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旅程剛開始,13個人走在一塊就像13個啞巴。唯一會主動說話的人是小彤,她也是這個隊伍裏算是最有生命力的人。不怕麻煩,能者多勞,找車,找餐廳,都是她一個人在完成,像個非常稱職的導游。
而隊伍裏,第二個混進來的人就沒有她這樣的生命力,還非常怕麻煩。比這群真被确診的人更加不合群。明明兩條腿生得那麽長,走路卻走不快,總是慢吞吞的一個人随在隊伍的最後。人家看山他看樹,人家看花他看樹,也不知道那些樹到底有多好看。
旅行的第一周相安無事,到了第二周才發生小彤最擔心的意外。他們晚上歇在當地旅社,有一個英籍女生背着包趁夜離開了,走的時候就帶走一個小包。
小彤是第一個發現的,她晚上不敢睡太深,聽見有動靜馬上爬起來,從窗外看到有人離開。天黑路燈也暗,她看不清楚是誰走了,只能大概看出是一個女生。
她不敢大意,随手拿過一件外套披上,拿起手電筒跑去敲柏浔的房門。
柏浔半夜被吵醒,臉黑得可怕,但這會兒小彤也顧不上他有多生氣了,指着樓梯小聲說:“有人帶着包離開了。”
柏浔還是那張臉,眼睫毛長得像小扇子。
小彤心急如焚,“跟我一起出去找她吧,那麽晚了我一個人不敢出去。”
“那就回去睡覺。”柏浔想把門關上,小彤用身體擋住了。
“見死不救,不光損你自己的陰德,也損至親的陰德。”
柏浔眉頭微蹙,“你覺得我信這個?”
“你不信能不能為你身邊人信一下?要是愛你的人知道你是這樣一個冷血無情,見死不救的人,他們心裏不會難過嗎?”
柏浔想到了應小澄,之後又想到了柏建林。沉默幾秒,他轉身去拿外套,還有應小澄給他準備的強光手電筒。
到了外面的主路上,柏浔打開應小澄給的強光手電筒,瞬間路面被照亮大半,仿佛白天一樣。小彤只聽說過這種手電筒,但還是第一次見,忍不住感嘆,“給你準備這個的人是天才。”
柏浔沒有說話,左右晃了晃燈柱。這個時間,鬼都不在外面亂晃,哪裏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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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彤指了一個方向,“往這走吧。”
他們沿着道路一直走,找了很長時間,直到天空蒙蒙亮,才在沒人也沒車的公路邊找到她。那叫提娜的女孩子衣服上全是露水,手也冰涼。小彤朝她跑去,緊緊摟着她。
柏浔沒有靠近,關了手中電量快不足的手電筒。由于睡眠不夠充足,為了找人又走了很多路,他現在心情極差,是在忍着才沒有發脾氣。
等小彤摟着提娜站起來,柏浔率先轉身往旅社方向走,誰也不想等。
霍宇廷醒了後知道這件事,他表現得很憤怒,指責女生不按原定計劃,并表示不能撐到科爾馬的人最好現在就退出。
他發火時目眦欲裂,空氣裏飛着他的唾沫星子。柏浔看見了,慶幸自己站得遠。霍宇廷說完話還不忘瞪他一眼,再轉身離去。
柏浔抱着手靠在牆上,掃了眼各有心事的衆人,不打算說什麽。一旁的小彤也靠在牆上,雙手背在後面,說:“可以來找我們。”她伸手指了指自己跟柏浔,“任何時候,只要你們有需要。”
柏浔躲開那只手,“不要自作主張,我不會管。”
小彤轉頭看他,“你要不要回去睡一覺,你的臉色不太好看。”
柏浔此時非常需要睡眠,放下手先回房間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和小彤把提娜找回來的緣故,那之後隊伍的氛圍發生了一點變化。柏浔不好接近,他們就像圍着篝火一樣緊緊圍着小彤。
有幾天旅行走到森林,草地多蚊蟲,小彤打開自己特大的行李箱整理所需裝包。到了要出門的時候,除了柏浔和霍宇廷,所有人都自動在她面前排隊,等着小彤給自己噴驅蚊噴霧。
噴完了再到柏浔那裏,領取每人一個的水煮蛋和礦泉水。傑米問自己能不能要兩個雞蛋,柏浔沒說話,把自己那個雞蛋給了他。
噴完驅蚊小彤走過來,問柏浔,“給你也噴點?”
