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好話
抓了的人立刻下大獄,嚴刑拷打, 不過幾天的功夫, 宮裏頭又少了好幾個太監。宮裏頭下落不明的太監年年都有,但是這會卻不一樣。他們不是下落不明,而是直接被逮去的。
那個之前混到宮裏的人混進了大皇子的随從儀仗裏頭。
皇子讀書是要到前頭去的, 不可能留在後宮, 所以要是混出去了, 要是還有人接應, 一來二去的說不定就真的溜出宮去了。結果沒料到宮禁要比他們想象裏的還要嚴格的多。殺氣騰騰的錦衣衛竟然對儀仗随從挨個盤查,他原本就是臨時塞進去的,随衆的時候,有那麽多人遮擋着,只要舉起手裏的旗幟就好,要是單個查,随口問幾句就能查出端倪來,不露餡, 簡直不可能。
人被抓住, 立刻就下了大獄。錦衣衛的大獄裏頭,刑具百八樣, 樣樣俱全。剝皮勾腸斬頭會,這樣的酷刑沒上,先給人上了站重枷這樣的開胃小菜。套上三百斤的鐵枷,逼着人站那兒,一天都沒有熬過, 肚子裏頭的話就豆子一樣的往外頭冒。
這人名叫紀山,是外頭的一個道士,在外招搖撞騙,他借的自個在外頭練出來的裝神弄鬼的功夫,交好了幾個在宮裏頭有實權的太監。那些個太監被他給糊弄的服服帖帖,幾乎是言聽必從。甚至把紀山給弄到宮裏來,在景山那兒觀景。
這一趟進宮,混到了後宮裏頭。後宮裏怨婦極多,來個正常男人,烈火燒身的,又得不到皇帝的恩澤。這簡直就是久旱逢甘霖,天雷勾地火,和好幾個宮女都有染。那天夜裏一不小心從宮女住的地兒出來,沒料想到那麽晚了,竟然還有人,這才東窗事發。要不然還不知道要在後宮藏匿多少時候。
事發之後,他肥起來的膽兒沒了,東躲西藏,可惜這宮裏到處都是眼睛,一不留神就走漏了行跡,最後只能托把他弄進來的太監,繼續将人給塞到大皇子儀仗隊裏頭,求個好混出宮。
錦衣衛唯恐犯人的口供不夠詳實,把人都駕到火上烤,把那些個和他有交情的,幫他進出宮的太監全部都給招出來。
緊接着,那些個太監也被抓了來,幾番拷打,終于把來龍去脈給整理成冊,送到宣和帝面前。
宣和帝看過之後勃然大怒,他一把揮開了放在手裏的茶盞,內書房裏頭,噤若寒蟬,沒有人敢出聲兒。
“竟然叫外頭的妖道竄到宮裏來,你們東廠到底是幹甚麽吃的!”宣和帝突然沖侯良玉發難,“你們東廠難道不是宣稱天下之事莫能隐瞞嗎?現在朕的後宮都叫男人給混進來了!你們該有何話說啊?”
侯良玉早就料到自個必定要承受宣和帝的這麽一番怒氣,膝蓋一彎,“奴婢有罪!”說着,就跪了下來。
馮懷在一旁冷眼看着,瞧着那司禮監大太監東廠廠公跪在地上,威儀全無,對着皇帝一個勁的磕頭。
宣和帝的怒火卻沒有半點減弱,馮懷心裏估摸着差不多到了時候,呵腰道,“皇爺,這人精力有限,事兒一多難免有個顧及不周……”
這話無異是火上澆油,嫌棄宣和帝的怒火還不夠旺盛。
宣和帝坐回椅子上,他瞧着地上的老太監,這麽多年,侯良玉執掌東廠,從沒出過什麽差錯,這麽多年來,還是頭一回。人哪裏沒有個犯錯的時候!但是東廠一個偵察不周,就叫外頭的野男人給混進了宮,還在後宮裏頭胡作非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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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一次他已經是覺得怒不可遏,要是還來幾回,恐怕這天下都要大亂了!
