應晴默默仔細聽完。
然後,她擡起眼眸,也很誠懇地反問老爺子:“如果我答應你,那,我能得到什麽?”
“你想要什麽?錢?還是其他?”
應晴悶了半天,沒吱聲。
仿佛在很審慎地思考這個問題。
但其實,錢,是她第一個排除的選項。
過去,她聽人說“錢能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只覺得矯情。
但現在她明白了,很多真正的煩惱,是多少錢都解決不了的。
這些煩惱,淩雲不散,揮之不去,始終萦繞着生活。
人解決了溫飽之後的煩惱,其實都是價值觀帶來的。
老爺子前面有句話提點得不錯——
當初她要離開小鎮的理由,并沒有随着時間的推移而消失。
當年她頭懸梁錐刺股地讀書、做題,為的就是能鯉魚躍龍門,來到魔都。
這裏有更公平的機會,更廣闊的視野,更開放的人際關系。
她原本以為,只要她足夠能力,這廣闊的舞臺上,就算是最邊角的配角,也會有她的一席之地。
回不去的故鄉,到不了的遠方。
若不是生活所迫,應晴也是真心不想再回到那個業餘休閑除了廣場舞就是打麻将的小地方。
“老爺子,我不要錢!”
應晴擡起頭,眼神裏閃爍着不易覺察的光。
“我想跟您學做人做事。您收我當徒弟吧。”
這一秒,應晴想的很清楚。
她一無所有地從小鎮來,若是再兩手空空地就這麽回去,那這些年就太不值了。
只要老爺子肯收她,她也想爬到一個更高的維度上,去好好看看,反思一下,這些年,她的問題到底出在哪兒?
老爺子顯然對應晴的這個要求,毫無心理準備。
他驚奇的同時,內心深處竟然對這個小丫頭片子有那麽些許刮目相看。
現在的年輕人,随波逐流,選擇躺平的太多了。
應晴雖然不是棵好苗子,但她身上有股子犟驢勁兒!
要拜他為師的這個說法實在是太新鮮。
愛玩的老爺子,一下就被說動了。
“好啊!看來你已經理解了,江湖從來不是打打殺殺,而是人情世故,孺子可教。”
“那,您是同意了?”
應晴對今天的意外收獲,很欣喜。
老爺子笑眯眯地端起自己的杯子,吹了吹上面的浮沫:“我原本想收個令狐沖,沒想到,只等來一個郭靖。也好吧。”
“謝謝您!我一定會好好跟您學的。”
應晴立馬站起身,勤快地又是添茶又是倒水的。
吳佳寶本就心急,好奇老爺子和應晴談的怎麽樣,突然看見他倆以茶代酒在碰杯,心裏更加嘀咕起來。
若不是老爺子千交代萬交代,不讓把見面的事告訴何人可,他真想一張原圖直發,發給何人可。
應晴和老爺子加了微信,又約定好下一次見面的時間。
老爺子交代吳佳寶一定要把應晴平平安安地送到家。
回去的路上,佳寶一直在追問應晴:“老爺子到底和你說了啥?!”
但應晴就是三緘其口,一個字也不願吐露。
老爺子給她上的第一課就是:
想要做事,先學會閉嘴。
不該說的話,不說;
該說的話,別人不問不說;
別人問了,有選擇性的說。
做人不能說假話,但可以少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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