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捂住眼睛
第27章 捂住眼睛
鄭毅文沒有和楊悠樂一起去看月海的鄉間演出。他一直等到夜色降臨,才一個人慢慢地走過田野。但即使隔了一段距離,鄭毅文還是聽到很多聲音——人群的歡笑聲、樂曲聲。這是為數不多的時刻,人類的聲音蓋過蟬鳴與蛙聲,像是在歡送什麽。
于是鄭毅文加快腳步,最後奔跑起來。他當然記得周鈞南家要怎麽走,他來過太多次了,在夢裏也走過太多次,但今晚是他見過的、最熱鬧的一次。鄭毅文的腳步頓時停住,遠遠地看着人群,他像是一塊不合群的石頭,在考慮要不要繼續借風在冰上滑動。
最終,鄭毅文還是小心翼翼地出發了。多虧夜色,又或是多虧了那個亮着光的臨時舞臺,大家的注意力都不在他身上,鄭毅文得以繼續潛行。
他站的很遠,能看見一切,但是讓自己隐藏在黑暗裏。他看見吳強和曉霞,還有其他認識的鄉親們……每個人都挺開心。鄭毅文繼續尋找着,尋找着周鈞南,他的距離剛好和周鈞南所在的位置平行,鄭毅文覺得周鈞南不會發現他。
而且……有一個人站在周鈞南的身邊,是那天他匆匆見過一面的某個男生。周鈞南和他站在一起,直到有人給他遞來話筒。男生側過頭笑着看向周鈞南,周鈞南也偏過頭回以一個微笑。
鄭毅文的心似乎猛地被一雙看不見的手捏緊,一剎那舌尖都有點兒發苦。他叫陳航,鄭毅文忽然有些讨厭自己怎麽還記得。
周鈞南唱了一首英文歌,以鄭毅文有限的聽力水平來說,他還是能捕捉到幾個熟悉的單詞。諸如“crazy”與“falling for you”。一首情歌。鄭毅文想。周鈞南在唱一首情歌。唱給誰?鄭毅文的眼神又不自覺地瞥向陳航。
人的想象力就是這麽奇怪。鄭毅文越想越覺得難受,越想越覺得其實一切或許有跡可循。畢竟陳航……不是很像周鈞南喜歡的那種類型嗎?鄭毅文艱難地移開視線,咬緊後槽牙,又看見周鈞南在光線之中擡起頭,有好幾次,鄭毅文覺得周鈞南是在看他。
但不是。
盡管不是,鄭毅文還是在那一刻被周鈞南眼睛中的某種光彩擊中了。
鄭毅文覺得自己是赤裸的,他站在黑暗裏,僅僅是周鈞南的一個餘光,他就變得赤裸。
“欸?”楊悠樂往後退了一步,不小心踩到某個人的腳,連忙回頭說,“抱歉——鄭毅文?你來了?”
鄭毅文渾身一震,低下頭,心怦怦跳起來,想要回答楊悠樂的話,但是嗓子卻被什麽東西堵住。楊悠樂疑惑地看着他,說:“你脖子上怎麽這麽多汗?”
“我……”鄭毅文喃喃道,“我不知道。”
“你別生病了吧?”兩人走得更遠一些,楊悠樂擡起手在鄭毅文額頭上試了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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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毅文卻忽然按住楊悠樂的手往下滑,讓她遮住自己的雙眼。
“你幹嘛呢?”楊悠樂愣了幾秒,随後笑起來,“不想看了?要回家嗎?”
“嗯。”鄭毅文點點頭,“回家。”
鄭毅文覺得,他知道自己是怎麽了。
捂住耳朵、捂住嘴巴、捂住眼睛。
因為從此以後,鄭毅文只能聽見一個人,只想和一個人說話,只害怕他從此不再看他。回去的路上楊悠樂似乎說了些什麽,但鄭毅文渾然不覺,僅僅在想他意識到的一件事——
原來,他只是喜歡周鈞南。
“我跟你講話!”楊悠樂快氣死了,“我還不如跟一根木頭說話!”