“你還有甚麽話說?”宣和帝敲着扶手。
侯良玉跪伏在地,磕頭道,“奴婢實在無話可說,奴婢身為司禮監掌印,執掌東廠,更是大內內侍們的領頭,竟然在眼皮子底下發生了這事。奴婢實在是無顏面對皇爺。”
宣和帝整個兒坐在圈椅裏頭,他盯着頭頂上的幔帳,“罷了,你下去。”
侯良玉聽到這話,遲疑了下。大內除了這麽大的事兒,宣和帝暴跳如雷,甚至拿他這個管事兒的來撒火,他都不意外。可是這半句話都沒有,就叫他下去,這就叫人捉摸不透了。
馮懷瞧着侯良玉緩緩退出去,冷不防宣和帝突然喊他,“馮懷,你說,東廠辦事是不是力有未逮?”
“東廠和國朝同壽,這麽多年來也沒見過出甚麽纰漏,可能這次兒是那些不老實的太監作奸犯上,所以才叫鑽了空子。”馮懷呵腰道。
宣和帝聽後眉頭皺成個大疙瘩,他靠在椅子裏頭,手指無意識的在光滑如鏡的扶手上輕輕敲打。
馮懷一撩眼皮,瞧見宣和帝的那只手,心下明白宣和帝是對東廠不那麽放心了。
這次兒他還算是滿意,人是錦衣衛逮住的,雖然禦馬監沒有占得頭功,但比起東廠來,好了不少,至少沒有表露出個錯處。
東廠那邊這會子恐怕是焦頭爛額了。
外頭亂糟糟的,宮女太監們人人自危。寶馨不過是在外頭拿了個繡花棚子,就聽到承乾宮裏頭被帶走了好幾個宮女,那些個宮女前幾日被悄悄帶走的,後來再也沒有半點消息,好似無聲無息的就消失在宮廷裏頭,從未有這麽幾個人。
承乾宮裏頭伺候的宮女,除非那些粗使宮女,不然寶馨多多少少都認識,少了幾個熟悉面孔。自個在屋子裏頭一坐,回過味來,旋即心底深處生出濃厚的恐懼。拿着帕子的手都微微顫抖,早就知道宮裏頭這地方見不得光,死人簡直再正常不過,就是她自個也險些做了王皇後的出氣筒被打死,可見着那麽多人沒了蹤影。深藏在心底的那些恐懼一股腦的全部倒了出來。
她顫着手,把手裏的帕子給丢到一旁。翻出自個的荷包,将裏頭的金子碎銀子各種銀票給翻出來。
這宮裏就不是個好地兒!她進宮開始就琢磨着出去,所以一個勁的攢錢,幾乎是不放過任何一個賺錢的機會,哪怕後面走了大運跟在朱承治身邊,不管他和惠妃有個什麽賞賜,在她手裏呆的時間不會超過七天,就會叫方英托人到宮外賣掉換成銀錢。
這宮裏宮外的,只要手裏有錢,才心裏安穩。日後等到過些年,她要是能出宮了,這些積蓄就是她的本錢。
她數了一遍,仔細着積攢了二十兩銀子,點數的時候,心頭的恐懼漸漸消失了。正忙活着,外頭有人敲門,是春桃的嗓音,“娘娘叫人去前頭呢,徐姐姐也得去。”
“哎,這就來了!”寶馨反手就把手裏的荷包給塞到箱子最深處。
她跑出來和春桃兩個到了前頭。
前頭的院子裏頭已經站了不少太監宮女,惠妃站在臺階上頭,左右有宮女攙扶着。寶馨心裏有些納罕,惠妃不怎麽善于處理宮務,一般都是叫女官裏頭處置了。現在倒是親自出面了?
