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蒼生顧
蒼生顧
兩日光陰,t 飛速流逝。金烏初升,灑下淡淡暖意,卻未能溫暖林桑晚半分, 期待的消息并沒有傳來。
她立在窗前, 眼底青黑, 擡手示意門外的周叔進來。
“周叔, 把這封信送去定陽侯府。”林桑晚拿起半夜寫好的信箋遞給他。
“是。”周叔說完便往外走。
晨霧缭繞間,有一嬌□□子翩然閃了進來,與周叔撞了一下。
“等等。”喬念徽快速說道:“整個花陽郡鬧起了瘟疫, 臨時上任的知郡何駿山去衛所領了兵, 将整個郡的城門口皆封了起來, 現在的花陽郡只進不出。”
喬念徽一路都是跑過來的, 她顧不得淩亂的發髻,一把拿過周叔手上的信,然後拿起桌上的水壺倒了杯水, 潤了潤嗓子,繼續說道:“你現在即使将沈千三的産業交給蔣禮也于事無補, 他要的是你的命。”
“瘟疫?沈辭的消息有嗎?”林桑晚疲憊的眼中滿是驚愕也着急。
喬念徽一雙大大的眼睛也是不可思議, 她從來沒見過林桑晚會有着急的時候,更沒想過她居然會為了沈辭同意蔣禮的要求。
“根據最新急報, 沈大人的馬車在入花陽郡地界後便墜崖了, 目前暫時沒找到屍體。”
沒找到屍體,就說明沈辭還沒死, 這是一個再好不過的消息了。
可這好消息并沒有讓她輕松片刻,林桑晚內心生出了極度的不安, 這種不安來自于花陽郡的瘟疫,來自于蔣禮。
他在下一盤什麽棋?
花陽郡被封, 成了孤城,他要沈辭死在裏面。
或者他想用沈辭幹擾自己判斷,還是想用沈辭阻止自己下一步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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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桑晚緊緊地拽住袖口,虛虛地吐出幾個字,“我要去趟花陽郡的襄縣。”
“什麽?”喬念徽不可置信地瞪着她,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聲音卻是甜甜的,“連我都能明白,這是蔣禮那狗賊給你設的局,你還上往着趕?”
她如何能不明白,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是這局最後成了蔣禮的必死局呢?
沈辭是絕頂聰明之人,再加上她,還不能破蔣禮的局?
喬念徽見她心意已決,靜默不語,只靜靜坐在團蒲上,乍一看,又是軟軟糯糯,嬌俏可人的模樣。
自打她認識林桑晚起,她就明白,只要是林桑晚想做是事情,沒人能阻止她。林桑晚看着潇灑不羁,實則執拗得很,只要是決定了的事,誰都勸不動。
還記得她在十四歲,在安陽做客時北漠騎兵突然蹦出,襲擊安陽縣,打得安陽縣措手不及。知縣本想将百姓疏散後棄城而去,可林桑晚握着長槍,領着縣裏的青年壯丁,守在城門口雲淡風輕地指點江山,直到等來援軍。
那時的自己只敢躲在府衙內,不敢出門。可她卻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兩只眼睛泛着亮光,笑得純淨明豔。
再看現在的她,臉還是那張臉,可仔細一瞧,卻是心思深沉,冷靜地可怕。
“皇宮有什麽消息嗎?”林桑晚拿了把梳子,給她整理發髻。
喬念徽回過神來,回道:“今年白鹿州天災不斷,沈大人又音訊全無,皇帝盛怒,流放了欽天監監正,現又在玉華宮齋戒敬天。太醫署的醫官明日便動身前往花陽郡,皇帝想再派個人負責此事,但還未定下。”
林桑晚手上的動作頓了頓,思索片刻,心下已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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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深,淺夏,氣溫已有些悶熱,林桑晚立在正午門前,取出帕子擦拭着額前細汗,然後接過進宮腰牌,正要走時,手臂被人攥住,拖拉着進了馬車內。
“蕭逾白,你這是作甚?”林桑晚拿開蕭逾白的手,擡頭凝視着他。
他克制着眼中怒火,冷冷問道:“你是不是要去白鹿州?”
“是。”林桑晚回答得幹淨利落。
“為了沈辭?”
“是,也不是。”
手腕一下子被扣住,人被拽到一個滾燙的懷裏。
他的手很燙,指腹有細微繭子,碰在肌膚上如同點燃了一縷幽深的煙火,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栗。她忽然就想到了沈辭,他的手光滑如玉,永遠都是冰涼的。
兩個完全不一樣的人,而一想到沈辭,她就有些急不可耐,于是連忙推開蕭逾白。
可他一手死死扣着,另一手摁緊她的背,頭頹然地搭在她肩上,嘴角一摸譏诮:“你可考慮過我?你若在白鹿州出事了,可想有過,我也會瘋,也會心痛?”