鄭毅文對着空氣傻笑起來:“哦。”
楊悠樂怒不可遏地說:“……你沒救了,鄭毅文。”
他喜歡周鈞南。鄭毅文回到房間,躺在床上出神地看着天花板,難以置信地一遍遍想。他喜歡周鈞南。他果然太笨了,為什麽要到現在才能明白這一切。
鄭毅文幾乎一晚上沒睡,這在以前是非常少有的情況。他的腦袋裏一直亂哄哄的,像是有無數只吵鬧的小鳥在開會。直到清晨的微光逐漸驅走黑暗,真實的鳥鳴響起來。鄭毅文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會兒,接着又猛地從夢中驚醒。
時鐘上面的數字是六點三十五,太早了。鄭毅文卻已經按耐不住,起來穿好衣服去廚房,他簡單做了點早餐,又把之前的小黃鴨飯盒拿出來裝好。周鈞南總說,要送“外賣”的話得提前打電話給他,但此時的鄭毅文已經顧不上這些。
因為,他發現自己喜歡上了一個人。喜歡。鄭毅文曾面對過別人的喜歡,也和楊悠樂在有風的房間裏探讨過喜歡。然而等這份“喜歡”降臨在他的身上,他才知道,這根本就是一場看不見的海嘯。
日光還沒有完全顯現。鄭毅文騎上車,穿梭在還未消散的霧氣之中。他完全沒想好要做什麽,但他只是想再見一見周鈞南。
鄭毅文一路騎到周鈞南的家,他以為所有人都還在睡覺,但沒想到周鈞南家的院門大敞着,一直有人聲傳出來。沒道理。鄭毅文想,周鈞南明明跟楊悠樂一樣都要睡到中午的。
可沒等他想太久,從院子裏走出來一個人,好巧不巧,正是陳航。
“你……”陳航看見鄭毅文,臉上表情明顯一怔,但他很快笑起來,“正義。”
鄭毅文的眼神卻落在他手上的澆水壺上,嘴唇緊緊地抿成一條線。
陳航:“……”
主動釋放善意沒人應答這是最尴尬的,不死心,陳航打算再試試。
陳航側過身,對鄭毅文寒暄:“來找周鈞南?你先進來?我們剛好在收拾東西。”
鄭毅文垂了垂頭,悶聲悶氣地道:“嗯。”
陳航有點兒莫名其妙。
鄭毅文停好車進去,看見月海的幾個人在裏面熱火朝天地收拾東西,地上一溜排地攤開四五個行李箱。
周鈞南感覺沒睡醒,打着哈欠從廚房裏出來,差點兒撞上鄭毅文的後背,他揉了揉眼睛,聲音有些沙啞:“正義?你怎麽來了?”
“送外賣。”鄭毅文小聲地說。
“哦……”周鈞南笑了笑,“早餐預定?你怎麽知道我們今天要早起。”
我不知道。鄭毅文心想。一切都只是湊巧。
不過他确實煮了很多蛋,給大家分掉以後,還剩下一個長得最好看的蛋,鄭毅文悄悄地塞給周鈞南。周鈞南正在幫冷冷整理東西,空不出手來,鄭毅文便默默地把蛋殼剝了,但結果周鈞南也沒來得及吃。
趕高鐵是這樣的。尤其是碰上一群昨晚瞎瘋一通、不知節制的年輕人,壓根不知道提前準備是怎麽回事。以前上課喜歡踩點到的人長大以後,會在其他方面繼續踩點。
沒人有空關注鄭毅文。在他知道自己喜歡周鈞南後的第一個清晨,他有些不合時宜地坐在角落裏,看着眼前的衆人忙來忙去。
鄭毅文把那個長得最好看的水煮蛋默默吃掉,去到院子外面。霧氣消散,日光穿透雲層照射大地。鄭毅文拿着澆水壺去視察陳航澆的花……澆的什麽東西!
可就算陳航澆花的水平很爛,但在這一刻,鄭毅文還是無法控制地想要成為……“他”。鄭毅文回頭又看了一眼周鈞南的那些朋友,再艱難地回過頭來,不自覺地捏緊手——是的,他一直生活在一個透明的繭裏,逃避着一切,他其實無法真的融入進周鈞南的生活。
“好了。”大貓擦擦額頭上的汗,“打包完畢,走吧。”
宋時晨看看時間,第一次帶了點急迫感地說道:“确實該走了。”
盛澤輝和陳航的票沒那麽趕,但他們還有其他要做的事情,現在也得出發。
周鈞南提起冷冷的箱子,臉色一變,崩潰道:“這怎麽可能?!這東西怎麽比來的時候還重?”
“我來吧!”大貓嘆了口氣,面不改色地接過。
“走了——”
“南南開學之後見啊——”
“走吧走吧!”周鈞南在這個早上精疲力竭,對着朋友們離開的背影揮揮手,竟然體會到一種“終于把這群兔崽子送走”的感受。這麽一說,他好像有點明白曉霞最近為什麽心情越來越不錯了,可能就是……快開學了吧。
“鄭毅文?”周鈞南突然想起來什麽,在院子裏到處走,“正義!”
他剛剛沒顧得上鄭毅文。周鈞南這時候後知後覺地想,他怎麽把這小子給遺忘了……但他人呢?周鈞南在院子裏沒見到他,又跑到樓上去找,依然沒有。他走出去一看,楊悠樂的車還停在這裏。
“鄭毅文!”周鈞南繼續喊他的名字。
鄭毅文能躲到哪裏去?周鈞南混亂地想,他會不會是生氣了?因為自己沒顧得上他嗎?話又說回來,他真的是來送“外賣”的嗎?時間也太早了……
周鈞南又繞到他家後面去看,此時刮來一陣屬于夏末早秋的風,“嘩啦嘩啦”吹動着那幾棵生長在一起的樹。鄭毅文坐在樹下看書,很像周鈞南第一次和他埋葬麻雀的那天。
“我喊你怎麽不理我。”周鈞南舒了口氣,慢慢地朝鄭毅文走過去。
鄭毅文這次看書沒有拿倒,但好半天都不翻頁,明顯沒有讀進腦袋裏。周鈞南一直走到他的面前,對他伸出手,笑着說:“別坐這兒,我們回去玩塞爾達啊。”
鄭毅文合上書,忽然将腦袋靠了過來,額頭蹭了蹭周鈞南的手心,他低頭輕聲問:“周鈞南,你什麽時候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