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五樓手術室, 陸今捏着手術刀的手指用力到指節青白。
他一次又一次深呼吸,刀片貼着男人的脖子, 薄薄的肌膚下就是要命的喉管,只要他輕輕一刀劃下去, 這個競争對手就消失了。
作為殺人兇手的他, 不用付出任何代價。
因為, 這是他的精神世界。
死一個薛廷,對現實中的人來說, 只不過是李郁洲從此徹底退出演藝圈, 再也不碰電影了而已, 根本無足輕重。
他的額角滲出細汗, 手臂上青筋暴起。
“怎麽,你下不了手嗎?”
白決明平穩的嗓音響起,不緊不慢。
陸今喉嚨發緊, 擠出一句:“怎麽會……”
白決明笑了一下, “你不用有心理壓力,我們都只是精神體而已,他死之後連屍體都沒有,會變成一片虛無,在這個世界,在現實世界,消失……”
“不信的話, 你可以試試。”
陸今笑:“我當然想試試。”
他手上微微用力,刀刃劃破了男人的皮膚, 鮮血滲了出來。
因為他拿刀的姿勢,有血液沿着刀柄往下淌,染紅了他的手指。
薛廷喉結滑動了一下,睜開眼,看他,“既然要殺我,就請你給個痛快。”
當啷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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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術刀掉到了地上。
陸今後退兩步,在薛廷驚訝的視線中,回頭,對上白決明波瀾不驚的眼。
“我……我……”他吞吞吐吐,卻只說了兩個“我”。
“下不了手?”白決明替他說了。
陸今痛苦的抓了一把頭發,原地蹲下,“這和以前不一樣……”
以前沒有進入精神世界之前,不同人格之間争奪身體的控制權,他從未手下留情過。
他以為自己到了精神世界也一樣,能幹脆利落的殺掉競争對手。
但是事到臨頭他才發現,事情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樣簡單。
在李郁洲身體裏的時候,他們只是單純的精神體,記憶不互通,沒有實體,沒有呼吸,沒有心跳,不會流血也不會疼……
争奪身體的時候更像是兩團空氣在相互争奪盛放自己的容器。
那時候他可以毫不留情的拼盡最大的力量,把對方從瓶子裏擠出去,就算明知道被擠出瓶子的空氣會消散也沒有任何感覺。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和自己一模一樣的活生生的人就在面前,有呼吸,有心跳,受傷了會流血,餓了肚子會叫……
他下不了手。
他長這麽大,連一只貓都沒殺過,更何況是人。
而且,還有傅南風臨走的時候說的話……
陸今蹲在地上,染血的手一直在抓着頭發。
薛廷愣愣的看着他,沒想到陸今竟然這麽心慈手軟。
白決明從手術臺上下來,扶着牆走到他面前,撿起地上的手術刀,彎腰問他,“你現在不下手,等薛廷離開,他可不會對你手軟。”
陸今緩緩擡頭,白決明的那雙眼平靜極了,太平靜了,倒像是帶着蠱惑。
陸今挪開視線,看向薛廷。
他也在看着自己,并沒有因為想要活下去就承諾絕不對自己下殺手。
白決明把手術刀遞到他面前,又問了一句:“即使這樣,你也不願意動手嗎?”
陸今盯着手術刀刀刃上的血跡,良久,點了點頭。
他道:“我覺得南南還是挺喜歡我的,如果我真的殺了薛廷,她對我的喜歡……”
他沒說完,但是意思很明顯。
白決明站起來,不鹹不淡的“哦”了一聲,“原來是因為這個嗎。”
陸今撇開臉:“也不全是因為這個,主要是……主要是……”
當啷一聲。
手術刀被白決明扔到地上。
他轉身離開,淡淡的扔下兩個字:“很好。”
陸今擡眸,不明白他的很好是什麽意思。
白決明笑了一下:“試探試探你而已,如果你連薛廷都下不了手,我也不用擔心自己的安全了。”
陸今:“……”
薛廷:“……”
是這樣嗎?
他們回憶剛才白決明的樣子,他說那些,真的只是試探嗎?
是試探好像也沒錯,但是他就不怕陸今本來不想殺薛廷,反而被他激得動手嗎?
