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一千零一夜(正文完)
第70章 一千零一夜(正文完)
這是他們認識的第六年。鄭毅文的十九歲到二十五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六年前的七月一日,周鈞南離家出走開始的那一段旅程,像是一列不會停下的火車,沿途風景千千萬,鄭毅文在夏天的湖邊上了車。
夢可真神奇。周鈞南想。夢超越了現實,似乎真的有一輛從天上飛來的火車,讓他停留在這裏,跑過那段搖晃的樹林,一直跑到湖邊,看見鄭毅文站在陽光下。
夢……周鈞南的臉頰被人捏住,又左右晃了晃,鄭毅文的聲音恍若電影的旁白,從天而降道:“到家了,還不醒嗎?”
周鈞南睜不開眼睛,身體還困在夢境裏。他覺得自己好像迷迷糊糊地對着身邊的人笑了笑,說道:“再睡一會兒。”
鄭毅文的懷抱永遠都那麽溫暖,周鈞南待在他的身邊,覺得這是這個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而後,鄭毅文似乎陪着他靜靜地坐在車裏,又過去不知多久,鄭毅文走下車,繞到周鈞南的那一邊。
鄭毅文在他耳邊委委屈屈地說:“你懶死了。”
他還笑着說:“快點下來,我背你走。”
周鈞南閉着眼睛,嘴角微微上揚,讓鄭毅文把他從車裏拽了出來,然後軟趴趴地倒在他的背上。這一剎那,如同輕紗一般的暖陽灑向周鈞南的全身,他雖然閉着眼睛,但仍能感受到光線的跳躍。鄭毅文抄起周鈞南的腿彎,讓他勾住自己的脖子,站起來背着他慢慢地走。
他們也并不是沒有過争吵,尤其是在國外的這幾年,只有周鈞南和鄭毅文兩個人——戀愛的神秘光環褪去,再親密無間的關系也有磕磕絆絆的地方。
話又說回來,他們出國前就吵過一次。周鈞南還記得那個冬天的清晨,他差點兒要因為鄭毅文太相信別人而咆哮……不好不好,怎麽到底還是把周德明的大嗓門給繼承下來了。
但周鈞南後來也明白,他需要從“保護者”的角色中抽離,讓鄭毅文去解決自己的事情。
在國外上學的日子裏,周鈞南反而是相對“內向”的那一個——鄭毅文偶爾展現出超絕想象力的聊天方式竟然令他人緣還挺好,這幾年他學了很多,交了很多朋友,組過樂隊,打過籃球賽,卻還是沒有忘記以前他送快遞時認識的小師傅、楊海,還有當服務生時照顧過他的金陽,總是定期和他們打打電話。
鄭毅文有自己的處世哲學。周鈞南想。他沒有因為一次“交友不慎”而放棄對其他人表達善意,他明白了這個世界上的運行規則,但在層層外衣之下,鄭毅文的那顆明亮的心始終在發光。
周鈞南有時候想,他喜歡鄭毅文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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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毅文背着他緩慢地走,周遭的聲音讓周鈞南逐漸從夢中脫離。小鳥清脆的鳴叫掠過他的頭頂,柔和的微風吹過他的耳畔,樹葉嘩嘩作響,遠傳的蟬發出“滋——滋”的協奏曲。周鈞南閉着眼睛,感覺到樹影在他的臉上晃過。他被吸引了,不願意留在夢中的那列火車上,也希望去看看四周——
這是一條被樹蔭圍繞的小路,路兩旁的樹木林立,周鈞南擡起頭,看見成片綠色的樹海在舞動。他收緊環在鄭毅文脖子上的手臂,鄭毅文被他勒得輕輕咳嗽起來,笑着說:“你輕點兒。”
周鈞南說:“你轉個彎,我看看後面。”
鄭毅文轉了個彎,世界在周鈞南面前旋轉一圈。鄭毅文繼續後退着走,周鈞南清晰地看到這條小路的盡頭,他們的車還停在那裏。
周鈞南伸手捏了捏鄭毅文的耳朵,說:“再轉回去。”
鄭毅文說:“好。”
另一邊,路的盡頭處,樹海消失——他們的眼前豁然開朗,那片藍色的湖仿佛等待了千年,無數光點在湖邊上随着風吹起的漣漪跳動,天上的游雲緩慢地飛過,遺落仙境的石頭上沒有周鈞南六年前見到的小帥哥,除此以外,沒有任何改變。
周鈞南說:“我們不是要回家的嗎?”
鄭毅文側過頭對他笑,說:“回家之前,可以先在外面玩一會兒,再說了……你難道不喜歡這裏嗎?”
