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應小澄從第一次見柏浔就這樣叫他。小時候還在一個村裏時,他就整天心心長,心心短。村裏不管大人還是小孩都在笑話他,說他喝心心迷魂湯了。還有人說心心要是個女孩,早該和他訂娃娃親。
那時應小澄還小,但他知道什麽叫娃娃親。聽完心裏還挺美的,覺得心心要真是一個女孩,他長大了一定會娶她。可心心是貨真價實的男孩兒,他娶不了。他想,娶不了也沒關系,心心就是心心,這一點是永遠也不會變的。
應小澄為這個名字傾注了多少感情,這個名字就有多大的意義,并且分量還在持續不斷地增加中。就算性情冷淡如柏浔也無法忽略這個名字的重量。
他從第一次見應小澄就被叫做心心,這是路心那個名字延伸而來的小名,毫無疑問只屬于他一個人。也是因為他,應小澄才會賦予這個平平無奇的小名不同尋常的意義。那麽也應該毫無疑問,人跟名都是他的。
想到這柏浔又安心地閉起眼,睡之前對應小澄說:“沒有,你找不到。”
“啥?”應小澄沒聽明白。
柏浔不想說話,還嫌他吵,沒睜眼手也精準捂在他嘴上。應小澄就沒聲了。
回籠覺容易睡得沉,兩人睡醒太陽已經下山了。應小澄把沒吃完的年夜飯拿出來加熱,又煮了一些小米粥給柏浔當主食。他自己飯量大,吃的米飯,水煮青菜簡單調一下味道,對付不餓就行了。
他的屁股得上藥,藥膏是柏浔在他做飯的時候出去買的。在外面走了好幾條街才找到還在營業中的藥店。藥買回來,應小澄自己躲廁所上。抹完出來臉都紅了一點。
晚上他趴在柏浔床上玩手機,在西山田徑隊大群裏搶紅包,手氣好時能搶到十幾塊二十幾塊的,樂得呵呵傻笑。紅包搶完就開始刷朋友圈,點進去看到的第一條就是沈沅拍的旅行照片。他好像在國外的一個鄉下地方,拍的照片是羊群和牧羊犬。
應小澄評論:小心羊糞。
幾分鐘後沈沅回複:謝謝哥,我跟爺爺都踩過了。
應小澄實時轉播給柏浔:“心心,你爺爺和小沅踩到羊糞了。”
回應他的只有鼠标聲。應小澄扔了手機爬起來,很好奇柏浔到底在忙什麽,“心心,你在寫作業嗎?”
柏浔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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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在做什麽?”
大概從沈沅剛來柏浔好像就在忙同一件事,但誰也不知道他具體在忙什麽。應小澄根本看不懂他的屏幕。
柏浔對着電腦沉默片刻,說:“僞造病歷。”
應小澄的手指掏了掏耳朵,“你說你在僞造什麽?”
柏浔知道他聽見了,不願再重複。
應小澄震驚地摸到他身邊,看他的電腦屏幕,“你為什麽要僞造病歷?”
“試試。”柏浔按住鼠标往下拉頁,應小澄知道答案了再看他在幹什麽,還是不能理解。
“試什麽?”
“試試霍宇廷讓不讓我加入。”柏浔說這話的表情不太好,像是不太高興。
應小澄還是有好多疑問,想問誰是霍宇廷,也想問他要加入什麽,又要僞造什麽病例。
但柏浔向來話少,問他話他願意答就不錯了,指望不了他能好好解釋清楚。
“你要加入什麽?”
“一個旅行計劃。”
“去哪兒?”
“很多地方。”
“你要出遠門啦?”應小澄趴在他桌上,歪頭看他的臉,“那為什麽要僞造病例呢?”
柏浔扯了一下唇角,“因為正常人不讓進。”
應小澄眼巴巴地看着他,“我真的聽不懂。”
其實起初柏浔沒有那麽想加入,只是意外看見霍宇廷在海外社交軟件上發布了一則訊息,并放出部分行程計劃,尋找“志同道合”的人一起進行生命之旅。
據他所說該計劃已經籌備超過一年,旅行時長兩個月,目前已經有7個人加入。
柏浔還記得霍宇廷,以前在小提琴課上見過,不過許久不見,他已經不太能記得起霍宇廷長什麽模樣。只是當時看這份詳盡的旅行計劃,以及申請加入需要做一套題。經審核通過後将會得到一個號碼和一個集合時間及地址,那就算加入他的隊伍了。有種坦坦蕩蕩,又鬼鬼祟祟的詭異感。
抱着試試的心理,也想弄清楚霍宇廷這是在搞什麽鬼,柏浔把他出的那套選擇題做完了,再按格式發送到霍宇廷的郵箱。
當天晚上他就收到回複,簡短,但極其失禮:我的隊伍不需要你這種人。
你這種人?