手術室內重新安靜下來。
陸今盯着地面上的手術刀沉默不語。
白決明繼續閉目養神。
薛廷也沒說話,依舊沒有松口,以後會不會繼續對陸今下手。
就在這時,外民突然傳來嘈雜的腳步聲,聽聲音人還不少。
白決明睜開眼,陸今也連忙熄滅手機燈,伸着脖子外門口看。
如果是十六和小七找來,不至于這麽不謹慎啊。
正想着,竟然傳來急促的敲門聲。
接着是傅南風的聲音:“陸今,開門。”
陸今愣了一下,連忙跳起來跑過去打開門。
然後愣在當場。
一群人湧了進來,打眼看過去,除了十六全都是病號。
謝羽臉色青白,像個死人,姜樂樂那個小丫頭也哭花了臉,還有傅南風,她一條手臂上全多是血。
十六抱着她,一邊道:“快準備止血的東西。”一邊快步闖進手術室,白決明已經把手術臺騰出來了,把傅南風放到手術臺上。
一群人開始忙活起來。
血流得太多,傅南風已經開始頭暈了。
手臂被人用繃帶纏起來,直接切斷了心髒對右臂的供血。
出血終于止住了,但是傷口太深,已經傷到了肌腱,血管和神經,她半條手臂都動彈不得。
謝羽坐在旁邊,白着一張臉虛弱道:“必須盡快處理,時間長了,這條手臂就壞死了。”
此言一出,大家全都朝白決明看過去。
他一開始的身份可是留學歸國的外科醫生,而且這裏手術室內都是現成的。
白決明:“我不會做手術。”
有人罵了一聲髒話。
如果不盡快修複血管和神經,她會受很多很多苦,但是沒有一個人格是外科醫生。
唯一讓她少受苦的方式,就是他們盡快解決他們的事情,殺死其他所有人格,決勝出唯一的優勝者,或者……
傅南風弱弱道:“你們和平共處,我就能從這裏出去了。”
……或者和平共處。
在場的六個人格對視一眼,又各自默默的垂下視線。
氣氛尴尬。
陸今突然猛地抓住十六,上去就是一拳。
如果不是他,南南怎麽會受傷?!
十六怎麽可能忍了,兩人抱到一起,你一拳,我一拳,瘋狂的厮打起來。
傅南風昏沉的意識終于清醒了一些,連聲道:“你們打什麽?陸今,不是小石頭傷的我!小石頭,你快住手!”
白決明輕輕摸了摸她頭,“你休息一下吧。”
傅南風完好的那只手連忙抓住他,眼帶祈求:“白決明,你快想個辦法把他們拉開啊。”
白決明沒反應。
傅南風去看其他人,沒有一個人上前。
也是,兩個競争對手打了起來,對他們來說都是好事,不煽風點火就不錯了,怎麽可能去勸架。
傅南風咬牙,“好,你們不去我去!”
說着,她就要下床,白決明阻攔不及,接過傅南風腳剛踩到地上,一陣頭暈目眩,朝地面跌下去。
白決明伸手要拉她,結果自己也是傷殘人士,被她帶着一起倒下去,幸好落地的時候他把她抱到懷裏,沒再讓她傷上加傷。
即便如此,傅南風也疼得大聲呻吟。
這一聲呻吟終于讓打得正酣的兩人暫時分開。
傅南風忍着疼,“陸今,你冷靜一下,不是小石頭傷的我。是意外。”
十六站在旁邊,抿着唇不吭聲。
陸今惡狠狠的瞪着十六,怒道:“什麽意外?他們要是沒追你,你怎麽可能受傷?就算意外也是他們的錯。”
十六沉默的聽着,并無辯解,然而眼裏是赤裸裸的敵意。
傅南風看看這個,看看那個,靈機一動,身體放軟,聲音細弱:“我頭好暈,好難受……”
謝羽:“應該是失血過多的引起的,要及時補充血糖。”
樂樂問:“怎麽補充?”