“喜歡。”周鈞南動了動,從鄭毅文背上滑下來,自己走過去蹲在湖邊的石頭上,把手伸到水中來回撥動。
鄭毅文也走過來,摸了摸周鈞南的頭。
“怎麽想起來第一站是這裏?”過了一會兒,周鈞南問。
“因為……是在這裏見到你的?”鄭毅文說。
周鈞南幹脆在石頭上盤腿坐下來,夏天剛剛開始不久,天氣還沒那麽悶熱,這樣一個午後他覺得剛剛好。周鈞南仰頭看着鄭毅文,笑道:“你還記得?”
“記得。”鄭毅文垂着頭看他,他擡起手臂指向樹林的另一邊,“你是從外面跑來的。”
“那時候你好像就站在這裏。”
“嗯,我在游泳。”
“我們之後是不是也來過這裏游泳?”
“是。”
“還在這裏看過漫畫。”
“嗯!”
兩人漫無邊際地聊着天,像是要把散落在角落中的記憶再次挖掘出來。陽光正好,把回憶曬一曬,在一個陰雨連綿的國家裏待久了,周鈞南總覺得自己的身體裏也滲滿雨水。鄭毅文單膝跪在周鈞南的面前,周鈞南假裝害羞地捂着臉,怪聲怪氣地逗他玩兒:“幹什麽?你要求婚?”
鄭毅文一愣,笑着說:“我……我系下鞋帶。”
“哦。”周鈞南一秒鐘恢複正常,“我幫你。”
他給鄭毅文的鞋帶系了個死結。
“這回不會再散了。”周鈞南臉上的酒窩再一次若隐若現。
湖邊的初見,湖邊的夏天,湖的……另一邊是他們的野營地。
鄭毅文拉起周鈞南的手,兩人手牽着手走在路上,鄭毅文要帶周鈞南抄一條近道。這路有些難走,以前楊悠樂帶着姜宇,他們決定不讓小孩知道這條路,擔心小孩一個人會出事。
越往上走,坡越陡。鄭毅文輕車熟路地先上去,周鈞南在他後面喊:“喂!你是猴子嗎!這麽靈活!”
鄭毅文的身影消失一瞬,不知道從哪兒撿來一根樹枝,遞給周鈞南。
“猴子來解救你。”鄭毅文說。
“幼稚。”周鈞南說。
他拉着樹枝,另一邊的鄭毅文用力,周鈞南跟着翻過最後一個陡坡,看見不遠處的草地上有人支起帳篷。
周鈞南第一個反應是:“楊悠樂?!”
他甩開鄭毅文的樹枝跑過去,帳篷裏面空無一人,面前的小桌子上擺着零食和飲料。周鈞南左看右看,沒發現她的身影。也是……楊悠樂這幾年的創業之路發展得十分順利,說要回來找她玩兒,可周鈞南也知道楊悠樂估計不像是以前那樣有空了。
鄭毅文跟着走過來,從帳篷一邊的箱子裏撈出一個飛盤,看着周鈞南,挑了下眉,說:“想玩飛盤嗎?”
周鈞南說:“我不玩,跟小狗玩沒意思。”
鄭毅文再次笑彎了眼睛。
他是有多喜歡周鈞南?鄭毅文想。在沒有意識到他的喜歡是那種感情時,鄭毅文就對周鈞南有着不一樣的感覺,總是想待在他的身邊,吸引他的注意力,跟着他跑來跑去。
明明在村裏住了這麽些年,所有的景色都應當看膩了才對,可周鈞南一來,鄭毅文卻發現一切都變得如此不一樣。
周鈞南實在太好了,他來到鄭毅文的世界裏,帶他看不一樣的景色,教他說不一樣的語言。
鄭毅文是有多幸運?他不知道。出國的這幾年,每一筆開銷鄭毅文都記錄了下來。楊悠樂常常和他單獨說,花的錢一定要“還”。鄭毅文當然明白,他一定會還,即使周鈞南的爸爸說不用。鄭毅文知道自己已經完成了和周德明約定的第一步,希望接下來的一切也要順利。
他從前很少過生日,但和周鈞南在外面的這幾年,鄭毅文年年都會許願——
他想讓周鈞南永遠快樂。他想讓周鈞南不要再操心自己的事情。他想做周鈞南的“保護者”。他不想成為了不起的人,只求擁有一點可以保護家人的力量。
周鈞南是他的家人了嗎?姐姐說,你是不是得求一次婚?奇怪……一提到求婚,鄭毅文就臉紅,仿佛這其中蘊含的幸福已經快要超過他的極限。
周鈞南還是和鄭毅文玩了一會兒飛盤。“小狗”沒有再朝他跑來,只是嘴角揚着笑容看着他,但周鈞南每次看回去,鄭毅文又無法和他對視很久,轉過頭留給周鈞南一個英俊的側影。
兩人微微出汗,周鈞南向鄭毅文打手勢,對他喊:“過來!正義!”
