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也許你會為我停留
第62章 也許你會為我停留
周鈞南已經很久沒被氣成這樣了,仿佛有一瞬間,他心情愉快地走在路上,有個莫名其妙的人沖出來,強迫他戴上笨拙的防毒面具。
他呼吸不暢,腦袋也逐漸變得沉重,分不清具體的方向,看不清惡作劇的人,只剩下怒火燃燒在心頭。
鄭毅文好像對自己說過這個“朋友”,但周鈞南隔着屏幕和文字,能獲得的東西少之又少。這個“朋友”和以往的不同,和金陽、小師傅、楊海、三個初中生都不同,這個“朋友”很明顯是個小人,但鄭毅文卻分不清。
和鄭毅文“算賬”的念頭一閃而過,在這一刻倒是要往後推一推,最關鍵的是,周鈞南先要解決裏面那個。
于是,周鈞南和鄭毅文對視了短短幾秒,他便冷着臉一腳把門向裏踢開了。
“周鈞南?”鄭毅文跟上去。
同時愣住的還有裏面的郁維,他看着氣勢洶洶的周鈞南,情不自禁地往後退了一步,撞上了那棵聖誕樹。
“別動聖誕樹!”鄭毅文急忙道。
郁維臉上血色頓失,猜到周鈞南是誰,但拿不準他聽到了多少,他腦子一轉,先發制人想帶偏節奏,說道:“帥哥……你誤會了,我只是借住一晚。”
周鈞南看了他一會兒,緩緩地笑起來:“哈?”
郁維說:“我跟鄭毅文只是朋友。”
周鈞南說:“還能是什麽?”
郁維:“……”
鄭毅文把雞蛋灌餅放在桌上,想跑過去要看被郁維撞了一下的聖誕樹。
郁維說:“那我……那我先走了。”
Advertisement
周鈞南心想,怎麽會有這麽無恥的人!他不可思議地看着郁維去拿背包,周鈞南走過去拎起他的衣領,擡起手就照着他鼻梁上給了一拳。
“唔……!”郁維本就如同驚弓之鳥,壓根沒想到周鈞南上來就會打這麽狠,舊傷口挨了一拳,鼻血頓時溢出,跪倒在地上喘着粗氣。
周鈞南冷着臉站在一邊,居高臨下地看着他,說:“不要想着蒙混過關。”
鄭毅文慢慢地垂下手臂,再一點點地回過頭看着周鈞南,有點兒無助地說:“周鈞南……?”
這比很久以前對王寒的“西瓜帽惡作劇”要嚴重許多。鄭毅文想。周鈞南是真的生氣了。那條小巷裏,周鈞南只是惡作劇,想要壞心眼地吓吓欺負過他的王寒,但現在不是……這一拳不僅把郁維打懵了,也把鄭毅文看懵了。
周鈞南走過去,拿過郁維手裏的背包,翻到最裏面,果真拿出一串自己的耳機,還有兩瓶未拆封的面霜。周鈞南嗤笑着說:“你倒是挺會挑的。”
鄭毅文的腦袋瞬間嗡鳴一聲,轉頭去看郁維,艱澀地問道:“為……什麽?”
郁維的鼻血流了一臉,沒有回答鄭毅文的問題,周鈞南用手指了指他,質問道:“還有什麽?”
“沒……沒了。”郁維說。
鄭毅文如同一尊雕像般站在原地,片刻後,他垂在身側的手微微顫抖起來。他知道了。郁維根本不是他的“朋友”。自己太笨了,居然讓他偷了周鈞南的東西!
周鈞南長長地嘆了口氣,壓着怒氣說:“沒了是吧。那請你把這段時間以來,吃我男朋友便當的飯錢補一下吧。不……這怎麽補得齊呢……鄭毅文他拿你當朋友,但你估計不是這麽想?覺得他很好玩很好笑?覺得他看起來呆呆笨笨的好像很好欺負?找到樂子了?撿着大便宜了?”
