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真容
真容
清晨，萊妮亞獨自向森林深處跋涉。
穿着粗布衣裙的少女手臂挎着一只籃子，小心翼翼地走着，用一根木棍撥着那些草叢。
她還沒走多久，但已經很後悔了。
大人們總說孩子不要靠近森林，實際上村子裏就只有獵人一家敢于離開村子、水井和耕地的範圍，往那連綿幽深的樹叢間活動。
萊妮亞偷偷跑來，則是出于賭氣。起因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村子裏的同齡人們聊到賣貨郎包裹中帶來的一小包幹蘑菇，讨論他們身邊的這片森林中是否也有這樣的美味。
三言兩語間，萊妮亞便在大家面前一時激動地說出了沒什麽不敢去的話。她正處在十四五歲這個最抹不開臉食言反悔的年紀，在打賭後的第二天就這樣私自溜出家門鑽進了森林。
她想要帶着一些東西回去，證明自己确實勇敢地闖進去過。
此刻萊妮亞完全是憑着不願意認輸丢人的想法，硬着頭皮繼續走的。
但女孩畢竟沒有如此深入地獨自涉足過森林，一些什麽東西在枯枝落葉堆中簌簌竄過的聲響就吓得她暈頭轉向，半天才從腿軟和心跳中恢複過來，随即發現自己完全失去了方向。
她來時留下的痕跡已經不知道被哪一簇野草吞沒了，現在每個方向的樹看起來都一樣。
萊妮亞茫然地站着，細汗自額頭和揪緊裙角的掌心皮膚浸出來。她越想越害怕，蹲下去捂着嘴，籃子放在腳邊，幾乎要哭出聲了。
這時，一棵樹幹後繞出了偶然經過的人。
萊妮亞眨了眨朦胧的淚眼，用手掌擦掉眼淚。
是獸族。不是猙獰的怪物。
是比她要大上幾歲的狼族的姐姐。
她身材瘦高，穿着簡單的襯衫，灰黑色半長發與并未扣緊的衣領顯得頸項修長清瘦，腰身高高地紮進材料厚實的長褲邊緣，袖口卷起來一些，小臂線條緊致而幹t練。
她腰上只別着一把刀子，幹枯的荊棘與樹枝都被輕易地踩在那雙皮靴之下踏進泥土中去。
比起打獵的裝扮，她穿得更清爽幹淨，只像在自家的農場中行走一般放松，仿佛完全不認為密林有什麽危險的。
此時小滿同樣在看着萊妮亞，憑女孩這一身粗布材料但針腳密實的衣裙中判斷出是有家人好好照顧的當地女孩。
“兔族？是從南邊那座村子來的嗎？”她問。
小滿想到老師讓自己遠離村莊，其中一定有他的考慮。不過現在并非是她主動靠近村子，有個迷路的小孩出現在面前，總不能把她扔在這。
被拉薩瑞斯選來建造居住地的這片山林相對安全，但仍有一些猛獸憩息着，只是被控制在一個很少的數量，各自占據大片領地而不必铤而走險地亂闖覓食。
從前小滿只憑借靈敏年輕的體魄就不畏懼和這些猛獸打交道，掌握一些魔法後的現在更加如此了。在小滿每天散步活動時這些猛獸也不來冒犯她，雙方一直保持距離，相安無事。
但它們可不一定放過亂闖的萊妮亞。
“是，是的，我是村子裏柯內家的，我迷路了……”萊妮亞騰地一下站起來，面紅耳赤地結巴着，想要求助又不好意思貿然開口的模樣。
這時她的肚子清晰地“咕——”地一聲，讓萊妮亞想起自己為了不被家人發現，溜出來之前甚至沒吃早餐。
羞愧的萊妮亞聽到這位狼族姐姐開口對她說：“你走了很遠，這裏已經快到我家了。如果不介意的話，就來吃點東西吧，然後我送你回去。”
女孩耷拉在腦後的兔子耳朵悄悄晃了晃，有點扭捏地答應了。
萊妮亞跟着小滿走了一會兒，眼前便豁然開朗。
這座小樓在見識相對廣泛的小滿看來，就只是很正常的城鎮中富人住房的樣子，唯一特殊的地方是它坐落在了山林之間。
