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趙瑕也是突然想起修書一事,近日裏朝中事情不斷,閣老們又重提納妃之事,他心中煩悶,走着走着就到了翰林院外頭,便起意要進去看看。
于從安體察聖意,再加上他原本就是翰林院的人,趙瑕便帶着魯安道和幾名侍衛這麽直接走了過來。此時正好是午休時間,幾名老大人都在房間裏小憩片刻,誰知道突然聽說承平帝來了,趕緊爬起來去外頭接駕。
趙瑕倒也沒有生氣,他本就是一個會體諒人的皇帝,不然又怎麽會做到君臣相得。他先是問了修書的進度,表揚了一下翰林院的工作成果,接着才往他們的工作區域走去。
顧雲璧雖然被叫了起,但想到自己桌上擺着的點心,雖說并沒有規矩說不許他們在工作場所吃東西,但這種事總歸不好,他只得小心翼翼地用身體遮擋一下。
誰知他平日做事勤勉又博聞強記,在翰林院中也算是一把好手,再加上夫人外交給力,黃大學士就記住了他,特意叫了他的名字,想要給他一點露臉的機會。若是平日,顧雲璧定然欣喜若狂,此時卻只能頂着同僚們嫉妒的眼光,僵硬着身體走了過去。
他一動,背後的保溫盒就藏不住了。
趙瑕沒有注意到,只是問他修書的事情,顧雲璧心頭一松,這些事情本就是他擅長的,自然對答如流,只是不知怎麽的,他總覺得趙瑕對他有些冷淡。
趙瑕本來是想刁難他,若是顧雲璧是那等只想鑽營的性子,定然是回答不出來的,可顧雲璧的回答卻讓他很滿意。沈眠教他對事不對人,所以雖然仍舊對顧雲璧這個人不大有好感,但他還是緩和了臉色,鼓勵了一句:“愛卿做事踏實。”
待到問完修書的事情,趙瑕便跟着黃大學士去看看現在具體的進度。顧雲璧老老實實地跟在人群後頭,在心裏松了口氣,誰知這口氣還沒松完,竟然看到趙瑕的目光緊緊地盯着他的桌面,或者說,緊緊地盯着他飯盒裏的三明治。
魯安道和侍衛們圍在趙瑕身邊保護,所有人都老老實實地跟在後頭,不敢往前擠,趙瑕的身邊自然就空出了一大片區域,于是衆人眼睜睜地看着他竟然伸手去那飯盒中拿了一個三明治送進了口中。
“陛下!!”魯安道驚呼出聲。
顧雲璧的心一下子就懸在了半空中。
誰知趙瑕吃完之後,許久才緩緩道:“朕走了半日腹中有些饑餓,見這點心精致有趣,所以忍不住吃了一個。”
知道趙瑕是在為這件事解釋,但問題是您是皇帝啊,這吃食可是要經過幾道試毒才能入口的,哪能随便就吃呢!再說,以魯安道事事妥帖的性子,難道還不會随身帶着點心嗎?!
不止衆臣屬心中吶喊,魯安道都覺得要瘋了,他簡直都想不明白剛剛究竟發生了什麽,就算是餓了,他手裏頭還拿着食盒呢!但見趙瑕淡定的模樣,他只能将食盒往身後藏了藏,默默地背下了這個鍋。
趙瑕卻懶得理會,只是問道:“這點心是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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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雲璧只得硬着頭皮走上前去:“啓禀陛下,是……是微臣的。”
“哦?”趙瑕眸中神色不定,“顧夫人可真是賢惠。”
顧雲璧頭壓得更低,若不是他先前和韓隐顯擺了這點心是茕娘做的,此時他就算是拼了欺君之罪也要瞞下來的,可眼下只能老老實實道:“這點心……是微臣那外甥女所做……”
他這話一出來,頓時覺得周身一寒,整座翰林院靜的針落可聞。
許久之後,連黃大學士的額頭上都隐隐冒出了汗珠,趙瑕才輕笑一聲:“倒是個孝順孩子。”
這句話一出口,就像是春回大地一般,跪在下首的顧雲璧覺得那股壓制着自己的威壓消失,這才慢慢擡起頭,卻只能看到承平帝的背影。
韓隐将他扶起來,見他面色慘白一頭是汗的模樣,面色複雜道:“先前愚兄與賢弟所說那事……賢弟就當做沒聽到吧。”
顧雲璧還沉浸在先前那種威壓之中,他還從未如此正面地感受過帝王之怒,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整個人都是渾渾噩噩的,根本沒有意識到韓隐說了什麽,只是胡亂地點了點頭。
韓隐嘆了口氣,見他已無大礙,這才放開手,讓他靠在桌子旁,這才急急忙忙跟上大部隊。
到了晚飯時分,下人已經上了菜,可平日裏早該到家的顧雲璧卻還沒見影子。杜氏和茕娘都有些坐立不安,正準備叫人去找找,就看到青竹扶着顧雲璧回來了。
杜氏連忙走過去接手,只是一探他的額頭,頓時驚呼:“怎麽這麽燙!”
