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孽債
第014章 孽債
午飯時間，風雪依舊。
鋼鐵廠的職工下了班，想快點回家吃口熱乎的，一個個頂着風雪，低頭趕路。
正走着，一號樓那邊傳來了鬼哭狼嚎的呼救聲，一個女人拖着滴血的膀子從樓道口沖了出來，身後還跟着一個追命的男人。
氣頭上的牛進步，只管發洩綠帽罩頂的窩囊氣，哪裏在乎別的。
就像去年，葉姍姍先斬後奏改了姓名，他這個做老子的尊嚴受到了冒犯，想到的也只是發洩，那一次他差點要了葉姍姍的小命，而今天，回旋镖終于紮到了馬潔自己身上。
風雪無情地将她吞沒，呼救的聲音叫北風一撲，便嗆得她一個趔趄摔倒在地。
可她不敢停下，連滾帶爬地，向着人多的地方逃去。
溫熱的鮮血化作點點紅梅，一路延伸，很快被追上來的男人踩上泥污，由紅轉暗，像極了凋敗的深秋之花。
眼看着就要追上了，牛進步的後腦勺忽然一痛，還沒來得及回頭看看是誰偷襲他，便歪歪扭扭栽倒在了雪地裏。
牛金寶一招得手，可算是松了口氣，身側的牛珍珍來不及誇他，只催促道：“快，你去樓上找媽的絲巾，給她包紮一下傷口再送她去醫院。對了，記得去找大姐拿錢。”
牛金寶自然不想看到自己媽媽死于非命，可是現在他老子被他放倒在雪地裏，他于心不忍。
他沒聽牛珍珍的，而是沖向遠處，先把牛進步扶回屋裏。
要不然，救了老娘死了老子，有什麽用。
牛珍珍氣死了，只能自己轉身上樓去找絲巾，又問牛琳琳要了三十塊錢，趕緊送馬潔去醫院。
路過的職工見了，想着家務事就算報警也沒用，不如自掃門前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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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王佳燕，毫不猶豫地轉身，去了派出所。
可憐牛進步，剛被兒子扶到屋裏歇着，就被兩個民警铐上手铐帶走了。
走的時候還沒有完全清醒，後腦上挨的那一下着實不輕，以至于他晃晃悠悠的走不穩路，民警只得架着他去所裏。
*
葉姍姍去了趟廠裏，她不打算再來上班了，但也不想讓這份工作白白浪費掉，所以她找質檢車間的主任請了個假。
正好這幾天她天天跑醫院，有現成的病例。
車間主任現在可想巴結她了，一口氣給她批了七天的病假，叫她好好休息。
葉姍姍這才放心大膽地辦事去了。
工作要出手，不過她得等邱碩的消息，今天她便去魏阿姨那邊核實一下媽媽的身世。
魏阿姨已經當奶奶了，提前辦了退休，在家裏幫着兒媳婦帶孩子。
聽說葉姍姍來找，還挺意外的。
她抱着不滿一歲的孫女，親自給葉姍姍開了門。
但見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手裏提着一籃子水果和兩根肋骨，正淺笑盈盈地向她問好。
有那麽一個瞬間，魏明漪以為自己的小姐妹回來了，一瞬間紅了眼眶。
她趕緊讓葉姍姍進來：“傻孩子，你來就來，帶這麽多東西做什麽？”
“魏阿姨，我來給您拜個晚年。年前出院，為了工作的事折騰了一陣，沒顧上來看您。”葉姍姍提着東西進來，徑直去廚房把肉挂上，水果則擺在了茶幾上。