我怎麽了?
柏浔感覺自己受到非常嚴重的冒犯。從那天開始,他一共給自己換了至少五個身份,不同國籍,不同性別。但無一例外,全被否了,拒絕的理由一個字都沒有改,就是不需要你這種人。
在不斷更換身份國籍的情況下,僅憑做題結果就給出相同的拒絕理由,這很難不讓人多想他到底說的哪種人?
柏浔回到起點研究霍宇廷出的那套選擇題,其實沒有什麽特別的,就是問你在旅行中如果遇到各種情況應該怎麽處理。
根據出題人是領隊的思維,柏浔的答案都是跟着對隊友有利走,不該有問題。
假如你發現隊友不小心摔倒了,你會怎麽做?
A:與我無關B:把人扶起來
假如你發現隊友崩潰大哭,你會怎麽做?
A:與我無關B:安慰
類似這種有些奇怪的題目還有非常多,像給出正确答案一樣,所有讓人覺得是對的選擇都是B,而A都是冷漠,不理會的态度。
柏浔前幾次做題都沒有察覺什麽異常,因為這套題感覺是對人的素質高低和情緒穩定做了個很淺的測試。掃一眼你就知道該選B。
但經歷過幾次失敗後,他回過頭再研究這套題,不适感就漸漸變得強烈。抱着試試看的心理,他提交了一份全部選A的答卷。
這次他終于不再收到拒絕的答複,而是一個新的電子郵箱,以及一句話:請提交你的病歷。
柏浔茅塞頓開。
可問題是要提交什麽病歷?
柏浔沒有來得及弄清楚這個問題,提交病歷的郵箱在24小時後被注銷了。
霍宇廷越小心,設置的障礙越多,就越發顯得他這個生命之旅計劃有鬼,并且很不尋常。從提交病例的要求來看,他不像找人一起旅行,更像是在找病友。
柏浔簡短地給應小澄解釋了這件事。
應小澄聽得雲裏霧裏,“确實好奇怪哦。”
柏浔嗯了一聲,點開一個文件夾。應小澄看得又咦了一聲,“你已經僞造好多個啦?那為什麽不用?”
柏浔搭在鼠标上的手指很輕地點了幾下,說:“因為不知道哪個管用。”
這段時間他查了很多精神類疾病相關的學術論文,常見的類似抑郁症他都做了幾份。由于耐心馬上就要耗盡,他給自己最後一次機會,這次還不成功就算了。
應小澄挺感興趣地看他忙,看柏浔迅速答完所有選擇題,附上個人信息表一塊發到霍宇廷的郵箱。接下來只需要等回複。
應小澄問:“你要吃水果嗎?”
“不吃。”柏浔手指碰了碰手邊的水杯。
應小澄領會地拿起他的水杯下樓,去幫他接水。回來後柏浔已經收到霍宇廷的回複,他從提前僞造好的病歷挑一份出來,想了想又加上自己左手神經損傷的病歷。這類病歷他有相當多,不同國家不同醫院,整理好之後他一并發了過去。
這次可能不會那麽早收到回複。也不知道霍宇廷要知道是他,會有什麽反應。
柏浔暫時放下電腦,端起杯子喝水。應小澄很會調水溫,不會太燙也不會太涼,口感極好。柏浔很快就喝完一杯水,看着趴在一旁無聊摳手的應小澄,能聽見外面挺遠的地方有人在放煙花。
“不想待在這,可以出去玩。”
應小澄疑惑地看他,“玩什麽?”
“煙花,或者,随便你。”
“煙花好貴啊,而且有點浪費錢了吧。”應小澄還是節儉,他喜歡煙花,但這些年尤其是稍微發達一點的城市裏,煙花價格普遍高,等于拿錢燒着玩。他更願意把錢存着,回老家蓋房子。大不了看別人放也行,反正放到天上大家都能看到。
“你有錢。”柏浔說的是那兩個紅包。
應小澄本來就想還回去,根本不願意,“我沒有錢。”
柏浔看了他一會兒,忽然起身,“走。”
“去哪?”
