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太陽落下的正好, 在時今瀾卷曲的眼睫上灑滿了金光了。
銀灰色的火焰中,好像星空奔襲,朝她簇擁而來。
池淺愣愣的眨了眨眼睛, 看着時今瀾一大清早就對自己露出的笑。
漆黑的瞳子裏鋪着嶄新幹淨, 明明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清冷, 卻因為彎起的眉眼,在日光裏顯得格外溫柔。
時今瀾的笑。
是不是有點太犯規了。
池淺側耳枕着枕頭, 心跳就從她胸口震出, 打進她的耳道。
咚一聲, 咚一聲的, 快要把她震碎。
而她的另一只耳朵上扶着層冷意。
那修剪圓潤的指甲輕輕的刮過她的耳廓, 每一下都帶着癢意, 電流也是金色的。
池淺生動的演繹着什麽叫做呆滞,只有理智還記得要它的主人回應面前人剛剛的問好:“早,早上好。”
清晨的日光像是刷新了世界, 叫一切都讓人覺得安穩。
這兩聲問好對應着,溫和美好,兀的讓池淺一下恍惚,眼神明顯的愣了好一陣,直到時今瀾問:“在想什麽?”
池淺:“總覺得之前你也這樣對我做過。”
不知道是不是這一幕太過溫馨美好,以至于池淺下意識的就對時今瀾的問題說出了實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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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今瀾一怔。
因為她也是這麽覺得的。
就連剛剛擡手拂過池淺的耳廓,也并非是她“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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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的恍惚并沒有演變成什麽重大發現, 池淺還得煎藥,手機鬧鐘吵着要她起床。
而時今瀾也不是輕易會将自己的感知說出口的人。
她們心照不宣,時今瀾繼續治療, 池淺繼續做她的夜間監護小護士。
不過除了剛改變治療方案的前幾天,時今瀾時不時會在晚上出現發熱的症狀, 之後她再也沒有發熱過。
池清衍的治療很順利,時今瀾身體的恢複速度也比之前變快了,池淺給時今瀾按摩的時候也能感覺到她的腿部肌肉明顯沒有之前緊繃了。
春夏即将交接,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三月三近在眼前,這座綠意環繞的海島将要迎來他們一t年裏最盛大的慶典。
村子已經彩排了好幾次,每一次彩排都是熱鬧非凡,表達着海島居民對神明最樸實的崇敬。
扮演神明的人也因此沒有什麽特別要做的,一般都是最後隊伍固定下來,彩排的差不多了,才喊他們去走個過場。
于是這天池淺跟時今瀾就被喊着去了彩排現場。
周嬸是供奉绫姬跟阿青的主家,還開來了跑車,池淺上下兩輩子,還是第一次坐這種車。
她看着前面山神娘娘坐的頂級保時捷,莫名有種開眼了的感覺。
在這個遠沒有陸地發達的海島,大家真誠的信奉着神明,将他們認為最好的供奉上去。
池淺看着周圍熙熙攘攘的人群,震耳欲聾的鼓點,城市不斷拔起的高樓吞沒着這種原始質樸,她已經好幾年沒有見過這樣的熱鬧了,不由得格外期待三月三的到來。
而時今瀾坐在車背上看着,卻是無感。
她不喜歡這樣的熱鬧,形形色色的人臉路過,笑着的,用力的,她都覺得吵鬧。
如果當初讓她知道花車游行是這樣的場面,她想她一定會……
“哇,好漂亮的龍!”
這麽想着,池淺的感嘆聲就越過鼓點,傳進了時今瀾的耳朵。
她擡頭看着身旁人比她要感興趣的表情,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
也不管日光是不是刺眼,就這樣昂着頭,簡單利落的馬尾從她肩上垂下來,金光洋洋灑灑的,滿是恣意與活力。
也說不好。
時今瀾眼神一晃,鬼使神差的補上了自己剛剛沒說完的那句話。
“龍是沒有了,但是咱們有很多花。”周嬸聽着池淺的驚嘆聲,笑着走了過來,“阿青很喜歡花,绫姬娘娘給她變過很多很多的花,所以到時候我也會給你們做很多花裝飾,保證特別漂亮。”
這話主要是跟從來都沒沒參加過花車游行的時今瀾講道。
可池淺眼裏的向往卻比時今瀾明顯。
她喜歡跑車,也喜歡花。
點綴着花的跑車就更喜歡了。
不過海島鮮花的種類不多,要想裝飾的漂亮,得從陸地運過來。
池淺稍微在心裏一算,就不由得感嘆:“天哪周嬸,你這次又得破費了吧。”
周嬸不以為意:“給兩位娘娘的,多少錢都值得。”
池淺聽着,不明覺厲。
她覺得她該感謝島上這樣主家的存在,不然她也看不到這樣盛大的場面。
“池淺在哪裏!”
