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春節的熱鬧喜慶随着開學日子的臨近漸漸淡去,江代出跟賀繁結束首都一程,由江致遠安排的人送回了錦陽。
下車一見着年美紅,江代出就沖過去把她撲了個滿懷,表情語氣膩歪又激動,“媽!我可想死你啦!”
賀繁跟在後面叫了聲阿姨,幫江代出看着被他棄在一旁的行李。
年美紅笑着摟摟江代出,又捧起他的臉反複端詳,見他沒掉一丁點肉才安心。又朝站得遠些的賀繁招手說:“過來媽看看,這幾天吃睡好不好,折騰累沒有?”
江代出覺得他媽太過于緊張了,打趣道:“媽,我們是去首都,又不是上深山老林裏。”
年美紅笑嗔着點他腦門兒,“你現在知道首都好啦,讓你去念初中你不還死活不幹嗎?”
“好是好。”江代出心裏認可了首都的好吃好玩,還有親生父母對他的關愛,“那我也不想離開你們。”
他轉頭四下環顧,沒見着賀偉東,問年美紅:“我爸怎麽沒來接我們?”
“你爸他——”
“大年!”
年美紅話沒說完,遠處傳來一道與賀偉東截然不同的中年男聲。
江代出一下認出是他小姨父的聲音。
王洪強身穿一件滿大街撞衫的深灰色棉夾克,襯得本就普通的身形相貌更加泯然衆人。他一路小跑着過來,方盤臉上帶着見了小輩的慈愛笑容和超過他原本年紀的歲月風霜感。
“小姨父你怎麽來了?”江代出有些意外。
王洪強到了跟前,還像小時候逗江代出一樣彈他一個腦瓜嘣兒,“我跟單位借車辦事,你媽說你跟小繁今天回來,我尋思完事了正好接你們回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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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代出不到百天的時候王洪強跟年秀玲處的對象,剛學走路時候結的婚,也是看着他長大的,打從他小時候就愛逗着他玩,彈腦嘣兒,拔蘿蔔,撓他癢癢肉把他追得滿屋子亂竄。
現在江代出個子高了,胳膊長了,只要王洪強一鬧他,他就以彈他小姨父的啤酒肚回擊。兩人在站臺口你抓我躲鬧了兩下,江代出後退時一不小心撞到了賀繁,幸好賀繁只稍一趔趄便站穩了。
年美紅見狀叫住一大一小:“哎喲別鬧了,小繁你沒事吧?”
江代出馬上嬉皮笑臉地湊到賀繁跟前,攬着他的肩主動說對不起。
賀繁沒放在心上,對着面前只見過兩次的王洪強點頭叫人:“小姨父。”
王洪強收了玩鬧神情,對着賀繁展了個長輩式的和藹一笑,“家裏那邊都挺好的吧?首都過年是不是比咱這熱鬧?”
家裏那邊都挺好的吧。
賀繁記得剛到首都那天,江致遠也問過他類似的話。
都挺好的。
但到底哪個能算他的家呢?
王洪強的想法不過是大多數人的想法,認為長大的地方離開了也是家,問這話沒有惡意,只是在不自知的情況下戳了賀繁的心。
江代出偏頭看了沉默的賀繁一眼,意識到他的處境,立刻搶着回答:“熱鬧多了,出門車挨車人擠人的,到哪都得排隊,不過習慣就好了。”
王洪強問江代出:“你親爸親媽家什麽樣?大不大?”
江代出:“大啊,上下兩層帶樓梯的,還有大陽臺。哦對我還有自己的屋呢!”
王洪強只是出于對孩子的關心,又問:“感覺你親爸親媽對你好不好?”
江代出點頭:“嗯,挺好。”
他草草應道,并不想在賀繁面前說太多。尤其他注意到賀繁提過的全家福并沒挂在那個家的客廳裏,還有賀繁望向那面牆時落寞的神情。他在心裏默默計劃,等回來叫上他爸他媽,他們四個人去照相館拍一張全家福,就挂在他家一進門對着的那面牆上。
有弟弟也挺好的,他江代出不是那麽小氣的人。
一旁的年美紅聽得心裏半喜半酸,一面舍不得一面又覺得欣慰,欣慰她的寶貝大年有福氣,親生父母家境優越還疼愛他,這輩子保準可以過得舒舒服服,不用吃苦受累。
幾人閑聊着便出了車站,上了王洪強從單位借的那輛白色面包車。
江代出口若懸河地給他媽和小姨父講了不少在首都的見聞,又想起問他爸的事來:“對了我爸呢?”
