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賀繁在不久後一個周末被帶回了錦陽。那原本一直該是他生活的地方。
錦陽沒有機場,到最近的省會機場要轉一趟六個小時的火車。他們早上出發,飛機轉火車再上出租車,到地方已經是傍晚。
一路上付雅萍看他的眼神裏都透着股心虛,只要對視上就會笑得僵硬刻意,說話夾着嗓子。比平時和顏悅色多了,卻仍不像個母親。
江致遠則是不停地跟他講他和親媽長得有多像,他親爸人有多和氣,錦陽那個地方有多人傑地靈。說到最後,見賀繁理解不了這些,只是驚惶地發怔,才讪讪閉了嘴。要說他心裏沒有一點不舍與愧疚倒也不是,畢竟當親生的養了十年,就算他一年到頭天南海北地出差,與姘頭厮混,一個月在家陪賀繁吃不上三頓飯,賀繁也叫了他十年爸。
平心而論江致遠覺得賀繁這孩子很優秀,不僅學習不錯,大拉琴也拉得好,就是性格太孤僻了。而且總是病病歪歪,全身瘦的沒有二兩肉,文弱氣太重。
不知是因為血緣上的偏愛還是怎麽着,他一見着江代出就更喜歡,覺得那半大小子虎頭虎腦的,是個可造之才,而且個頭兒性格都随他,一看就是他江致遠的種。
自問江致遠心裏也掙紮過,但只是短短一陣。他這人很現實,事已至此,再怎麽多說也無用,孩子是一定得換回來的。他老江家的小子不能認別人當爹,他繼續養別人的孩子心裏也膈應,只能快刀斬亂麻,長痛不如短痛。
相比江致遠,付雅萍倒沒那麽在乎血脈傳承,孩子認不認祖歸不歸宗的她無所謂,說白了她對孩子不上心跟是不是親生的沒多大關系。單純就是不喜歡孩子,還是身體羸弱,繼承不了她衣缽反倒還拖累過她事業的孩子。
從前她以為賀繁是親生的,就把生活的怨氣通通發洩到他身上,就好像她懷了孩子老公搞外遇,事業錯過黃金期,整天被保姆打電話來煩都是他的錯一樣。動不動就幾天不露面,一回家就翻賀繁的作業本,只要看着一個錯題就伸根手指頭劈頭蓋臉地數落賀繁。
現在賀繁不是她親生的了,她倒後知後覺地生出些愧為人母的羞恥之心。
不過換個角度一想,自己這些年當媽當得不稱職,賀繁跟她不親近已成定局。修補母子關系既已無從下手,索性換回親生的來養,說不定還是個重新來過的好機會。
這麽一合計,她對賀繁的那點不舍便只浮在了良心表層上,給風一吹就散了。
他們帶賀繁來錦陽不單只是為了給賀家夫婦看一眼,而是打算直接商議兩個孩子的歸屬問題。
江致遠是個生意人,邏輯嚴密,口才出衆,不怕分析不出個長短利弊,說服不了他們。再一見面他便稱呼賀偉東和年美紅為“江繁的爸爸媽媽”,等同于用行動表示不會再把他們的孩子當成自己的孩子。
年美紅卻稱呼他們為“江先生,江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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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繁爸爸,江繁媽媽,咱說實話,把兩個孩子換回來他們指定要适應一陣子,絕對會影響心情,耽誤學習。”江致遠循循善誘,“但你們想啊,他倆現在還沒上五年級,學習任務不重,過兩年小升初也不是特別重要,是吧,實在咱要是學不好,找點門路也能進個好學校。”
他語氣一轉,接着說:“但要是現在當斷不斷,等他倆再大點,上了初中高中再換,這成績一落下可就很難再跟上了。就算咱花錢能給他們塞進重點,但花錢買不着知識,高考要是考不好,一輩子可就耽誤了,你們說這些咱當大人的是不是都得考慮進去。”
“嗯,是。”年美紅無法反駁地絞着手指,含糊應道。
她臉色慘白,背脊微彎,相比一旁光鮮亮麗的付雅萍,因為自小漂亮一直被人叫“大美”的她看起來要憔悴許多。她見着了自己的親生兒子,那孩子的樣子便一直在她眼前揮之不去。
是個特別漂亮的孩子,白白淨淨一張小臉,斯文秀氣,鼻子和臉型像她,薄嘴唇像賀偉東,一雙眼睛還有氣質還很像她爸,也就是賀繁的親外公。
那孩子現在就在裏屋跟她兒子呆在一塊兒,她卻比見着之前更加痛苦煎熬。
一個是她親生的,一個是她養大的,眼下要是留下親生的,那她養大就得給人家還回去。就算不換,她也不知道人家還願不願意好好照顧她親生的。
她實在舍不得她兒子賀年,所以她低着頭,遲遲無法表态。
賀偉東則一根連着一根地抽煙,低頭也說江致遠分析的在理。他這陣子煙瘾大多了,從三五天一盒變成一天兩三盒,嗓子都熏啞了。他剛才見過自己親兒子,心裏就亂七八糟,說不出什麽滋味兒。
他們夫妻倆都是本本分分的老實人,所求不過安穩度日,有份能糊口的活計,把孩子順順當當養大成人,以後讨上媳婦兒生個孫子,他們退休幫着帶帶,這輩子也就知足了。
哪想到能攤上這種事。
見賀家夫婦半天不吭聲,江致遠朝付雅萍使了個眼色,按來之前商量好的讓她跟着打配合。
女人和女人好說話,付雅萍清了清嗓子開口道:“江繁媽媽,我特別理解你現在的心情,因為我也是一樣的。但是我們不能因為一己私欲影響了孩子的前途,你說是不是?我知道這個決定很艱難,但孩子畢竟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
她哽咽一般沒将話說完,偏頭以手遮面,吸了下鼻子,“我這些天吃不下睡不着的……”
這一番話照江致遠所指示的着重強調了“親生”這個問題,試圖引導出年美紅對親兒子的愧疚和不舍,松動她一直不願正面回應換孩子的态度。
“能不能,”年美紅眼裏蓄着淚,當着對方的面又只能強忍住,“能不能讓倆孩子換着住啊?”