她站在宮女前頭,院子裏頭一邊站宮女一邊太監,兩邊中間一道路,好似溝壑似得将兩邊分開。
站定了,就聽上頭的惠妃發話了。
“我平素身子不好,想着你們是個忠心的,不需要我來三令五申,沒想到如此寬厚,卻還有人生了反骨做出些豬狗不如的事來。”惠妃站着,話語聲并不大,“以後要是有人再敢偷偷摸摸做些不能見人的事兒,到時候化作灰,別怪主子沒提醒。”
寶馨站在那兒,馬上想明白這事還是和之前的那一場風波有關。惠妃的那一番話她後半截沒聽到心裏去。
等到散了,寶馨被叫到惠妃跟前。
惠妃上下打量下面前的宮女,面前這宮女,已經過了女人最好的年歲了。但或許是沒有經過人事的緣故,肌膚依舊細膩雪白,瓜子臉上兩梢新月眉,雙目含情,鼻梁筆挺小巧,纖腰削肩,渾身上下一打量,幾乎找不出半絲不好的地兒。
這生的杏眼桃腮的,剛開始不覺得,看久了,總覺得和翊坤宮的齊貴妃有些相似。一樣都是江南美人樣兒。
“最近長哥兒身邊沒有甚麽動靜吧?”惠妃雙手插袖問。
寶馨感覺到惠妃的打量,她垂眼答,“大殿下一切如常,身邊宮人也沒有異樣。”
惠妃想起這次被消失了的宮女的确是沒有兒子那邊的,想起那些宮女,她就一陣心煩。先別提那些宮女兒竟然敢背着人睡男人是頭等死罪,在這個時候事發,叫她焦頭爛額。
“你仔細看着,若是有差錯,我頭一個就來找你。”
寶馨應下,“是。”
朱承治今早兒讀書,發現自個的侍講官換了人,一番熟悉面孔只剩下個叫袁文彬的侍講學士。
另外的都是些生面孔,其中竟然還混進來個唇上胡須才蓄起不久的翰林。
皇子讀書,給皇子講學的翰林都是些老學究,長得一把花白胡須。沒有個五六十的不要來。
朱承治的眼神不留痕跡的掃過那袁文斌的身上,袁文斌早些時候,和那些個老翰林一樣,對他兢兢業業,學業上也頗為嚴格。甚至那些個老翰林和他解說朝政的時候,袁文彬也在一旁,偶爾也會提出見解。
現在只剩下他一個,朱承治還有什麽不好明白的。知人知面不知心,面上看起來光風霁月,坦坦蕩蕩,私底下卻幹些出賣人的事兒。
朱承治心裏氣血翻湧,這會小太監端來一杯香茶,朱承治擡手似是無意一把将小太監端着的香茶給掃落在地。
小太監沒料想這位大殿橫出一條手來,一時沒提防,手裏的茶水就盡數潑了地。小太監吓得面無人色,雙股戰戰,跪倒在地,連連對朱承治磕頭。
“殿下?”茶盞碎裂的聲響引來幾個侍講官的側目。
朱承治擡手,“我口渴,伸手伸的太急了。”說着,轉頭看向地上連連磕頭的小太監,和顏悅色,“這個不管你的事,收拾了再端一碗上來。”
小太監諾諾應了,将地上的碎瓷片收拾了,水漬擦幹淨,手掌在地上按了一遍,确定沒有刺手的細小瓷片,這才下去。不多時,給朱承治上了一盞龍團茶。
喝了一口茶之後,侍講官們開始講課,這幾個新來的年輕翰林有些緊張,朱承治聽出他們話語裏頭略快的停頓,手裏拿着一卷書看着。
過了幾炷香的時間,課文說完,小小休息一會。袁文彬左右見着其他翰林已經退下,壓低了聲量,“大殿下可知道,皇爺已經設立了西廠?”
朱承治持書的手僵硬,他瞬間轉過眼來,“這個,我倒是不知。”
“前幾天,皇爺下令設立西緝事廠,和東廠相對。”
朱承治兩只耳朵在聽着,面上卻沒表露出多少表情來,他只是嘴唇翕張,吐出話來“那、西廠提督是誰?”