“不用。”
“來吧別害羞。”
小彤蹲地上想給他噴一下腳,柏浔後退躲開,“噴過了。”
小彤站起來收起驅蚊噴霧,“你有女朋友吧?”
柏浔沒說話。
小彤看着他說:“你怎麽可能自己帶驅蚊噴霧?提娜手指劃破那天,你拿出一個急救包,我都看到了,藥盒上貼着便利貼,雖然字醜了點,但應該是你女朋友準備的吧。”
柏浔頓了一下,多少昧着良心,微蹙起眉,“字哪裏醜?”
小彤欲言又止,“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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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程過半。他們沿着霍宇廷提前規劃的路線走,走過高山,森林,湖泊,途經多個國家。大自然鬼斧神工的美景治愈着所有人的身心。旅途剛開始的那種低氣壓漸漸消散了,一道走在路上,也慢慢開始有人主動說話,小彤也總是第一個響應。
所有人一起走的時候柏浔還是走在最後。他帶來的充電寶是最多的,有6個,除了他自己的那個,剩下的都是應小澄塞在包裏,這也方便了所有人。
走在前面和小彤一起的英籍女生提娜突然放慢腳步,走到柏浔的面前問他借一下充電寶。
柏浔無所謂被借充電寶,就從包裏取了一個給她。
“謝謝你,柏。”
“不要謝我,謝應小澄。”
提娜連忙點頭,“謝謝應小澄。”
隊伍裏不管任何人跟他借東西,道謝時如果說柏就會被像這樣糾正。以至于沒人見過應小澄,卻都對這個名分外熟悉。
那天中午小彤找了一個露天餐廳,店裏桌子太小,她征得店員同意把幾張小桌拼成長桌,讓所有人坐在一張桌上吃飯。
柏浔不知道她是怎麽記住所有人的喜好的,連霍宇廷不吃胡椒她都能發現。
柏浔和他們一起點完菜,再借口去廁所,站在沒人注意的角落給應小澄打電話。時差的關系,應小澄在國內是傍晚了,他剛吃完晚飯。
“心心,中午吃什麽?”
“口蘑,蘆筍,奶油蝴蝶面。”
“聽上去不錯。”
柏浔靠在窗框上,外面是晴天和繡球花。身後是複古情調的餐廳,老式留聲機緩緩流出藍調。電話裏應小澄在跟他說爺爺很好,小沅很好,阿姨也很好。
柏浔問:“你怎麽樣?”
“我也很好。”應小澄嘴裏叨叨沒完,彙報他的日常訓練,還說了許青山跟琪琪沒有分手。
柏浔不關心不記得長什麽樣的許青山,但應小澄想說他就随便聽幾句。
“青山哥誤會了,琪琪姐對他冷淡是有別的原因,反正青山哥已經哄好琪琪姐了。他們還在談戀愛,以後說不定會結婚呢。”
應小澄可能邊打電話邊吃蘋果,柏浔聽出他吃得很開心,“甜嗎?”
“特別甜。”應小澄又咔嚓咬蘋果,“一會兒你也吃個蘋果嗎?”
“不吃。”
應小澄一下擔心起來,“你有沒有好好吃水果?”
柏浔在家吃水果都是切好的果盤,要剝皮不吃,會弄到手不吃。出門在外肯定沒有家裏這樣的條件,如果沒有人送到他面前,他可能想不起來需要吃點水果。
“有。”
“真的噢?”
“嗯,餐後有。”
應小澄信他了。兩個人又說了會兒話,時間有一點長了,提娜走進來叫他。應小澄聽見了,也讓他先去吃飯,柏浔就先挂電話了。
他的座位在角落,霍宇廷坐在另一個角落,隔老遠了,霍宇廷還能拿眼睛瞪他,“你上個廁所要那麽久?”
