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
第 19 章
鐵籠上的禁制随着腳步聲次第點亮,在雲晞臉上跳躍着扭曲的線形黑影。
雲晞環顧籠中神色呆滞的百姓,問姜瑤:“他們現在毫無意識,是中了毒還是被姜斐用術法控制了?”
姜瑤從腰間拔出一把匕首,毫不猶豫劃開手心,紫色的妖力包裹着一滴滴血珠懸浮在半空中。
“都不是,哥哥的惑心之力數一數二的厲害,不似其它族人還有是否能覺醒一說。這些只是普通人,在他的禁制裏待久了,肯定會被他的力量影響,意識游蕩在真與幻的臨界點。等禁制解除就好了。”
姜瑤疼得龇牙咧嘴,眼淚一下就湧了出來,卻不耽誤雙手結印的動作,血珠流淌在妖力之中,絲絲紅線倒寫出禁制的圖案。
“惑心之力原來在你們天狐一族身上。”雲晞想起了一個傳說,聽着姜瑤的誇贊,不由得感嘆姜斐處境危險。
“可惜我沒有覺醒這份力量。”姜瑤嘆了聲氣,朝着籠罩着鐵籠的妖力并指一點,“破。”
覆蓋在鐵籠上的禁制四分五裂,漆黑之地,雲晞手中的樹枝揚起明亮的劍光,籠子上的鎖鏈嘩啦掉落在地。
禁制破除,這些人稍稍清醒了一些,雖然依舊無法與雲晞溝通,但至少聽得懂她說話了。
“跟我走,這裏有一條地道直通府外,我帶你們從那裏出去。”雲晞招手示意他們跟上。
姜瑤瞪大眼睛:“你竟然連我家的密道都找到了?”
“湊巧。”雲晞沒好意思說,她已經把姜府能踩的地方都踩了一遍。
在走出地道的那一瞬間,雲晞步履放緩。
熟悉的景象映入眼中,高牆環繞,翠竹蔥茏,這裏依舊是青花坪。
好強的幻術,竟然能誘導她走了來時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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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斐站在甬道的入口,含笑的目光掠過雲晞,落在她身旁的姜瑤身上。
雪玉所剩無幾的餘力運轉了一路,他的心魄剛穩定下來,眼裏還有幾分困倦煩躁的恹色,令笑意也有些冰冷懾人。
“小瑤,你幫着外人把我需要的東西放走,引狼入室帶着修行者橫行府中,在你心裏,那一半的人族血脈比照顧你這多年的天狐族都重要嗎?”
姜瑤唇邊平直的弧度不自覺往下壓,理直氣壯地争辯:“哥哥,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再濫殺無辜,妖族也是在天的約束之下存活,你想想那些風光一時,最後卻被流放驅逐的妖,不會害怕嗎?”
“誰同你說了這些大道理?是這個修行者嗎?”姜斐朝她走過來,步伐不急,話音也并不鋒利,像是真的很疑惑,卻讓姜瑤堅持的态度瞬間偃旗息鼓。
雲晞扭頭對姜瑤說:“你帶他們先走,不用回頭看。”
姜斐驚奇地看向雲晞,笑了聲:“要救人?可你白走了一趟。”
雲晞眉頭微皺,餘光督見身後那些百姓的身影突然變得透明,化作一縷幽紫色的妖力散入風中。
竟然是幻象。
雲晞冷下臉:“原來的那些人在何處?”