付雅萍頓了頓,側頭看了眼江致遠,為難道:“我們要是都在一個地方還好說,這一個錦陽一個首都的……孩子也不能老轉學啊……”
年美紅意識到是自己欠考慮,說了傻話,艱澀地改口:“嗯對,不能耽誤孩子學習。”
她略一低頭,眼淚就落了一大顆砸到地上。
“江繁爸爸。”
江致遠轉攻被煙嗆得緊皺着眉頭的賀偉東,“咱們做男人的都講究這個香火,都希望有個兒子傳宗接代。咱們呢你看都有兒子,可惜因為外在因素造成了這麽一個意外。現在既然發現了,好在孩子不大,為時還不晚,最好還是把這個錯誤糾正過來,讓孩子認祖歸宗,畢竟是血脈傳承的大事。”
這一番話成功觸動了賀偉東作為傳統思想男性那根深蒂固的認知,搖擺不定的神情上浮現一絲肯定,“是,是得換回來,誰家孩子就是誰家的,這天經地義的事兒。”
年美紅聞言,看了眼丈夫,壓抑地小聲啜泣起來。
賀偉東拍了拍妻子的手,對江致遠說:“那就按你說的,把孩子戶口改過來吧,早晚也得改,醫院和法院那邊出個證明就行。”
“孩子能不能再等一等。”年美紅打斷道。
三人同時看向她。
江致遠和付雅萍對視一眼,須臾,江致遠起身對賀偉東客氣道:“我太太情緒有點激動,我陪她出去轉一圈,透口氣,幾分鐘就回來,您看行嗎?”
賀偉東看破沒說破,“可以,可以。”
江致遠拉着付雅萍從陽臺改的那扇門出去了,沒作聲地一直走到不遠處一片空地上。沒等江致遠先開口,付雅萍便不耐煩道:“要不就聽他們的吧,把戶口先改過來,孩子晚點換就晚點。別把他們逼急了再反悔,打個官司也得好幾年,多麻煩啊。”
江致遠跟付雅萍考慮到一塊兒去了,不僅如此,他還想到一個估摸着賀家夫婦更樂意接受的提議。
等他們商量完回去,年美紅剛從兩個孩子呆的屋裏出來。她趁這幾分鐘給孩子炒了兩碗雞蛋炒飯送進去,看了眼怯生生的那個,關門前跟她兒子賀年說:大人的事兒還沒談完,你陪弟弟再玩會兒。
等四個人重新坐回年美紅那不算寬敞的,一間卧室加陽臺改成的理發店裏,江致遠開口道:“江繁爸爸,江繁媽媽。”
年美紅緊張地屏住了呼吸,像在等待宣判。
“我和我太太商量了一下,因為我們倆的工作比較忙,陪孩子的時間不多,平時江繁全是靠保姆照顧。”
江致遠頓了頓,接着說:“能不能這樣,先把兩個孩子的戶口跟姓都改過來,就算暫時把這個錯誤糾正了。我想呢,讓兩個孩子都先跟着你們生活,在錦陽把小學念完。我負責一個孩子的花費,這點你們不用擔心。等我兒子上初中我再接他回首都念,兩位看這樣行不行?”
年美紅聽罷,當即喜極而泣。
她當然是願意的,能把她兒子多留在身邊一天都令她雀躍,別說是兩年。
作為母親,她有私心,想着多過一年,孩子就大一些,以後無論去到哪都不會忘記她。
作者有話說
賀年=江代出江繁=賀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