按正常時間也該下班了,再說他爸的工作性質不像車間裏的工人那麽死板,平時家裏有事打個招呼也能早走一會兒,照理剛過完年,廠裏不會太忙啊。
年美紅從前排轉過頭來,苦着臉道:“你爸腿受傷住院了,今晚你倆得自己在家,我再去醫院陪你爸一晚上,明早辦了出院就一起回來。”
這事兒出了有幾天了,她怕孩子擔心,之前在電話裏一個字沒提。
江代出跟賀繁都吃了一驚。
“我爸腿怎麽受傷的?嚴重嗎?”江代出急着問道。
年美紅:“騎自行車把左腿小腿給摔骨折了,不過沒大事兒,上了夾板回家養着就行了。”
“騎車怎麽會摔?”
江代出下意識與一旁的賀繁對視,那一個眼神的交流,證明他們此刻的想法不謀而合,“他是不是喝醉了騎車摔的?”
年美紅表情一滞,沒想到瞞不過孩子。
她不想讓賀偉東的父親形象在孩子面前顯得不正面,随口編造了個理由:“廠裏人一起吃飯,領導讓喝的。”
江代出垮下來的神情沒有絲毫緩和,“他總半夜三更出去喝酒,每回都喝多,都是廠裏領導讓喝的?”
見年美紅心虛答不上來,江代出又追根究底:“領導讓我爸喝酒,還讓我爸騎自行車回家,現在腿摔斷了,他負責嗎?”
“哎呀大年,這話可不能出去亂說。”
王洪強生怕孩子真這麽以為,回頭到外面胡嚷嚷,再傳到鍋爐廠,趕忙從後視鏡看着江代出打圓場:“你爸沒怎麽喝,是路上結冰太滑了。”
江代出十一歲了,不願意大人拿他當小孩糊弄,悶悶地說:“我跟賀繁走之前路上就沒雪了。”
掰謊被拆穿,王洪強當即也啞了火。
賀偉東常去喝酒這個事,王洪強不是第一次聽說。
雖然他不是鍋爐廠的,但錦陽這個小地方,大家的圈子總有重合。他早先就不止一次聽人提過,說總見着他這個連襟姐夫在“東門兒”的燒烤攤兒上喝酒。有時一個人,有時跟幾個朋友一起,二兩的白酒杯滿了空,空了滿,一坐就是一晚上。
小吃街喝酒的男人多了是,大家之所以會談論他,是因為賀偉東以前不這樣。
在別人的印象裏,他是鍋爐廠最早招進來的一批大學生,是性格內向,儒雅周正的“文化人”。不僅如此,他還是廠院兒人人稱贊的顧家好男人,每天下了班就買菜回家給老婆孩子做飯,這些年不知有多少女人眼熱年美紅的好眼光。
很難想象這樣一個男人,會忽然轉變成一個三不五時當街喝得大醉的酒徒。
王洪強知道他是因為孩子的事受了打擊,畢竟攤上這種事,沒有做父母的能雲淡風輕若無其事,因此也免不了唏噓一聲。
而這世上能與賀偉東感同身受的,只有他的枕邊人年美紅。也正因深知他的苦楚,年美紅才在一開始對他借酒消愁的舉動睜只眼閉只眼。可這麽久過去,他還是未能解憂,反而養成了酗酒的毛病。
對于賀偉東在家的時間越來越少,和頻繁的醉酒晚歸,江代出已經多次表露出對爸爸的不滿。賀繁什麽也不說,但也看得出來他不喜歡與賀偉東親近。
年美紅只好一邊幫着遮掩,一邊勸賀偉東戒酒。正擔心酒精傷肝傷身,他這邊倒先傷筋動骨了。
這幾日年美紅一直在醫院陪護,熬得身心俱疲,嘆着氣寬慰孩子,也寬慰自己:“勸他他不聽,看也看不住,這回他自己遭了罪應該知道收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