飲料不是很冰,但很解渴。周鈞南喝了一半果汁,想嘗嘗鄭毅文的可樂,便和他交換。他們甚至在帳篷裏找到一個手持小電扇,兩人并排坐着,鄭毅文拿着電扇對着周鈞南吹,周鈞南張開嘴巴,發出“嗚哇哇——”的聲音。
鄭毅文伸出手,幫他把鼻尖上的汗擦掉,周鈞南還在微微喘着氣,呼出的熱氣裏還殘存着甜甜的果汁味道。鄭毅文的喉結滾了滾,控制不住地湊上前去,和他接起吻來。
他們坐了很長時間的飛機,最後一次做是在酒店。這幾年,鄭毅文所有的體驗都來自于周鈞南……兩人早就無比了解對方。
小電扇掉落在一邊,周鈞南擡起手卻打到帳篷的一角,鄭毅文一直親過來,讓周鈞南有些無法呼吸。
周鈞南和他胡亂地一滾,兩人倒在帳篷裏,他撫上鄭毅文的脖頸,手又被他抓去放在唇邊。
從前的鄭毅文話不多,最近倒是不知道從哪兒看了些怪東西,每回總是喜歡在關鍵時刻逗他,回國前的那一次就是這樣,周鈞南氣得低頭咬他。
此時此刻,鄭毅文在緩慢地親他的手指,周鈞南仰起頭看他,舔了舔嘴唇說道:“你別來真的啊……”
“為什麽?”鄭毅文也看向他,像是真的不懂。
“這是外面。”周鈞南瞪他。
鄭毅文笑起來,輕咬了一下周鈞南的指尖。那陣電流透過皮膚穿過周鈞南的身體,他一下子抽回手,一本正經地說:“小心我叫破喉嚨。”
鄭毅文配合他,說:“破喉嚨!”
周鈞南忍不住笑着打他,說:“別吵……這帳篷是楊悠樂搭的嗎?她人呢?”
鄭毅文裝無辜,說:“我不知道。”
周鈞南眯起眼睛,問:“你們在打什麽鬼主意?”
其實他早該發現了,因為一切太過安靜,一切又太過巧合。他和鄭毅文走下車,在村莊裏沒有遇見任何人,鄭毅文像是早就安排好,像是故意要把他們初次見面的夏天複現出來。
但無論周鈞南怎麽問,鄭毅文都沒有告訴他。他們不再接吻,重新地睡在帳篷裏,外面的一小片天空出現在周鈞南的眼前,蟬鳴時不時地在他的耳邊響起,除此以外,什麽煩惱也沒有了,只剩下鄭毅文。
學業壓力已經遠去,工作壓力還未到來……他和鄭毅文仿佛第二次找到一個生活的悠長假期,躲進來,遠離一切,只要快樂。
周鈞南打了個長長的哈欠,鄭毅文聽見了說:“困就再睡一會兒。”
“我坐飛機上是真的睡不着。”周鈞南揉揉眼睛, “每次都看着你睡……”
鄭毅文翻了個身,把胳膊墊在周鈞南的腦袋下面給他當枕頭,說:“嗯,這回不用再飛了。我們就回家來……像以前一樣……”
鄭毅文的聲音像是催眠曲,周鈞南居然真的又睡着了。
他再次踏上夢中的那輛火車——鄭毅文上車後,乘客漸漸多起來,楊悠樂和姜宇也上來了,還有盛澤輝、月海的衆人……
他看見滿天絢爛的晚霞,大片大片的雲朵被染紅,他們的列車像是飛機般,“呼——”的一聲脫離地面和軌道的束縛,在夢裏帶着他們沖進雲層之中。
就這樣,列車一直在雲層裏行駛着,直到閃爍的星河出現在周鈞南的眼前。
怎麽他的夢像是連續劇,總是能續上?周鈞南醒過來,鄭毅文的另一只胳膊橫在自己身上,他也閉着眼睛,一點兒聲音也沒發出。
周鈞南記得他們很久之前在帳篷裏睡醒過來的那次,那時候他們的姿勢遠沒有現在這麽親密,卻還是在一起看晚霞。周鈞南微笑着,慢慢地想把鄭毅文的胳膊挪走,鄭毅文卻閉着眼睛說:“幹什麽?”