郁維扯了扯嘴角,似乎還想狡辯:“不是,哥,你誤會了……”
周鈞南在客廳裏走來走去,看着他道:“我沒有誤會,你就是這麽想的。我知道你們這種人在想什麽,就他媽的只會欺負弱勢的一方,覺得軟柿子好捏。”
周鈞南又拎住郁維的衣領,郁維吓了一跳,以為周鈞南又要揍他,連忙哭喊道:“對不起!哥,對不起!真的……真的我不敢了。我……我一時糊塗……我也,我也沒有辦法……我也被逼得走上絕路了……我不敢了,我真的……我知道鄭毅文對我很好,我賤……”
鄭毅文還站在那棵聖誕樹旁,垂着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晨光升起,窗外的街道漸漸變得嘈雜起來。
“滾吧。”周鈞南安靜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松開手,對着郁維說,“不要再讓我看見你。”
郁維一句話都不敢再說,背起包跌跌撞撞地沖出門外。
他走得很急,房門被“砰”地一聲關上,只剩下周鈞南和鄭毅文——他們是這個房子的真正主人,許多時刻兩人都在這裏度過,是他們一點點填滿了這裏。周鈞南背對着鄭毅文,才發現右手的指關節因為揍人而破了皮。
周鈞南這時候才有空脫掉外套,他回來得很急,心裏想着趁鄭毅文去上班前和他待一會兒,哪知道卻陰差陽錯地……不,真得幸虧有這個巧合,他才能知道這一切。周鈞南沉默地洗去手上的血跡,忽然想起來,靠,他知道剛剛那個人是誰了,就是之前曾經在ktv門前見到過的那個。
一時之間,周鈞南心裏凝固的怒氣值又往上升兩格,他走出去,看見鄭毅文還在圍着聖誕樹打轉,想要把掉落下來的彩球給挂回去。
“鄭毅文。”周鈞南沒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語氣,“你到底怎麽回事啊?你是真的看不出來嗎?之前我沒問過你,這個人從哪兒來的?”
“是……”鄭毅文說,“在ktv認識的。”
周鈞南簡直快要暈倒,他疲憊地給自己倒了一杯水,繼續說:“在那種地方遇到的人……算了。不對……不能算了,有些事情不能算了……你自己辛苦掙來的錢要看好知道嗎?!請別人吃飯,一次兩次就行了,不能像個食堂一樣,每天舉着牌子,還在那邊說‘歡迎光臨’吧。人是會得寸進尺的!”
鄭毅文的手掌裏有五個顏色不一的小彩球,他跪在地上,慢慢地把它們挂回原來的位置。他的心裏很亂,一邊聽着周鈞南的話,一邊卻在想,奇怪,怎麽還原不了……周鈞南送給他的聖誕樹,到底是怎麽裝飾的?
周鈞南說的口幹舌燥,猛地把冰水全部喝完,又說:“不要動不動地就相信別人!外面的人會裝的多了去了,每個人幾乎都是利己主義,你……你可能不懂,但你一定要有警惕心!要是我不回來呢?你是不是還要繼續給他介紹工作?你知不知道他……根本……”
咦?周鈞南突然發現自己有些說不下去了,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漸漸小下去,一股酸脹的感覺從他的心口處開始往外蔓延。他為什麽這麽生氣?要真的說起來,他根本不在乎差點被偷的那些東西,對于周鈞南來說,那點東西算什麽呢?他真正感到難過的是鄭毅文——鄭毅文以為自己交了個朋友,可卻只是被利用、背地裏還要被嘲笑的那個。
鄭毅文終于不再折騰那棵聖誕樹,他站起來,側着身體仍然不敢看周鈞南,只是有些艱澀地說:“我介紹的那些工作的确不适合……對不起,南南,我沒想過差一點你的東西會被……偷走……”
周鈞南安靜片刻,又提高聲音說:“鄭毅文,你要把我氣死嗎?你到底有沒有聽我在跟你說什麽!我的東西被偷就偷了,無所謂。最關鍵的是你……你不要再……靠,我怎麽跟你說呢?你怎麽有時候還是這麽笨啊!你不在乎的嗎?你每天那麽辛苦是為了什麽?你怎麽不生氣?你難道真的很在乎那個人嗎?喂——你看着我。”
鄭毅文想,怎麽能無所謂?他很重要。周鈞南,你根本不知道你對于我來說意味着什麽。鄭毅文覺得天地在旋轉,光線一點點透過陽臺的窗戶灑進來,照亮鄭毅文的臉。太陽還是冰冷的嗎?是因為他好不容易回來了,自己卻搞砸了一切嗎?