但在沒有離開過村子的所有見聞都來自他人描述的萊妮亞眼中，它已經非常不可思議，童話故事中隐居的人物所住的豪宅大概不過如此。
穿過早晨剛被分門別類澆水松土過的園圃，小滿走到門前，正要拉開門，突然遲疑了片刻。
她回頭對萊妮亞說：“這裏是我和老師的住處，如果一會你看到他也不用害怕的。他樣子可能有些奇怪，但絕不是壞人。”
萊妮亞似懂非懂地乖乖點頭，表示自己記住了。
于是小滿拉開本就沒有鎖上的大門，帶着萊妮亞走進去，讓随手撿來的小兔子在餐桌旁安心稍等，自己則去廚房給她熱些食物。
忽然，老老實實坐在椅子上雙手托住臉頰的萊妮亞和忙碌着的小滿都聽到了第三個人的聲音。
“早上好，小滿。我聽到了你之外的聲音，是有客人來了嗎？”
因為聲音是熟悉的，所以小滿一時間沒有特別在意老師聽起來不是像之前那樣稍顯模糊難辨的音色，從廚房探出頭回答：“是，老師。我在森林裏遇到她，就先把人帶回來吃點東西。”
話音未落，她卻和循聲看去的萊妮亞一起愣住了。
從二樓向下走了幾步，此刻站在樓梯上的男性的确有着和拉薩瑞斯相仿的身形，但其他的地方則完全不一樣。
他這次沒再穿着那身厚重繁複的法袍，而是換上了一件略帶貴族風格的深紅色衣飾，自肩部到身前都刺繡着水浪般的花紋。
精致布料在臂彎堆砌出優美的褶皺，下方是以被絲線固定的深棕色錦緞與緋紅薄紗構成的寬大袖口輕飄飄地将手背蓋住大半，頸部則繞着類似領巾的美麗飾物，尾端在身前一直落到腰際，在身後的一段則像柔軟的妖精織造的披紗般垂墜着，愈發襯托得這副身形高挑卻極消瘦。
小滿注意到這位疑似拉薩瑞斯的人物正扶着樓梯欄杆而立的右手上戴了一只不透明的厚手套，頓時确信這是她家老師沒有錯。
居高臨下的拉薩瑞斯輕輕瞥向餐桌邊整個人愣住的小姑娘，并未對小滿帶外人回來發表任何意見。
他臉上微露出一絲笑容：“那就好好招待人家。”
“好的，老師。”小滿從沒有那種在食物充足生活寬裕時還摳門算計的習性，聞言老老實實應了一聲，重新鑽回廚房裏忙活了。
拉薩瑞斯緩步走下樓梯來到小客人身邊，用左手拿起小巧的茶壺，壺中花茶在他手下無明火卻自行加熱，發出沸騰的聲音。
為了不吓到弟子帶回來的小朋友，而貼心地掩飾亡者特征扮作正常人，是一個很合理的讓“拉薩瑞斯”真容得見天日的方式。其實原骞正發愁要怎麽自然地達成這個目的，剛好機會自動上門。
在萊妮亞的視角，便是這位容色蒼白、具有像是不屬于獸族般異樣美貌的長輩态度很好地給她倒了熱茶喝，還對她說弟子是第一次招待客人，如果有不妥當的地方希望她包涵一番，今後也很歡迎她來做客的這些親切話語。
在村子裏因為個頭矮面貌稚嫩而且有哥哥，還一直被當做小孩的萊妮亞沒有體會過這樣被尊重的待遇，趕忙紅着臉盡數囫囵應下。
小女孩不太好意思在近處一直看着拉薩瑞斯的臉，低頭又覺得有失禮貌，只好看那些造型似乎有些随意地搭在肩上的長發。
萊妮亞一直以為這位溫和的“老師”是因為身體不好而隐居的人物，他與村子裏的大人們截然不同的身形和臉色似乎都在暗示這點。
但稍微盯着他的頭發幾息後，萊妮亞忽然隐隐約約地開始對自己跑來這裏感到一點不安。
年輕且不谙世事的孩子接收到本能給出的提醒，卻不懂其中意味，只當這是自己偷跑出門後害怕受罰的心虛，這份微薄的不安很快就被腹中饑餓和廚房飄來的熱騰騰香氣壓制下去了。
——那些披落于巫妖身畔的長發，盡是喻示着衰敗與死的暗紅色。