“在你第一次潛入的那天晚上,我就把他們殺了,我不喜節外生枝。”姜斐期待地看着她,“現在輪到你了。”
點點幽紫色的光芒從漆黑的眼底上浮,如同從深淵裏飄起的火星,一瞬間爆燃,将真實之景燒成灰燼,漂浮的塵埃迅速重組成另一個世界。
雲晞的視線立刻陷入這片紫焰之中,四周景象驟變。
姜斐滿意地看着目光凝滞的雲晞。
他喜歡給人希望。
在那些希望毫無疑問将要實現的前一刻,再将它摧毀。
譬如溫娴。
那個美人生下姜瑤之後就一病不起,年少時的姜斐在她病榻前盡心竭力伺候,如同對待生母,但她依舊走到了藥石罔效的那一步。
溫娴一生被病痛所累,即便後來得到了姜洵的全心呵護也不曾真正開心自在,想到不久之後的死亡,絕望之後卻又覺得解脫。
姜瑤自出生起就從姜洵那裏得到了太多的關心照顧,她也不必有牽挂。
可是偏偏就在開導了自己之後,姜斐親自找回了救她的辦法。
溫娴病愈的那天,整個天狐族張燈結彩,熱鬧非常。
夜裏姜斐站在主殿最高的屋頂上,一盞盞祈願的明燈從他身側飛過,照得他的一雙眼睛晶亮明澈,勝似銀河碎星灑落眸間。
他看着一整天都笑眼含淚的溫娴,心中興奮又期待,等他見到了最想見的那一幕,是否也會如她一般欣喜若狂。
第二天,姜洵帶着溫娴下山去了一個很遠的城鎮,聽說那裏的櫻花開得如雲似錦。溫娴穿着最好看的紅裙在櫻樹下漫步,接了一捧落在風中的簌簌落花之後朝姜洵回眸一笑。
她終于知道了活着到底是怎樣的美好自在,她才二十歲,在人族是風華正茂的年紀,還有許多事情值得去經歷與留戀。
姜洵也很高興,用臨時學來的拙劣畫技給她畫像。
姜斐派人設伏已久。
穿透溫娴咽喉的那一箭,由他親自射出。
他很喜歡她,但是喜歡她與殺了她之間并沒有什麽沖突。
對于姜斐而言,看見美好的東西會開心,看見美好的東西被捏碎也會開心。
反複構想過的畫面終于在眼前有了具象化的生動呈現,天狐族後來也易主于他手中,的确很令人滿足。
姜斐放下手中弓弦,笑出眼淚。
又如姜瑤。
姜斐從不輕易許諾,但承諾會将姜瑤照顧得很好,讓她安樂無憂,天狐族上下無人敢因為她的半妖身份而欺她半分,他的确也做到了。
姜瑤原本年壽難永,他不計代價讓她能活下來。姜瑤從小到大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比他還好。姜瑤喜歡什麽,他也想方設法替她找來,只要不違背他的原則。
她喜歡秦逍,見過一面就喜歡得死去活來,姜斐也就想了個辦法将秦逍永遠留在了她身邊。
用秦逍的血脈之力日複一日滋養藏珍林,培植出能救她性命的藥植,怎麽不算她憧憬的天長地久的陪伴呢。
可惜姜瑤不知道。
陸斐有些惋惜,她怎麽還沒發現自己的用心良苦。
再如眼前這個膽敢闖入姜家的女子。
她遠道而來,想當英雄,衛正道,比之前兩個修行者厲害一些,也更聰明,能得了姜瑤的幫助,讓終日因為梅月節而惶惑不安的姜瑤找回了一些精神,那就獎勵她把人救出來。
然後讓她發現,想救的人一個都活不了,自己也要因此喪命。
但她逗樂了姜瑤,算是有功,那就賞她死前看一眼命軌。
姜斐擡手,指尖殺訣璀璨如寒星。
“哥哥!”姜瑤從驚愕之中回過神,攔在雲晞身前,大叫,“你不許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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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晞眼前迷霧散去,被一片喜氣洋洋的紅光刺痛了雙眼。
她下意識伸手擋在眼前,手腕卻被什麽東西拽住,牽扯出一片嘩啦啦的撞擊聲。
金色的籠子裏,能阻斷靈力的鎖鏈束縛在她的手腕與腰間,叮當撞響時,濺出一片黑色的光點。
魔氣。
雲晞剛入幻境,不記得自己怎麽會到了這樣一個地方,既然是魔氣,那就只有祝寒宜有這個本事。
她環顧四周,房間內遍布紅綢錦,繡着錦簇繁花的紅毯往屋外延伸出去,一眼望不到頭。
檐下與樹上也挂着嫣紅的紗幔,華麗又朦胧。
祝寒宜又在發什麽瘋?雲晞皺眉,以心念召劍,不料等了許久,步塵毫無回應,卻把不想見的人給召來了。
“步塵似乎想你了,孤就帶它來看看你。”
祝寒宜從門外闊步走進,線條冷銳的臉龐被無處不在的紅光映照出一片喜氣,瞧着比平時和藹可親了不少。
步塵劍被他牢牢抓在手裏中,像一條拼了命掙紮、氣得要死的魚。
祝寒宜對它毫無愧疚,笑着對雲晞說:“雲晞,你身上的詛咒殘力明日就差不多清除幹淨了,你不該開心麽?”