就在這個時候,人群中忽然有一個人急匆匆的朝這邊跑過來。
池淺敏銳的捕捉到自己的名字,忙伸出手招呼:“我在這裏!”
“隔,隔壁市突然有個重症病人,要請池老去會診。”男人跑的上氣不接下氣,依舊不敢耽誤時間,“快艇已經接着池老去了,但是他的一些衣服什麽的沒有拿,這一去兩三天的,你給收拾收拾,我帶去。”
“好。”池淺點頭。
這是常有的事情,池淺已經習慣了。
只是這一次……
池淺轉頭看向行動不便的時今瀾:“沈小姐你……”
“不用擔心我。”時今瀾淡聲。
許就是因為這樣喧嚣中的靜,時今瀾的回答讓池淺覺得放心。
好似有千萬默契,讓她的擔心落回了肚子,笑着沖時今瀾點了下頭,“哎,要是我結束得早就會來接你。”
時今瀾颔首。
她從來都不是話多的人,只看着池淺轉身離開。
彩排還是有些亂,池淺的身影沒入人群中,很快就消失了蹤跡。
時今瀾追着那道影子看了好一陣,直到再也找不見,才回過了視線。
卻不想,有人跟她一樣。
注視着池淺離開的方向,甚至比她還要晚的收回再也尋不到一點的視線。
元明一直跟周嬸一起。
明明這次彩排沒有她的事。
嘈雜缭亂中,兩雙平靜的瞳子對視在一起。
時今瀾就這樣看着眉眼一如既往溫和元明,她知道她捉到自己看着池淺離開背影的視線了。
那種同類的氣味在烈日下散發出來,而後彌漫,入侵,互相抵抗。
喧嚣聲在後退,人群被打上了虛影。
對視了有一會,元明彎彎笑了一下,率先開口:“沈小姐,待會我背您下來。”
“不用麻煩了。”時今瀾禮貌拒絕了。
她握了握自己身邊的雙拐,示意自己可以。
這是兩個聰明人,面對同樣的事情都心照不宣。
彩排快要接近尾聲,來往的人也比方才亂。
周嬸臨時被叫去開會,司機也溜去抽煙了。
不知道是不是記得剛才池淺臨走時的擔心,元明主動走到了時今瀾跟前。
她過來的坦然,似是閑聊的靠在了車門上:“其實按照沈小姐的狀況,應該可以站起來了。”
“是嗎?”時今瀾淡聲反問了一句。
“嗯。”元明點頭,認真跟時今瀾分析,“從老師的記錄來看,你體內停留的毒素應該不足以影響你的行動了。”
這麽說着,她便擡頭看了時今瀾一眼,一雙黑色的瞳子裏閃爍着真摯:“會是心理問題嗎?”
元明休假的時候會來幫池清衍處理病患,她的醫術時今瀾這幾天是見過。
雖然還比不上池清衍,但已經是很好了,而且似乎是跟某人長期相處,是個良善之輩。
時今瀾還不覺得元明厲害到可以瞞過她的眼睛,對她這話沒有不悅,但也沒有多高興:“你是這麽覺得的嗎?”