他不點名指姓柏浔就不會理他。
少年時他們一起上過課,兩人的父親還是故交,但他們的交情很一般。當初柏浔如果不是被他那句“不需要你這種人”冒犯,現在他未必會坐在這裏。因為霍宇廷單方面跟他有私仇。
具體緣由就得從他們少年時說起了。
那時柏浔剛從國外拿了小提琴金獎回來,西山交響樂團只錄一個的名額就是給他準備的蘿蔔坑。當時許多競争的人都知道這一層關系,但還是為了刷臉,刷經驗,争相報名。其中就是霍宇廷。
霍宇廷的父親霍雲傑跟他父親柏誠業曾有些交情,不過據說這交情從柏誠業成為西山交響樂團的首席小提琴手便淡了。兩家也沒聯系。
當年的蘿蔔坑霍雲傑當然也能看出來,但他還是讓霍宇廷上去比一比,跟柏浔同臺争。
霍宇廷心态差,那天他拉的什麽東西柏浔恨不得耳朵聾了。
比人脈比不過,比天賦還是比不過。比什麽都輸,這對霍雲傑來說似乎是永遠也過不去的一道坎。慢慢的就也成了霍宇廷的一道坎。
老子比不過,兒子更比不過。但人就是喜歡跟比不過的人比,越是比不過越要比,沒死能拉就不要停。柏浔拉一百次,霍宇廷就要比柏浔多一百次。
柏浔已經不能拉琴了也不能停止,他還需要加入西山交響樂團,成為首席小提琴手,只有做到了才能算他們比過了柏家父子。
但霍宇廷很清楚自己做不到,可能不只自己做不到,将來他的兒子可能也會比不上柏浔的兒子。他們霍家三代都得活在姓柏的陰影下,只有他死了這一切才能結束。幸運的是,柏浔好像也不想活了。
每次看見柏浔的左手發作,霍宇廷心中都有解恨的快意。天賦過人又怎麽樣?現在還不是廢了,一樣也成不了首席小提琴手。
就好像老天爺也站在他這一邊。霍宇廷剛盯着吃完午餐正在喝水的柏浔,柏浔左手的礦泉水瓶就突然脫手,大半瓶水灑在身上,衣服和褲子濕了大片,十分狼狽。
霍宇廷剛準備笑出聲,就見一桌的人都動了。小彤去拿紙,提娜幾個女生驚叫一聲後,都起身收拾桌面。
柏浔左手有問題大家都知道,所有人每天都待在一起,怎麽也撞見過柏浔左手突然不聽使喚的情況。
“柏,需要換衣服嗎?”
“柏,我這裏還有一瓶水。”
柏浔面不改色地搖頭,“沒事,不用。”
霍宇廷突然起身,把手裏喝濃湯的勺子用力摔在桌上,憤恨離去。
衆人不知所措,小彤看着霍宇廷暴走的背影,放心不下地把紙巾交給柏浔,自己一個人追出去。
柏浔看着兩人一前一後走遠,沒有追出去的打算,和衆人坐在餐廳裏等。
過了半小時,小彤帶着霍宇廷回來了,霍宇廷臉色很差,但沒有繼續發作。他一人陰沉着臉,隊伍裏的氣氛也受到很大影響。
晚上他們回到入住的酒店,小彤有些擔心地過來敲柏浔的房門,告訴他白天她追出去的半小時裏發生了什麽事。
“他一直在發脾氣,冷靜不下來聽我說話,你是他提到的唯一人名。”
小彤說得很委婉,但柏浔用猜的也能猜到大半。那半小時霍宇廷應該在不停咒罵他。當面罵他不敢,背地裏還不敢嗎?
沒聽見柏浔就不在意,嗯了一聲。
小彤抿了一下唇,“還說我再這樣要把我趕出隊伍。”
柏浔還是不意外。
雖然在這支隊伍裏,她可能是唯一付諸過行動的人,但她的表現确實不像。
柏浔見過她手腕上的疤痕,但沒聽她說過怎麽回事。不過猜也能猜得到,有些人在快死的關頭,能活過來就會怕死。除非病入膏肓,否則求生是所有生物的本能。
小彤攤手聳肩,“我知道全部的行程路線,想甩開我,沒門。”
柏浔看了她一會兒,轉開眼淡聲說:“你跟他很像。”
“誰?”