“你沒睡着啊!”周鈞南有些訝異。
鄭毅文含含糊糊地說:“我在等你偷親我。”
周鈞南樂得不行,幹咳半天說:“那讓你失望了啊!”
鄭毅文睜開眼睛,摟着周鈞南的胳膊用力,讓周鈞南靠近自己,兩人呼吸交錯着,卻還沒有真的親上。周鈞南等待一會兒,只好先主動親他,說道:“滿意了吧!”
“嗯。”鄭毅文瞬間精神抖擻。
晚霞消失得很快,周鈞南想着去找楊悠樂,但鄭毅文卻執意再躺一會兒,想要等到天再黑一點。而後,他又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一大瓶六神花露水,對着周鈞南裸露在外的皮膚猛噴一通。周鈞南鼻子癢了半天,連打三個噴嚏,鄭毅文才和他一起把帳篷拆掉,收拾好東西。兩人拖着小車,一路慢慢走回去。
到了此時,周鈞南的時差綜合征也終于好得差不多,又因為連着補了兩覺,現在感覺可以嗨到天明。鄭毅文走在他的身邊,看着周鈞南恢複了精神,開始給他講着之後要做的事情,講着講着,他忽然道:“周鈞南。”
“嗯?”猛地被喊了大名,周鈞南不自覺地停下腳步,“怎麽?”
“我的故事寫好了。”鄭毅文說。
“什麽啊?”周鈞南有點兒迷茫,“寫什麽故事?”
鄭毅文撓撓頭,露出一副“你果然忘了”的神情,說:“以前答應你的,一千零一夜……要像山魯佐德那樣,給你講一千零一個故事。”
“哦……”周鈞南想了起來,“好像是有這麽一回事,我還記得你只給我講過一個,是你的夢。”
那是很久以前的一個夜晚,那是月亮跳進鄭毅文懷裏的時刻。
“對,後來好像你已經忘了。”鄭毅文聳了聳肩,笑着說,“可我一直在偷偷寫,這些年又寫了九百九十九個。”
周鈞南在心裏算了算,說:“一加上九百九十九,這才一千,還差一個。”
鄭毅文和他一邊走,一邊從口袋裏掏出一本牛皮本,說:“這裏是一千個。”
“不會吧……”周鈞南有點兒目瞪口呆,“你真寫了?”
寫了。鄭毅文想。答應過他的事情沒有忘記,總是一直記得。
他不擅長這些,有很多都是夢,要不就是從別人那裏聽來的。小師傅、楊海、金陽、以前樂隊認識的初中生……去了國外之後班上的同學、還有參加社團認識的朋友……鄭毅文記下的故事裏有些只有寥寥數語,有些帶着異國情調,有些像是幻想出來的,有些像是深夜的呓語。
然而,都在這裏了,一千個,連同幾年前的第一個,都在此時此刻交到周鈞南的手中。
“你慢慢看吧。”鄭毅文摟着周鈞南的肩膀,看他已經打開了那本寫滿了字的筆記本,“有很多時間去看。”
“嗯。”周鈞南非常認真地說,“我會珍惜的。”
鄭毅文說:“你一直很珍惜我。”
周鈞南說:“你也是。”
走着走着,兩人又踏上那條熟悉的鄉間小路,一頭是鄭毅文的家,另一邊通往周鈞南的家。曉霞一家今年不在這裏,一家人去了外地,盡頭處亮着燈的房子只剩下一幢。周鈞南遠遠地看過去,小院裏燈火通明,外婆走後衰敗下去的小院因為這幾年楊悠樂的努力,重新變得生機勃勃。
再快要到達目的地的時候,鄭毅文忽然拉住周鈞南,說:“你能閉着眼睛嗎?”
“什麽?”周鈞南一愣。
“一千零一夜,還差一個故事,但是這個’故事’沒有辦法用文字描述下來,必須要你親眼去看,所以……你能先閉着眼睛嗎?”鄭毅文解釋道。
“你是要給我一個驚喜嗎?”周鈞南覺得喉嚨有些幹澀,一眨不眨地盯着鄭毅文看,“你不會真的要求婚吧?”
