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你失敗了。”
雲晞從幻世鏡中出來,回到現實,從床榻上緩緩坐直起身,聽到一道清脆的聲音。
她扭頭看向窗邊。
試圖鑽進屋子的赤羽鳥折騰了半天,把腦袋卡在了窗縫裏,正奮力撲騰着翅膀試圖掙脫。
系在手腕上的引路鈴邊緣燃起一線火光,木香在升溫的空氣中迅速擴散,地上堆積出了一小簇灰。
雲晞一手掏出棉帕捂着嘴,咳得彎下了腰,一手疲憊地輕輕一揮。
窗戶被一道氣勁推開,赤羽鳥如離弦之箭飛了進來,綠豆大小的眼睛盯着她空空如也的雙手,在桌上又快又急的跳來跳去,重複道:“果子呢?怎麽辦,失敗了。”
“成功了。”撕心裂肺的咳嗽聲結束後,雲晞緩聲糾正。
她從來沒說過自己進百草谷的目的,是為了什麽生滅果。
百草谷嫡傳一脈自創的藥物無數,其中一種劇毒無比,又可強勢破除封鎖之力。
以封鎖力量的劍陣逼少谷主用出此毒,來解除她身上神器殘力對靈力的封鎖,不是難事。
更何況,她的身體無藥可醫。
四大宗門的鎮宗之寶皆為上古諸神的法器,被其中之一擊中,神魂都會化為飛灰。
而她十年前是被四大神器同時重傷。
為何能殘喘至今,她自己也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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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應了當年衆人的一句稱贊,她是天道的寵兒。
雲晞扯了一下嘴角,起身走到一只爐子旁,把提前熬好的解藥倒入碗中,捧着瓷碗飲下。
日夜困擾夢境的往事第一次在清醒之時擠進腦海。
當年四大宗門控訴魔族盜走鎮宗之寶,魔族又因修行者欲毀魔脈而怒不可遏,雙方大戰于望秋原。第三日,她從血魔手下救出差一步就要灰飛煙滅不得輪回的三千亡魂,親自引入輪回井。
輪回井外,失竊的四大神器同時被一神秘人掌控,将她重傷。
她失去意識,醒來時發現自己竟然到了隕星原。
衆所周知,隕星原是一處只進不出的空間間隙,被世人遺忘的牢籠,那些罪大惡極者被廢去修為後的流放之地,以及被天道懲戒者的最終歸宿。雲晞被關在隕星原十年,至今沒想明白自己來到這裏的理由。
她六歲執劍,劍下救人無數,贊譽崇敬加身,這輩子都未做過一件惡事。
只剩一種可能,有人趁她昏迷,故意将她扔進了這裏。
藥湯又苦又冷,雲晞無甚在意,她一口氣喝完,起身打了一盆水,把攥在手裏的棉帕扔進水裏,洗淨血跡。
赤羽鳥沒見到東西,以為她藏了起來,又叽叽喳喳追問:“東西呢?你以後能活多久?”
靈力解封,實力恢複,高階的術法終于能用了。雲晞指尖燃起明離火,将棉帕烤幹後放回懷中,開始收拾行囊,雲淡風輕道:“這就不知道了。”
但肯定要努努力,要活着回到青乾,向那些與她互相記挂了這麽多年的同門報一句平安。
“什麽意思?”赤羽鳥展翅飛到她折疊的衣物上,蹦噠了幾下,表示自己的問題很重要,“你要去哪裏?”
雲晞伸手按住它,淺金色的靈力出現在掌心,赤羽鳥身上迸發出層層破碎的光點。
靈符-喚生,解除。
赤羽鳥沒了術法的束縛,變得靈巧活潑幾分,也不再擔任雲晞在隕星原上唯一好友的角色,轉瞬消失在窗外的暮色之中。
去時比來時多的只有幾件衣物,雲晞帶上輕巧的行李出了門,擡首望向南方。
當世靈氣充沛,大小的修行宗門與世家林立,尤以宗門發展蓬勃,其中扶曦、青乾、孤光、天樞四大宗門難分高下,分據東南西北四方。
青乾建于南邊的巍巍高山之上,隐于萬頃雲濤之間,如臨大江之畔見風逐白浪。門中有梨樹萬千,花白勝雪,一去兩三裏。
歲晏将至,散落于天南海北的青乾弟子都陸續趕回宗門,歲末大考之後,又能等來一年梨樹細蕊初發,摘花釀酒。
——但她已十年無法回去。
雲晞的視線從群山漆黑的輪廓上收回,路過院子裏的梨樹,順手折了段樹枝。
隕星原荒蕪貧瘠,詭異古怪,出了這唯一一座有人聚群而居的小鎮之後,生靈死絕,空氣也不再幹淨。
星辰隕落時意外破開了這一處空間裂隙,千百年前就t該燃盡的暗金色光點與微不可見的塵粒漫無目的随風漂浮,無處不在,夾帶着一股燒焦的氣味嗆住鼻腔。
她瞬形趕赴向隕星原的邊緣,将她往後推去的阻力越來越大,燃在周身的靈力防護屏障一層層碎裂,又一層層重聚,腳下随處可見一具具試圖離開這裏,卻被隕星原禁制的力量輕易碾碎的屍骨。
直到她再也不能往前邁出一步。
雲晞把手伸向眼前的這一片昏暗,觸道一層無形的屏障。
猩紅的光帶瞬間飄出地面,圍繞着被禁制包圍的巨大囚籠浮動閃爍,如同警告。
雲晞貼在屏障上的手用力,靈力似一團霧氣鋪展,巨大的光陣覆蓋在屏障之上,劍氣滌蕩開,淺金色的線條勾勒出的五道劍影迅疾又浩蕩地沖出光陣,刺向禁制屏障。
铛!