轉身的時候遞了一封紅包給小孩：“去年寶寶出生，我在醫院也沒能來看看她，一點心意，魏阿姨千萬別推辭。”
“你這孩子，跟我還客套什麽。”魏明漪這些年明裏暗裏經常幫襯葉姍姍，只是中間橫着一個馬潔，很多事情她只能暗暗的做。
比如去年葉姍姍被打住院，醫藥費不夠，是她墊付的，牛進步和馬潔只當不知道這回事，心安理得地繼續過自己的日子，後來王佳燕知道了，天天去牛進步家門口潑大糞，逼得牛進步不得不親自上門還錢。
其實這些錢她是給葉姍姍花的，就算不還她也不在乎，只是牛進步和馬潔的态度叫人心寒，哪怕上門說聲謝謝呢，結果……
好在王佳燕是個潑皮，誰也不敢招惹她。
也正因為有王佳燕在鋼鐵廠，所以魏明漪輕易不去聯系葉姍姍，可別到時候再被馬潔陰陽怪氣，說她看葉姍姍是假，惦記牛進步是真。
天地良心，她自己男人可是機關幹部，她就是失心瘋了也不至于看上牛進步呀。
只有她那個傻姐妹才會被牛進步算計，不得不忍着惡心嫁給了牛進步。
現在想想，當初她就該拼命攔着葉晚晴，一時的污名不可怕，一生的苦難才折磨人。
現如今，她看着出落成大姑娘的葉姍姍，不禁愁腸百結，眼淚止不住地往下落。
葉姍姍瞧着她是知道內情的，便索性開門見山，無論如何要得到一些确實的線索。
兩個小時後，葉姍姍紅着眼睛離開了魏阿姨這裏。
她心裏有數了，第一，她媽媽确實是老紅軍的後代，至于媽媽的父母到底是誰，魏阿姨也不清楚；第二，媽媽當年下嫁牛進步，是牛進步和馬潔一手設計的。
也就是說，牛進步早在跟她媽媽結婚之前就跟馬潔是一對了。
只是馬潔的父母看不上普通職工的牛進步，棒打鴛鴦，逼着馬潔嫁給了一個年輕有為的制鞋廠廠長。
牛進步咽不下這口氣，便盯上了鋼鐵廠老廠長的掌上明珠葉晚晴。
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牛進步躲在巷子裏，伏擊了因為年底核賬而加班到很晚才回來的葉晚晴。
他還帶着幾個狐朋狗友當證人，逼着老廠長點頭。
那時候新中國剛剛建立，很多人的思想還沒有跟上時代的浪潮，一個沒有出嫁的大姑娘，被人毀了名節，只能嫁給對方。
魏明漪咽不下這口氣，她說什麽都想去報警，想要牛進步付出代價。
可是葉晚晴不想連累老廠長被人笑話，一再央求她息事寧人，以自己的終身幸福為代價，平息了事态。
結果那個制鞋廠的廠長不出兩年就被人算計，不僅锒铛入獄，家産還被充公了。
馬潔走投無路，只得向牛進步求救。
兩人茍合在一起的時候，葉晚晴正挺着大肚子忙着在廠裏核賬。
魏明漪從其他的小姐妹口中得知了牛進步的龌龊事，找到葉晚晴去通風報信。
葉晚晴卻異常的平靜，她早就知道了，只想着生下孩子就離婚。
結果孩子生下來不出兩個月她就失蹤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說到這裏，魏明漪泣不成聲，她很後悔，早知道就先不告訴葉晚晴這件事了。
她懷疑是牛進步不想離婚，狗急跳牆，把葉晚晴給害了。
可是她沒有證據。
她只能一遍一遍地跟葉姍姍說抱歉，希望葉姍姍原諒她的沖動。
葉姍姍怎麽可能怪她，魏阿姨也是好意，是想幫媽媽遠離魔鬼啊。
她跟魏明漪哭着抱在一起，互相安慰，互相打氣。
離開之前，她拜托了魏明漪一件事，她要去瑞金，希望魏明漪幫她弄兩封介紹信。
魏明漪聽說有同學陪她一起去，還是個小夥子，這才松了口氣，承諾自己哪怕不吃飯也要抓緊把這事給辦了，叫葉姍姍明天來拿介紹信。