“開心。”雲晞面無表情地看着他,“放我出來。”
祝寒宜搖頭,無可商量:“除非你答應孤,明日換上喜服參加定親大典。”
雲晞露出詫異的目光,慢慢想起了前因後果。
青州一戰,巫妖臨死前反撲,在她身上留下了永陷絕望的詛咒,讓她身陷險境,被祝寒宜趁機抓到了魔域。
一問緣由,要和她定親。
雲晞無話可說,冷淡嘲諷:“孤家寡人,定親何用?”
祝寒宜能屈能伸,改口:“我若是一人參加明日的定親大典,會淪為笑話。”
雲晞重新打量t着房內喜慶的布置,目光落在面前的籠子上,有一瞬間的恍惚,心中浮出一個念頭,這個籠子本不應該存在于這裏。
雲晞閉了下眼,摒去無關緊要的念頭,問:“祝寒宜,你懂不懂定親是什麽意思?你我立場不同,争殺數年,彼此間既無一絲愛意,也無羁絆,将來怎麽能結為夫妻?”
“雖無愛意,但除了結為夫妻之外,我找不到別的理由可以讓你永遠留在魔域,在我眼前。”祝寒宜笑眯眯道,“總不能一直把你關在籠子裏。”
“至于羁絆。”祝寒宜若有所思,突然從扭曲的空氣中抓出黑劍,在雲晞以目光無聲質問他又要做什麽時,一劍刺在她身上,“現在有了。”
雲晞:“?”
雲晞忍無可忍,可惜雙手都被鎖鏈纏着,別說砍祝寒宜一劍,連運轉治愈咒術止血都不能,痛恨之際,突然從入侵傷口的魔氣中分辨出了一絲隐藏的術法,順着全身脈絡,爬上她的心口。
不對,怎麽會有共影術?
雲晞腦海中又閃過一個模糊的念頭,好像正在同時經歷兩段幾乎一模一樣的場景,它們重疊在了一起,只在細節處存在不同。
祝寒宜揮袖,籠子上的鎖掉落在地,他鑽進這個不大不小的籠子蹲在雲晞身旁。
淺淡的青竹香萦繞,熟悉的氣息讓雲晞立刻回想起被祝寒宜禁锢在懷裏的每一個深夜,捆縛在她身上的鎖鏈冰涼,祝寒宜的體溫卻在發燙,一冷一熱的溫度滲透雲晞的紫衫白裙,令她一刻也不敢閉眼。
仿佛只要一閉眼,就會被身後的這個魔頭捏住脖頸,用力折斷。
事實上祝寒宜也如她一樣緊繃。
巫妖的詛咒對魔族無用,祝寒宜最初主動提出将她身上的詛咒之力吸走時,語氣不情不願,一副要被她占便宜的模樣。
可是當他第一次側身擁着她時,轉移術不止将她身上的詛咒之力緩慢地傳遞了過來,還有近在咫尺的心跳。
絕不能讓雲晞離開的決心就在瞬間産生,堅定而不可更改。
雲晞深深呼吸,垂眸看着祝寒宜将一枚藥玉貼在她的傷口上,待血止住,他放下一條鎖鏈,把步塵送進她的手裏,抓着她的手刺向自己。
“還了。”祝寒宜露出衷心的歉意。
喜怒無常,行為極端,絕不可為伍。雲晞心想。
下一瞬,一道劍影殺向祝寒宜,兇狠致命的殺意令他瞬間撤出原地,不可置信地盯着雲晞手腕上還纏着的鎖環。
“雲晞,你現在只要碰到了步塵,連心念都可以化劍?”
劍鳴铮铮,替雲晞回答,也令她突然清醒。
這裏是姜斐以惑心之力構造的幻境。
傳說上古之時,有一妖族懷有惑心之力,構造幻境的本事爐火純青,後又被神靈點濯過血脈,更加不凡。
世間能構造幻境的術法或異寶并非獨一份,再以假亂真,在天狐族面前仍是不夠看。
他們以惑心之力構造出的幻境,能折射命軌。
雲晞盯着祝寒宜如臨大敵的熟悉表情,微微擰眉,心中浮現出一絲失望。
這個幻境,不過是最簡單的一類,記憶重現,令人重回往昔,被困上一段時間。
什麽折射命軌,想來姜斐的實力還不夠格。
劍氣橫掃四方,整間屋子一片狼藉,被割裂的紅綢錦緞片片飛揚在勁風中,又緩緩落下,遮蓋在斷裂的鎖鏈之上。
三道劍影接踵而至,祝寒宜沒有躲。
“還了。”雲晞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