“你看着我。”周鈞南走過來,雙手掰過鄭毅文的腦袋。現在,兩人都站在那片日光之下,再也不能隐藏什麽。眼淚從鄭毅文的眼角無聲地滑落,周鈞南微微一怔。那一刻,時間靜止下來。
鄭毅文可以解釋很多,但他只是靠過來,看着周鈞南,側過頭很輕地吻了他一下,他說:“我沒有在乎他。但是……他有一個角度看起來和你很像。”
他說:“我受不了和你有點像的人……在外面……餓肚子……”
他說:“我怎麽知道你’出差’去了哪裏……我怎麽知道你是不是也會有這樣的時候。如果……如果萬一,萬一你也有需要別人幫助的時候,但是沒有人幫你的話……我會特別難過。但對不起,是我做錯了。”
“鄭毅文……?”
“你不會有事的。”鄭毅文笑了笑,“是我想多了,你一直很厲害。”
那片光落進鄭毅文的眼睛裏,彙聚成小小的一點,又像是群星掠過的痕跡。他的眼睛不完全是黑色,像是顏色很深的琥珀。他的眼睛一直很清澈,沒有猜忌,沒有躲避,像是孩子。他給出的“理由”卻讓周鈞南感到震顫。
周鈞南和鄭毅文面對着面,過去很久很久,他都說不出話來,他伸出手,擦去了鄭毅文沒有聲音的眼淚。鄭毅文仿佛也察覺到周鈞南心中的怒火正在一點點熄滅,他伸出手環住周鈞南的腰,把他緊緊抱在懷裏。
周鈞南說:“我沒有‘出差’……我……我只是去算命大師給的方向找你姐姐了。”
鄭毅文說:“嗯。”
周鈞南說:“我找不到……我不厲害。鄭毅文,你是不是都知道?但你從來都不說?”
鄭毅文說:“我……猜到了。”
周鈞南說:“我好想你,鄭毅文,我好想你。”
鄭毅文說:“我也很想你。”
周鈞南抱着鄭毅文,把臉埋在他的肩膀上,他們擁抱很久,仿佛一切都不會流動了,仿佛這裏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了。在一個冬天的、灑滿陽光的陽臺。鄭毅文放輕聲音,在他耳邊說:“我見過很多小鳥,大部分人都像是麻雀。有的小鳥會死,有的小鳥會飛走。我外婆是死去的小鳥,我姐姐就是飛走的那一只。小鳥死去了,不是你的錯。小鳥飛走了,也不是你的錯。”
周鈞南渾身一震,他也感覺到了這一刻天地的旋轉。他被拉入了鄭毅文用語言構造出的回憶與夢境,像是一腳踏入灰色的旋渦。跟着鄭毅文一起,他看見時光倒退,倒退到他們在夏天樹下的見面,倒退到麻雀的葬禮,倒退到自由的藍天,倒退到一切煩惱以前。
“但我不想做小鳥,我想做一棵樹,這樣你飛過我的時候,也許會為我停留。”鄭毅文是在懇求他,“你不要再走了,南南……我愛你。”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