“是禦馬監的提督太監馮懷。”袁文彬說着,憂心忡忡,“聽說這個馮懷早年是在齊貴妃的宮中伺候,曾經是齊貴妃的心腹。他在這個位置上,恐怕會對殿下不利。”
“老師言重了。”朱承治聽着,臉上露出溫煦的笑,“設立西廠也好,誰人為西廠提督也罷,這些都是聽從父皇的意思。”他說着,在袁文彬震驚的目光中,他挑起嘴唇笑,心裏生出幾分促狹的快意,“何況我并不适合過問政事。”
他到現在,最慶幸的事,便是從來沒有表露過太多對朝堂的興趣。他已經吃了這麽個大虧,哪裏還會輕易把心事表露人前!
方英今日随伺在旁,一下午的功夫,他就瞧着朱承治寫壞了好幾張大字,紙上開始還是方方正正的字,筆鋒之間頗有根骨,倒是到了後來,朱承治揮筆紙上胡亂畫,揉成一團丢在地上。
寶馨進來,方英見着救星似得走過去,一手扶着拂塵,對寶馨打了個千,而後嘴朝朱承治那兒努。
寶馨會意,緩緩走到書房裏頭,見到一地的紙團,蹲身下去收拾。
指尖兒才碰到,就聽朱承治發話,“別動。”
寶馨蹲在那兒,一動也不動,“殿下?”
朱承治嘆氣,“寶姐姐蹲在那兒幹嘛,不覺得腿麻嗎?”
寶馨眼珠一轉,開始沒覺得,被他這麽一提還真覺得有些腿腳酸麻,朱承治丢開筆,繞過書桌伸手扶住她的臂膀。
手掌接觸到層層的绫羅,哪怕隔着好幾層的錦帛,他覺得自個拖着的手臂和他已經差不了太多了。
“不是殿下說不要動的麽?”寶馨也不端着,手臂被他一扶,順勢就起來了。
朱承治嗤笑,“我說的是別動那些寫壞了的紙,待會有人收拾,你身份做這個不合适。”
“甚麽不合适呀,我就是個宮女,宮女還不做這個,又不是主子。”寶馨笑。
朱承治的笑有些淡,而後又牽起嘴角來,“今個我不在的時候,承乾宮裏有甚麽事嗎?”
“也沒多大事,就是娘娘把宮女太監們集聚在一塊訓話,說誰也不準做見不得人的事。”寶馨說起來,覺得有些好笑,這宮裏頭哪個地方能見人了?等到風頭過了,到時候原來什麽樣還是什麽樣。
朱承治颔首,“嗯,我叫娘這麽做的。”話剛說完,寶馨吃驚的乜他,朱承治一笑解釋,“上回的事,咱們承乾宮還是被牽連到了,雖然細究起來是下頭人做的好事,和我們母子無關,但是皇後娘娘還是把娘叫過去訓斥了一頓,說是禦下不嚴。回來之後我就叫娘這麽做,也是給人看的。”
宣和帝對惠妃懶得用對王皇後的那一套,王皇後有事兒了,他派人上門把王皇後訓斥個沒臉。對惠妃,這個力氣都不太願意使,叫王皇後斥責。
寶馨當然明白,她點點頭,“也好,上面知道了,也有個交代。”
朱承治嗯了聲,“底下那麽多人,心思不一,不嚴厲點兒不行。”他想起袁文彬和他說的那件事,臉上的笑帶了幾分興趣,“我今日聽人說,父皇建立了個西廠,西廠的提督太監你知道是誰?”
寶馨回他一臉茫然,朱承治背着手,慢悠悠道,“是那個馮懷,”說着還怕寶馨不認識這個人是誰,又解釋了一句,“這人之前是齊娘娘的心腹,你說他會不會聽齊娘娘的話,對我不利?”
寶馨身形僵住,她消息比不上朱承治靈通,聽到這個消息,腦袋上被人打了一記悶棍似得。
整個人都懵了。
反應過來的時候,又聽朱承治說馮懷,下意識接道,“這位……恐怕不怎麽會聽齊娘娘的話。”
朱承治察覺出她的僵硬,一雙鳳眼乜來,目光清冽,“哦,寶姐姐這麽說?”不等寶馨開口,他又笑,“這麽幾年來,還真的很少看到你為誰說話呢。”
作者有話要說:
朱承治:你為啥要給他說話!
寶馨:我沒有啊!對了,你怎麽渾身上下都是酸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