“應小澄。”
隊伍沒人不知道這個名字,因為就是問柏浔要一張濕毒濕巾,他都讓人要謝就謝應小澄。小彤當然也知道,“我真想見見他是什麽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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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多月後。
旅程到了一個較大的城市,衆人到酒店放下行李。小彤計劃分兩路,女孩們跟她走,她要帶她們去買漂亮的裙子,男生可以跟着柏浔。
霍宇廷對她的安排感到很不滿,用中文說:“快死的人,買什麽裙子?”
小彤沉默片刻,想起他臉充血咒罵柏浔的樣子,決定還是不要刺激他,“要不男生你帶隊?”
“我不出去。”
“那還是柏浔吧。”
柏浔就這樣錯失拒絕的機會。
旅程裏并不是每一個地方都有條件讓大家住單人間,房間不夠或住單人間不劃算,就會出現兩到三人住一間的情況。但柏浔和霍宇廷受不了跟別人住,他們會想盡一切辦法自己住。
合住的男生簡單整理過後就去找柏浔。女生們已經出發了,男生們在等柏浔拿主意。
柏浔沒有注意,讓他們自己讨論,想不到就各自回房間睡覺。
大概确實想不到,也可能是受了女生們去購物的影響,男生們最後決定去商業街走走。
當地最有名的商業街多賣奢侈品,他們走了一圈後聽當地人說附近有跳蚤市場,便過去看看。
跳蚤市場也就是舊貨市場,面積很大,有居民出來賣用不上的舊物,也有小商販擺攤。老人坐一桌玩牌,各國游客穿梭其中。柏浔以前為了比賽和演出常常待在國外,吃過虧,人群裏掃一眼就能看出誰是小偷,會刻意繞開。
最後說想買東西的人一個也沒買,倒是陪着出來的柏浔買了一個陶瓷娃娃。小小的,沒有巴掌大,但做工還算精巧,能看出是一個小男孩,短頭發,大笑臉,腮頰泛紅,眼睛笑成兩個彎彎的月牙兒。
當時這個陶瓷娃娃就擺在玻璃櫥窗裏,在無數個更可愛更精致的娃娃裏,普通得不起眼,但柏浔還是注意到了。他和那個娃娃隔着一扇玻璃對視,最後還是決定進去買下來。
同行的人看他買了個跟氣質不那麽相符的小玩具,還是誇他選的禮物很可愛。
柏浔右手拎袋,左手插兜,頭頂陽光穿過樹枝落在身上,說:“送人的。”
聽到他這樣說所有人都沉默了。柏浔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麽,随便說了句,“要買最好趁我還沒走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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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宇廷計劃中的科爾馬是最後一站,當衆人即将抵達時,遠在西山的應小澄也已經出發了。
進入科爾馬的第一個晚上,除了柏浔,其他人都失眠沒有睡好。第二天起來個個腫着臉,看着很憔悴。
科爾馬是一個充滿童話氣息的小鎮。彩色的房子,運河和橋梁是這裏的特點,也是一部著名動畫電影的取景地。霍宇廷把最後一站定在這裏,足見計劃時确實用了心思。
科爾馬有個美名是鮮花之城,鎮上随時可見鮮花。這天,當他們走過一座被花包圍的小橋時,一個瘦瘦高高的黑影突然出現在柏浔身旁。
這個人穿了件黑T恤,上面印着加菲貓。小小窄窄的臉被一頂黑色的鴨舌帽遮住大半,露出秀氣的下巴和鼻尖,說話聲音比蚊子還小,“杜鵑杜鵑,我是百靈鳥。”
柏浔嘴角動了一下,轉頭看他,“吃飯了嗎?百靈鳥。”
“還沒還沒。”
“去吃飯。”
“好的杜鵑。”應小澄轉身想走。
柏浔手一伸拉住他,把人拉回來,歪頭飛快親了一下帽檐下的嘴唇,“小心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