鄭毅文笑了笑,小聲說:“會求婚的……但不是今天,今天真的只是為了補全以前和你的約定。”
周鈞南不怎麽信任地看着他。
鄭毅文再三保證:“沒有奇怪的人,也沒有楊悠樂……只有我們。我姐姐明天才回來,她去隔壁村了。”
周鈞南說:“那我閉起眼睛,你背我吧。”
鄭毅文舒了口氣,說:“好。”
夜幕降臨,周鈞南在夜色裏閉上眼睛,這回他不會再夢到那輛穿梭在天際的火車,可鄭毅文背起他的時候,他卻忽然覺得自己仿佛還沒有從天上下來。他在鄭毅文的“愛”裏獲得了飛行能力,他好像真的可以……飛起來。
那段路并不長,鄭毅文走的很快。周鈞南什麽也沒看見,只能聽見從他自己胸腔裏傳來的怦怦心跳聲,咚咚咚,咚咚咚,越來越急促,讓他忍不住要抱緊鄭毅文。過了一會兒,鄭毅文慢慢蹲下來,對周鈞南說:“你現在可以往後坐,記得我家以前院子裏的那個秋千椅嗎?它還在。”
周鈞南說記得。以前楊秀珍還在的時候對他說過,鄭毅文的爸爸是個木匠,這個秋千椅是他做的,一直被這麽保存了下來。周鈞南坐下來,在黑暗中找到了依靠,松開抱着鄭毅文脖子的手。鄭毅文離開了。
周鈞南還閉着眼睛,他可以感受到一點點院子裏的光源,卻不知道到底會出現什麽。鄭毅文又走回來,這回站在他的背後,他溫熱的手捂住周鈞南的眼睛。
“你怕我偷看嗎?”
“也不是。”
“那是什麽?”
“你記得從前那次的音樂會嗎?我偷偷來了,然後看着你。”
“記得,但我沒有看見你。”
“嗯……我後來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說不清是因為什麽,但我一直想讓你知道那天晚上……我的感覺……我看着你的感覺……”
“感覺嗎?可是每個人的感覺應該都是獨一無二的……你怎麽還原呢?”
鄭毅文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周鈞南的睫毛微微顫動。鄭毅文移開了擋住周鈞南視線的雙手,那光——那如同從銀河上傾瀉下來的光亮,慢慢地向周鈞南淹沒過來。院子裏再一次地種滿了花,比從前楊秀珍在的時候還要多,藤蔓繞着牆,各種不知道名字的花在這個夏夜裏綻放。光的來源是燈,無數燈串穿插在植物中間發出細碎的光芒。
鄭毅文說:“我和楊悠樂一起還原了外婆的小花園。”
花園并不算非常特別,但最重要的是——周鈞南從沒有見過這麽多的蝴蝶。他微微睜大雙眼,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看着停留在花圃中間,不斷撲扇着翅膀的這群蝴蝶。周鈞南慢慢地轉過頭,像是怕驚擾到什麽一樣,壓低聲音問鄭毅文:“正義,為什……”
他的話沒有來得及說完,鄭毅文走向前,他只是輕輕地在空中揮揮手,那群停留的蝴蝶便好像從一個久遠、安寧的夢中醒來一般,在同一個時刻,蝴蝶們收到鄭毅文發送給它們的訊息——它們在花園的夜色中,在閃爍的燈光中,在花朵的挽留中飛起來,成群的蝴蝶沒有特定的軌跡,只是這麽翩翩然地飛向了夏天的夜。
周鈞南一直看着所有的蝴蝶飛走,被這一剎那難以言說的美所驚得說不出話來。接着,鄭毅文朝他走過來,也在他的身邊坐下。他沒有看向周鈞南,倒是有些羞赧地看向前方,他說:“小南,第一千零一個故事,是我遇見你。”
周鈞南想,他早該知道鄭毅文其實很會說情話。
“……你來了之後,我才開始學習什麽是喜歡。我看過我姐姐的笑,那時候我發現喜歡一個人,那個人就像是一顆星,這顆星會從天穹墜落下來,然後照亮世界……”
周鈞南想,是嗎?自己剛剛見到那一瞬間,就是鄭毅文這個傻子的感受嗎?他總說周鈞南在他眼裏是最好看的,原來是真的那麽好看嗎?
周鈞南在這一刻又想,他也很喜歡他,很喜歡很喜歡鄭毅文。啊,明明以前他只是來過暑假,卻沒想到被鄭毅文套牢了一輩子。
鄭毅文說了很多,說到有些氣喘,說到耳朵在不知不覺中變得滾燙。于是,他轉過臉,湊近周鈞南和他接吻,像是要向他索取勇氣。他把今晚的最後一句話呢喃着說完了——
“小南,夏天的第一千零一夜……”
夏天的第一千零一夜,是你墜落在了我的荒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