元明眉眼溫和,對時今瀾輕點了下頭:“沈小姐目前不存在長時間不行動,腿部力量退化的原因。我之前看過一向數據,有小部分的患者會因為心理障礙不敢前行。”
話音落下,周圍忽的安靜了。
時今瀾就這樣看着元明,垂在膝上的手輕敲了下,碰到一旁的拐杖,發出微不可聞的聲音。
時今瀾不想承認,但元明說的怕是是對的。
她想站起來。
又害怕自己站不起來
這種懸懸不定的感覺伴随在她每一次下床。
她總是在避免讓自己的腳觸碰到地面,她不想感受地面的冰涼,更害怕自己感受不到這種冰涼。
薛定谔在她的面前放上了一個盒子。
藏在這裏面的貓沒有聲音,好像死掉了,又好像沒有。
而在這件事之前,時今瀾從來都沒有過這樣的猶豫。
她在怕這件事的本身。
還是這件事背後的意義。
喧嚣裏鋪着沉默,時今瀾餘光瞥了一眼元明。
那人就靠在門上,雙腿随意的交叉站着,細長筆直。
跟她比,元明是健康的。
“不過這也不是麻煩的事情。”元明出聲,打斷了時今瀾的思緒。
她總是敏銳于很多事情的細節,稍微側了下身,用車門與身體的視覺死角擋住自己的站姿,寬慰時今瀾,“或許放松心情,很快就可以站起來了。”
“多謝。”時今瀾微微颔首,心裏卻不以為意。
元明要自己放松。
可在時今瀾的世界裏從來都沒有放松這件事。
她是被加滿了弦的人偶,不知疲憊的旋轉在時家給她雕刻好的軌跡上。
不能停歇,也由不得她停歇。
所以時今瀾更不明白她為什麽會覺得元明跟她是同類。
她跟元明天差地別,一個行醫救人,一個卻是恨不得将所有敵人殺死。
她們哪裏相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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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遠離海島中心地帶,喧嘩嘈雜的聲音也慢慢淡去,只有隐隐的鑼鼓聲熱鬧的傳遍海島的每個地方,池淺走到了屋子裏,關上的門也抵擋不住這聲音的穿透力。
“呼——”給池清衍收拾完東西,池淺松了口氣。
春天就要快跟從夏天接棒,海島的天氣也一天比一天熱。
彩排出了一身的汗,給池清衍收拾東西又出了一身的汗,池淺動着自己的領口,直覺得這個天氣真的好悶熱,扇着風就要回房間要換衣服。
“換身衣服再去接時今瀾,她應該不會怪我吧。”池淺小聲嘀咕着,“香香的,總比一身臭汗熏到她強,誰不喜歡香香軟軟的小姑娘呢~”
池淺想到這裏,揉着臉笑了笑。
接着她就利落的脫下了自己的外套,将它利落的往窗臺邊的大桌子上一丢。
早晨着急去彩排沒來得及拉開的窗簾騰得被氣流吹起來,白幕之下,坐着一團黑影。
池淺一下皺起了眉頭,遠遠的看着窗前的影子。
發現這似乎是只貓的影子。
那柔軟的耳朵隔着玻璃抖抖,光照着那蓬松的毛,好像一只蒲公英。
呵,臭貓!
不讓我摸,倒蹲在我的窗前看我換衣服!
池淺一眼就認出了窗戶後這只貓是十三,立刻就要在腦海裏罵它非禮勿視。
可她話還沒有說出來,心髒就咚的一下。
咚!
咚咚!
很重的兩下心跳敲在池淺的心口,打得她有些恍惚。
光影缭亂中,她t就看到十三站直着在撓她的窗玻璃。
那沒有被修剪過的指甲在玻璃上發出一陣陣刺耳的聲音,尖銳的直鑽池淺的耳膜。
十三的動作前所未有的焦急,喵喵喵的叫個不停,卻始終沒有話傳進池淺的腦海。
空間好像被封閉了。
池淺感覺呼吸困難,整具身體都使不上力氣。
周圍的事物開始在她眼前産生虛影,地板起伏不定。
“咚!”
池淺的腿兀的一軟,直接摔在了地上。
冰冷的瓷磚地板貼在池淺的後背,砸的她渾身都在疼。
所有的氧氣好像都在這一瞬間往高處飄去,白翳彌漫,氧氣稀薄,池淺張着嘴,卻依舊感覺自己快要喘息不過來。
這種熟悉的感覺讓池淺逐漸空白的大腦也想了起來。
是哮喘。
她的哮喘發作了。
在她什麽劇烈活動都沒有做的此刻。
【懲罰開始,高等級懲罰将自動屏蔽系統,請宿主做好準備。】
池淺:靠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