在小滿端着食物走出廚房後，拉薩瑞斯自覺起身出門。他明顯認為小孩子之間相處不需要家長留在這裏煞風景，叮囑過小滿記得在天黑前把人送回去便先行告退。
他做得很對，小滿發現從老師離開後，撿來的兔族小姑娘确實放松了不少，肚子填飽一些就漸漸地敢和她聊天了。
被問到來這裏多久了時，她意外地稍微頓了頓才算出具體的時間，回答：“快要有兩個月了。”
跟随拉薩瑞斯學習魔法的生活其實非常平淡，小滿确實感到魔法的有趣而定下學個差不多再繼續旅行的短期目标後，就全身心地投入進了學習和照顧花草、打獵的日常，以至于時間概念都有些模糊起來。
拉薩瑞斯不會像媽媽那樣總是在家等着小滿，和她聊天還有總想辦法做些為她梳頭發的關照舉動。神秘的老師只是保持着一周幾次的頻率在這個共同的住處與小滿碰面，适當給她答疑解惑。
因為小滿習慣盡量自己解決問題，即使拉薩瑞斯幾乎有求必應，并且小滿清楚地明白老師會願意滿足她的需要，小滿還是很少去提要求。
她對現狀已經非常滿意了，擁有溫暖柔軟的床鋪和能夠專心致志做事休息的安全環境，食物充足，幾乎不必為生活所需奔波，除了自覺學習以外她可以随便散步和睡覺，這已經給了小滿前所未有的放松條件。
否則換做兩個月前，她雖然依舊會幫助迷路的萊妮亞，一路把她安全地送回村子，卻不可能主動開口，更不會邀請她來自己的“家”。
小滿自己或許沒意識到這種環境帶來的狀态變化，作為旁觀者的原骞看得很清楚，并為此感到高興。
這段時間拉薩瑞斯表面上的作息符合他對小滿的說法，好像除了指導她的時候以外不是研究就是陷入休眠，實則不然。
他忙得很，在主角難得悠閑度日所以漫畫暫且達不到下次更新內容量的這段時間，一邊緩慢積攢着按這個世界時間每天結算到賬的情感值，一邊熟悉法術，又要頂着那個聖堂簽發的通緝令去大後期的地圖——第二城巴羅亞，又名魔法或秘銀之城——搞點常用或不常用的材料和打探未知設定。
總之是要多充實有多充實。期間數次險些暴露，全靠實力強大還有個本地人意料之外的系統支援才藏好行蹤，沒有觸發什麽不得不動起手來導致拆掉巴羅亞城一角的事故。
其實原骞覺得該知道的人都知道巫妖拉薩瑞斯最近又開始露面了，不過這未嘗就是壞事。
副官先生更表示：[能教小孩全套外系魔法的施法者怎麽想都非常少，所以将來她一出手就會讓所有人知道這是你教的。既然如此，就讓他們知道你還活着吧，這樣找她麻煩時還要掂量掂量。]
“你為什麽這麽熟練啊。難道你是別人故事裏的反派嗎？”t原骞對于雖然素未謀面，但已經通力合作一段時間相處融洽的副官先生發出吐槽。
[因為我會忍不住幫女主角的忙，所以不是哦。]尤利烏斯說着奇怪的話，并關掉了某些隔絕雜音的東西，通過酷似高速切割鋼鐵、焊接、剪鋼筋和重物鑿擊地基的各種誤入工地般的雜音向原骞表示他在幹活了。
“如果賬號沒法注冊的話不用勉強……能免費看就很好了。”原骞忍不住說。
[只是弄個論壇賬號的話早就搞定了，我都可以用來回帖。所以麻煩的就是你啊，演員先生。現在看來收你五萬的費用一點都不多。]
“那怎麽辦？”原骞遲疑。他快速回憶一遍自己來到漫畫世界前的半生，還是覺得平平常常，沒有任何能導致這種問題的特殊征兆。
[很簡單。放棄吧。]副官先生突然爽朗起來。
“……”原骞沒敢說，作為如今唯一的消遣項目，論壇刷得多了他是有點想給眼熟的那些活躍讀者點贊和跟帖的，可惜是游客權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