猩紅的光束蛇行而來,與劍影高速沖撞間發出刺耳的聲響,如一只刀槍不入的大手,将劍影死死握住。
來自整個隕星原的阻力都彙聚于雲晞身上,按在她的頭頂,捏住她的四肢,要将她踩進地裏,布衣之下出現一道道淤青與血痕。
遍地的沙石在突然間的劇烈顫動之後紛紛上浮,扭曲成龍卷沖天而起,将雲晞圍困。
雲晞站定在力量混亂的風暴中心,五指抓緊成拳。
幾道劍影與禁制的力量對抗到極致,撞開鎏金的星火,飛濺在層層疊疊爆炸開的氣浪之中。
狂風飛舞,揚起她的長發,似嘲弄一般。
出不去嗎?
雲晞不信,擡手召劍。
步塵劍已失,唯有三道保命的劍意還留在她體內,縫補着被四神器震碎的心髒。
既然破除了靈力封鎖仍不足以讓她離開,今日她就再拼上步塵劍之力,以命換自由。
一道劍意脫離心髒,在雲晞手中凝出一道長劍虛影。
劍身銀白如月,一根淡紫色的細線從劍尖纏繞而上,止于劍柄,像是一根流動着鴻蒙紫氣的血管,上面零星綻着幾朵銀白的小花。
铮鳴聲突起,華光明徹,淡紫色的劍氣映亮一方天地,漫天飛舞的焦塵粒子消霁一空。
猩紅的光束被橫斬而斷,破了個豁口。
一滴滴鮮血連成線地滴落下來,穿過手中消散的步塵虛影,浸入腳下的沙土中。
雲晞忍着從心口洶湧爆發出的劇痛,走進外界的夜色裏,一刻不停。
在她并未注意到的身後,整個隕星原都在悄無聲息之間消失得幹幹淨淨,所有的黃沙枯骨,磚瓦房舍,以及每一個屬于這裏的人,都沒留下任何一絲曾存在過的痕跡。
隕星原遠在大陸邊緣,距離最近的城鎮也需要一天一夜的路程。
雲晞終于見着了一座小鎮時,夕陽已沉入灰褐色的山林之外。
她進了鎮子,一條條街巷寬闊敞亮,兩側的商鋪鱗次栉比,卻意外的只有零星幾間開着門,路上人影稀少,本該是游街逛吃的時間,四處卻都是冷冷清清的凋敝之景。
顯然是不久前才出現了妖邪作祟的地方。
攔了個過路人一問,果然,說是有兩個年輕的修行者白日裏剛剛鏟除了鎮子裏的魔物,街坊鄰居們心有餘悸,現在都還不太敢出來。
雲晞走遍了街頭巷尾,也只找到了一家還開着門的客棧,門樓高大氣派,雕花的匾額镌着鍍金的大字,迎着最後一抹橘金色的霞光熠熠生輝。
客棧內生意冷清,一樓大堂裏吃飯的食客只零散着坐了三桌,但臺上說書先生的熱情絲毫不受影響,端起手邊的杯子喝了口水,剛合上的扇子再次嘩啦聲打開,在身側輕輕一搖,接着說起了食客們翹首等待的後續。
講的是大家百聽不厭的望秋原那一戰。
雲晞也想知道這場大戰的結局,找了空位坐了下來,也喘口氣歇歇。
原本還倚在樓梯柱子邊聽故事的小二熱情地招呼了過來:“客官想吃點喝點什麽?可要住店?”
“一份栗子燒雞,一間客房。”雲晞順便問,“從這裏到青乾,最快的路程要怎麽走?”
“喲,這可遠了。”小二麻利地倒了杯熱茶,“客官得去東市外那渡口乘船,走上三天的水路,到了橫江城,再騎馬沿着去南邊的官道走,少說也得十天半個月。”
雲晞道了聲謝,捧着茶慢慢地喝了一口,也不知是她聽漏了還是怎麽的,剛才和店小二說話的功夫,臺上說書人的話題就已經從望秋原切換到了青乾劍仙。
世間突破了洞虛境的修行者屈指可數,其中修劍者僅她一人。劍仙二字既是尊稱,也是特指。
“大夥都知道青乾劍仙扶危濟困,滌蕩妖邪的事兒吧,那可知劍仙的頭號傾慕者,正是如今被封印在星河界的魔君?魔君數年以比劍為由,屢闖青乾,不過是為了見意中人一面。”
說書人情緒感染力極強,幾桌的人都聽得專注入迷,跟着他遺憾嘆氣,“當年望秋原大戰,魔君既是被積怨驅使,更是為了強搶劍仙,可這一正一邪,誰能認同?”
雲晞聽得眸光一顫,開口道:
“笑話。”
與她同時出聲的少年嗓音響亮,将她的聲音淹沒。
雲晞的目光順着這道憤憤不平的聲音掃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