林桑晚驀地不動了,沉默片刻,避重就輕道:“我不會有事。”
語氣決然堅定。
天氣轉熱,車廂內除了彌漫着原本點着的檀香外,還夾雜着淡淡的清新皂莢味。蕭逾白聞着她發間的味道,眼神黯然且悲涼。
他放開她,望着她低沉而決絕的神情,只覺得自己的氣息哽在喉口,心中無數話語,卻都無法說出口。
喉嚨滾動,他撩起車簾子,将自己的目光轉向窗外,看着草長莺飛的晴天,道:“要去也是我去。”
“你得留在永都。”林桑晚深吸一口氣,與他隔了些距離坐下,語重心長道:“我們不知道蔣禮養的這些私兵是為了太子還是為了他自己,若他趁亂奪權,想颠覆蕭氏江山呢?又或者太子将皇上軟禁起來,急着上位呢?你到時候要再想回來,就會被世人唾罵,成了亂臣賊子。”
“那我便當這個亂臣賊子。”
一剎那,像是有什麽轟然倒塌,林桑晚重新将目光落在他身上,陽光透過車外柳枝,打在他身上,襯得他的臉更加神聖光明,可卻除不掉他周身的肅殺之氣。
“為何要亂?你是皇子,受萬民供奉,南順所有百姓皆是你的子民,戰火燃起,黎庶受苦。興,百姓苦,亡百姓苦。你怎可不愛惜百姓?”
林桑晚有些微愠,既然可以不費一兵一卒就登上至尊之位,那就不必要有多餘的犧牲。
蕭逾白啞然,許是牛頭不對馬嘴,他并非不愛惜百姓,只是更在意她。
“此事聽姐姐的,我說過,你只需當回以前的蕭逾白,當好一個明君。”
蕭逾白嗤笑一聲,把話挑明:“若我只想當你的夫君呢?”
林桑晚驚訝片刻,她眼裏的蕭逾白又變得模糊了起來。
在少時回永都前,她只在賢妃娘娘的信中得知他的事情,是個熱心腸,善良之人。回都後,她雖然只見了幾面,但能感覺到他大部分候都是個灑脫而有趣的人,且有經天緯地之才。唯一的缺點就是做事要求盡善盡美,一絲不茍,但也都只是對他自己,他從不施加給別人。
可四年後的重見,她發現,他就是個偏執的人,如一頭犟牛,怎麽都勸不動。
她有些困惑,不知道哪裏做錯了,走錯了,讓他偏執至此。若是知道,她一定改。
“彩萍。”林桑晚幽幽地吐出兩字,她不想傷他,可如今別無他法。
蕭逾白的生母是個宮娥,名喚彩萍,在景仁帝醉酒後被寵幸,可事後景仁帝覺得自己寵幸了一個宮娥,很是沒臉,于是将她打發到冷宮自生自滅。兩個月後,她發現自己懷孕了,又怕被人陷害,于是偷摸地生下了蕭逾白。冷宮日子極苦,蕭逾白還未滿白天,彩萍便死了。
他雖然從不提生母,卻每年都會給一個無名牌位敬香。他要正其名,迎生母牌于皇家宗堂,就必然要走上那條路。
蕭逾白袖中的拳頭攥緊,滿目凄涼地看着林桑晚。
她在提醒他,他沒有選擇。
終于,他袖中的拳頭驟然松開,面上一抹苦笑,“林桑晚,你能不能晚點給我判死刑?”
她輕笑一聲,“蕭逾白,你喜歡我什麽?”
是這幅灼豔的皮囊,還是裏頭狂放不羁的靈魂?
她曾踏足大堰的沙漠,目睹石坦的冰川,游歷寧州的小橋流水......她就不會想要一生都被一座宮牆束縛,她要看遍大江南北,她要策馬揚鞭,縱橫沙場。
他們兩個人本就不是一路人,他若真屬意她,就該明白放手才是最對的選擇。
蕭逾白沉默了許久,臉上陰沉得像是一片摧城的黑雲。他何嘗不知,他與她在相遇時便是別離的開始。
他若将她困在宮牆,遲早有一天,她會變成母妃那般,留有滿腔遺憾。
車內死寂。
許久後,蕭逾白收斂了情緒,淡淡道:“永都沒那麽快亂起來。我近日游說了蔣氏之外的三大世家,他們都是唯利是圖之人,也是野心勃勃之人,早就不滿蔣氏一家獨大。在沒有百分比能贏的情況下,他們不會動手。而且永都十一衛所的要職皆換上t了我的心腹,你大可安心,白鹿州我一定要跟你同去。”
即便不能共白首,此時也想共風雨。
此次災情到後面鬧得如此之大,不像以往可以按部就班行事,可以撈點油水,而是極易發生民變。因而赈災人選很難定,稍有不慎主理赈災之人便是萬劫不複,絕對稱不上是美差。
養心殿內,景仁帝眯着眼打量着二人,疑惑道:“如今白鹿州瘟疫橫行,難民遍地,暴民随時揭竿而起,你們就不怕染上疫病,橫死他鄉?”
有人願意挺身而出,景仁帝是欣喜的。昨日朝會上,居然沒有一個臣子敢站出來攬下這差事,氣得他站起身來,摔碎了手中的黑色佛珠。
即便新任戶部尚書提出需要皇室之人出面安撫民心,太子只是站在一側點了點頭,不敢像之前那般主動攬下此事。
而嘉辰王恰好在城外衛所,不曾在場。
可他們二人,是真不怕死,還是另有圖謀。
蕭逾白直着身板,不疾不徐道:“回父皇,兒臣身為皇子,受萬民錦衣玉食以供,在百姓為難之際,理當挺身而出,願為蒼生顧。”
“好一個為蒼生顧。”景仁帝呵呵笑了兩聲,又見他兩人伉俪情深,心中的疑慮解了大半,“逾白,朕即刻下旨,由你全權負責白鹿州災情一事,賜你旗牌,助你便宜行事。”
蕭逾白接過椴木塗以金漆令牌和藍缯制作的令旗,然後同林桑晚一道出了宮門。
若這次能圓滿回來,蕭逾白該升親王了,若是都回不來......
林桑晚搖了搖頭,不會回不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