*
風吼雪嘯。
葉姍姍的眼淚叫北風冰封在了臉上，凍得半張臉都麻了。
她不想回去，那不是家，是葬送了她媽媽的地獄。
可她不得不回去，她要支開其他人，就算把那房子翻個底朝天，也要找到她媽媽的遺物。
不管是錢財還是其他的身外物，只要是她媽媽的，一樣都不會留給這群禽獸！
走到半路，她遇上了被民警押出來的牛進步。
大雪封路，警車不好開，民警是徒步回去的。
牛進步這會兒已經冷靜下來了，他見葉姍姍是從機關大院那個方向過來的，瞬間看到了救星，哭着喊道：“姍姍，姍姍我的寶貝閨女，救救爸爸，爸爸不是故意砍人的，是你馬阿姨不檢點背着爸爸偷吃，爸爸氣頭上才做了糊塗事，姍姍，你去找你魏阿姨幫幫忙，姍姍，一定要去啊！”
葉姍姍沒有說話，眼前的這個男人，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麽陌生。
哪怕去年他揍得她半死，她也沒有這麽惡心過。
她就這麽站在風雪裏，眼含冰霜，目送他走向不歸路。
她不會救他的，她巴不得他永遠不得超生。
這個禽獸，毀了她的媽媽，居然還可以無動于衷地跟馬潔生兒育女，他就不配活在這個世上！
可惜她修煉的這一門不能制造殺孽，要不然，要不然……
她恨自己，沒有勇氣手刃仇人，只能寄希望于公安部門，将這個惡魔繩之以法。
對母親的思念随着北風的呼號越發強烈，她振作起來，加速往回趕去。
剛到職工院門口，就看到劉雙偉氣喘籲籲地趕了過來，手裏撐着雨傘，很是關切地問她：“姍姍，聽說你家裏出了大事，你沒事吧？牛叔沒砍到你吧？”
葉姍姍擡頭看着他，這個上上輩子害慘了她的男人，臉上滿是真誠。
現在她知道，他是無辜的，可是她沒辦法将他跟劉家人一分為二的看待。
她就是這麽一個恨屋及烏的人。
她推開了劉雙偉的傘，給他出了個難題：“你願意幫我收集證據送我爸去坐牢嗎？如果你願意，我就嫁給你。”
她當然不會嫁給他，只想他知難而退。
劉雙偉怔怔的看着她，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這怎麽可以呢，如果他跟葉姍姍真的成了，那牛進步就是他岳丈啊，這是萬萬不行的。
他的猶豫正是葉姍姍想要的，她一把将他搡開：“走開，別耽誤我正事。”
*
香江，李太太正在邵家二房做客。
她兒子今天在入境事務處門口見到了邵育良，想問邵育良去做什麽，邵育良卻一個字也不肯透露。
李太太合理懷疑，邵育良肯定是要去接那個鄉下妹過來。
真要是這樣的話，那她侄女兒回來後面子往那兒擱？
她只能來找二太太幫忙。
二太太卻有自己的盤算，嘴上答應去找邵老先生保媒，等李太太一走，便給她娘家侄女兒打了個電話，讓她侄女兒趕緊從美國回來，別念那個破書了，先把大房少奶奶的位置搶到手再說。
同一時間，邵育恭沉默地遞了一張便條給邵育良，上面寫滿了他要邵育良做的事情。
邵育良接過來一看，很是意外：“你怎麽知道二房要破壞你的婚事？還要我走之前給他們制造點麻煩拖住他們？”
邵育恭不說話，邵育良只得跟他保證：“你放心，我還要等回鄉證，來得及，我這就去做。”
邵育良走後，湯醫生把門掩上，好奇道：“你不肯告訴你二哥，那你能告訴我嗎？你怎麽知道李太太去了二房那邊的？”
邵育恭還是不說話，翻了個身，睡覺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