兩人穿上外套,走進大年初一的夜晚。空氣很冷,路上很靜。天空霧沉沉的,看不到星星。
兩人沿着懸鈴木的人行道一直走,走出去沒多久就看到一家店在賣煙花爆竹。柏浔買東西向來是喜歡就買,沒有喜歡的就挑好的買。應小澄站在他身邊滿眼好奇地看,這家店是有證有照的,煙花種類也是非常多。
柏浔直接挑了個最大的,應小澄聽到老板說六千,震驚地扭過頭,“多少?!”
柏浔不在意,拿出卡刷。
應小澄撲到他身上去搶他的卡,“你聽清楚!那煙花六千塊!不是六百塊!”
柏浔長得比他高,拿着卡的手往上一伸應小澄就夠不到了。他不顧應小澄反對,買下那店裏最大的煙花。
應小澄肉疼得心口滴血,捂着胸口說:“你這錢還不如給我,肥水何必流外人田呢。”
柏浔不理他,讓老板的員工幫忙把煙花送到可燃放煙花爆竹區。自己不點,讓幫忙送來的員工去點。
那員工年紀很輕,一聽讓自己點,興奮地掏出打火機。
應小澄還要再掙紮,“要不還是退了吧心心,這一點火六千塊就沒有了。”
他話剛說完,去點火的小員工已經哇哇叫地跑了回來。
應小澄愁眉苦臉地看着那個花裏胡哨的大箱子,能看見煙花引線已經燒進去了。他感覺空氣都安靜了一秒鐘,夜空驟響破空聲。一顆耀眼的煙花直直打到天上,先開第一朵,再開第二朵,煙花範圍不斷往外擴散,最後開出無數絢爛的小煙花,整片夜空都被這煙花也照亮了。周圍此起彼伏的驚嘆聲。
應小澄的眼睛被煙花映得極亮,煙花每炸一次,他心裏就要數,五百塊,一千塊……
等煙花全部燃放完畢,夜空驟靜。應小澄哎了一聲,說:“果然貴有貴的道理,但我更喜歡一塊錢一盒的摔炮。”
柏浔看完煙花了,随手拍拍身上的外套,“不早說。”
“……嗯?”
柏浔轉身就走,“回去買。”
“啊?”應小澄小跑兩步追上他,“這回我給你買吧,我給你買一大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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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建林和沈沅是年初三回來的,也是同一天。柏浔收到了霍宇廷回複的郵件,他是12號。這封郵件不只給了他號數和集合地點,還給了他完整的旅行計劃,時間地點路線非常詳盡。所有人元宵節後出發,兩個月後抵達終點站科爾馬。
在去還是不去之間,柏浔心存猶豫。去吧,不是很樂意。不去吧,那他這段時間那麽努力到底在幹嗎?
就在他猶豫的時候,得知這件事的應小澄問:“科爾馬是什麽地方?”
“法國小鎮。”
“噢,你去過嗎?”
“沒有。”
“我也沒去過。”應小澄手托腮,對着正在進行語音通話的手機說:“你要是去的話,我就去科爾馬接你。”
“不用你接。”
“為什麽不用我接?你可以跟別人玩,就不可以跟我玩嗎?”
柏浔根本沒有做決定,但聽應小澄這意思,他好像認為自己應該去。
“我是第12個,未必是最後一個,為什麽要去跟來路不明的人旅行?”
“那話也不能這麽說呀,說不定能成為朋友呢?”
“我不需要。”
柏浔沒有朋友,至少應小澄沒見過,平時也沒見過他跟誰有聯系。每天不上學不上班,不是在家裏上課就是在爺爺家上課。應小澄不反對他選擇喜歡的方式生活,但如果有機會可以認識一些人,走些路好歹鍛煉一下身體,那也不錯。
“心心,試試吧,你要是覺得不喜歡就回家。”
柏浔說:“我現在就不喜歡。”
應小澄有點想笑,想到霍宇廷的生命之旅,以及需要提交病歷的奇怪要求,他大概能猜出來那是個什麽樣的旅行。
“你還沒去呢,先看看吧?感受感受集體的氛圍,實在不喜歡再趕緊回來。”
在應小澄看來這件事很簡單,有機會就去看看,不喜歡就走人。反正柏浔橫豎沒有什麽要緊事,很自由。
“你要不喜歡的話我就去接你,多忙我都請假去。以後要是有機會,我再帶你去旅行。”
柏浔沉默了很長時間,不知道是心動了應小澄說的哪一句話,慢慢嗯了一聲,算是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