顧雲璧被青竹扶着,雙眼緊閉,一張臉燒得通紅,額頭還滾落豆大的汗珠。他之前跪在承平帝下首之時出了許多汗,後來又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翰林院裏頭陰冷,他被風一吹自然就感冒了,到了下衙的時候,整個人就有些昏昏沉沉了,好在青竹一直在外頭等着,發現他情況不對,就立刻将人帶了回來。
茕娘立刻讓青竹去請大夫,又對杜氏道:“舅母還是先将舅舅扶到房間裏吧,桃蕊,你去讓人燒點熱水,安嬷嬷,你将小少爺帶到我的院子,好好安撫。”
她有條不紊地安排着事情,杜氏受到她感染,也冷靜了下來。她和下人将顧雲璧扶到了房間,又親自給他換上了衣服,拿了毛巾給他降溫。
外頭茕娘将事情安排好了,青竹也将大夫領了回來。
大夫診斷過後,只說是風邪入體,又開了兩副藥,那頭下人急急去熬了藥,待到一碗藥下去,顧雲璧的燒終于下去了。
杜氏松了一口氣,這才有功夫來外頭詢問青竹究竟發生了什麽。青竹也是滿臉不解,他只知道下了衙去接老爺,就看到他已經是這副模樣了。
看起來是在翰林院發生的事情,只是顧雲璧平日裏都是做一些文案工作,好端端的在翰林院裏頭又怎麽會風邪入體呢?
兩人都是不解,只是此時天色漸晚,杜氏還要照顧顧雲璧,茕娘也擔心延寧在自己院子裏害怕,便不再說這些,趕緊回去了。
而此時在乾清宮,魯安道揮退了宮人,這才小心翼翼地上前:“陛下,如今天色已晚,您要不要先用膳?”
趙瑕這才反應過來,皺眉道:“什麽時辰了?”
“已經酉時了。”
“擺吧。”
魯安道這才讓宮人們将一直溫着的食物一樣樣擺上來,趙瑕拿着銀箸,卻仍舊是食不知味的樣子,許久他才放下銀箸,問魯安道:“你說……這世上真的有起死回生之術嗎?”
魯安道頭皮一緊,斟酌着回答道:“這等神仙手段奴才是沒見過的,倒是民間有此傳說,也不知是真是假……”
“那你說,阿眠的魂魄如今可還在人間,亦或者她已經轉世投胎了?”趙瑕喃喃說着,卻又苦笑道,“我既盼着她少受些苦,早入輪回,又盼着她魂魄尚在人間,等着我來救她,可是這些年阿眠從未入過夢,或許她已經轉生了吧!”
魯安道身體都繃緊了:“奴才想着……即便是轉世投胎,閻王爺看在沈姑姑的功勞份上,也會讓她一世無憂的。”
趙瑕不知想到了什麽,搖搖頭,又對魯安道說道:“上次讓你去查那顧雲璧一家子,可有查到什麽嗎?”
魯安道連忙道:“這顧大人是寶慶府人士,他的父親是秀才,母親亦是書香人家出來的,他自從進入翰林院,一直盡忠盡責,平日裏除了同僚和同年,也并未與什麽人交好,便是旬休,也很少出門。他的妻子杜氏也是寶慶府人,娘家只是當地一個員外,也沒有什麽問題。”
魯安道頓了頓,見趙瑕聽得認真,知道接下來的部分才是重點,便放緩了聲音:“他的外甥女賀茕娘是都察院禦史賀闵之女,據說生母早亡,一直在繼母手中讨生活,性子溫柔和善,但卻有些懦弱……”
“夠了。”魯安道的話還沒說完,趙瑕就揮了揮手,苦笑道,“我本以為……罷了。這性子與阿眠沒有絲毫相似之處,恐怕只是巧合吧。”
他本以為這賀茕娘是什麽人特意訓練出來的,只是能做出那保溫盒,可又怎麽會連做菜的口味都一樣?若說是阿眠奪舍,趙瑕知道她的性子,她會忍,卻不會忍氣吞聲這麽多年。趙瑕只當自己執念過深,反倒有些走火入魔了。
魯安道不敢置喙,躬身站在下首。
其實剛剛那一瞬間,趙瑕的腦海中似乎電光火石般劃過某種念頭,他卻沒有抓住,再想要回想卻又渺無蹤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