謝羽:“最快的方法是挂葡萄糖。”
樂樂:“我知道葡萄糖在哪兒,我去找。但是我怕……”
她怕遇上第七個人格。
樂樂的視線投到十六身上。
十六抿着唇,“我跟你一起去。”
樂樂立刻綻開笑:“好。”
謝羽把手機給樂樂,“出意外了打電話。”
樂樂接過,帶着十六離開手術室。
謝羽又道:“其實也可以通過吃一些甜食補充血糖。”
傅南風捂着肚子,眨眨眼:“我肚子好餓。”
不光是傅南風肚子餓,其他人肚子也一樣餓好嗎。
而且不是一般的餓,大家都餓了很長時間了。
中途不是沒去餐廳找過吃的,就那一點營養粥,跟水似的,沒一點用。
被傅南風這樣可憐巴巴的看着,白決明動了動手指,抿緊了唇。
她完好無損的一只手輕輕晃着他手臂,“我真的好餓啊。”
白決明看了陸今一眼。
陸今:“我去拿吃的。”
傅南風立刻眉開眼笑的看着她。
陸今被她看得腳步發飄,美滋滋的走了。
走了三個人,手術室總算是寬敞了一些。
傅南風看向依舊被綁着的薛廷,愁眉苦臉道:“呀,完了,我們讓陸今和十六都出去了,萬一這時候那個人格過來,我們一屋子傷患……”
傅南風看着白決明,抓住他手:“我有點怕他。”
白決明靜靜的看着她,他當然明白她的意思,她是想把薛廷放開。
但是她有沒有想過,他們一屋子确實都是傷患,薛廷卻基本上連皮都沒破,如果放開他,兒薛廷又有歹意,自己和謝羽怎麽辦?
傅南風不可能想不到這一點,但是她依舊說了這樣的話。
手術室裏只有手機手電筒的光,映得她的臉一半明亮光潔,一般則被黑暗吞噬,她眨着眼睛看自己,眼神通透。
白決明的目光落到她染滿了鮮血的手臂上,良久,問道:“你說怎麽辦?”
傅南風立刻笑了起來,容光煥發。
“我們把薛廷放開好不好,這樣敵人來了,他還能保護我們。”
白決明笑了一下,“你問問他願意保護我們嗎?”
說不定,“我們”會有兩個敵人。
傅南風轉頭看向薛廷,用眼神詢問他的決定。
薛廷和白決明一樣,看了她良久,終于緩緩點頭。
他不是為了白決明和謝羽同意的,他是為了傅南風同意的。
十六、樂樂和謝羽擁着手臂受傷的她進來,說明傷到她的人不是這三人,而白決明和陸今和自己在一起,唯一的可能就是第七個人格傷到了她。
他想起第七個人格說的話,他把傅南風關在手術室裏,還有手铐拷了起來。
當時他是迫不得已和那個人合作,本想着等解決完其他人個,就和十六聯手清理掉他……
但是現在他改變注意了。
薛廷看着傅南風,綻開笑來:“南南,我聽你的。”
他背靠着牆坐着,雙手藏在身後和牆壁之間,一把小小的手術刀悄無聲息的從他指間縮回袖子裏。
其人他永遠都不會知道,趁着傅南風被送進來那一刻的混亂,他悄悄撿起了陸今沒來得拾起來的手術刀。
接着,大家又全都被傅南風身上的傷吸引了注意力,依舊沒人注意到他已經撿起了那柄手術刀。
更沒人知道,如果白決明最後沒有同意松開他,他會親自用手術刀把綁着自己的紗布割開,然後讓白決明和謝羽全都消失。
沒有人知道。
他也沒打算告訴任何人。
傅南風站起來,拿起一把小剪刀,被白決明按住。
他道:“我來。”
傅南風搖頭,湊到他耳邊道:“我怕你再受傷。”
白決明愣住,他以為……
傅南風拿着尖刀走到薛廷身旁,讓他轉過身,把手露出來。
陸今綁得很用力,他的手冰涼青白,她忍不住嘟囔一句:“這麽用力幹什麽。”
薛廷眉眼柔和下來,笑着沒說話。
傅南風是右撇子,左手很不靈活,手術室的剪刀又異常鋒利,她生怕弄傷他,小心翼翼的,等終于把紗布剪斷,累得差點虛脫。
薛廷雙手剛一自由,連忙扶住她,同時不着痕跡的把手術刀藏起來。
噼裏啪啦,有什麽東西從她口袋裏掉了出來。
“這是什麽?”他低頭。
傅南風正準備回答,薛廷已經借着微光,彎腰把地上的東西撿了起來。
摸到的瞬間,他眼神微變。
很巧,他撿到的正好是他送給傅南風的那枚戒指。
地上還有另外兩枚,分別是陸今和樂樂的。
但是沒有謝羽的,
“你的戒指還在病房裏,我沒來得及拿走。”
她扭頭向謝羽解釋。
謝羽微笑,“沒關系,等會兒我上去拿回來。”
薛廷頓了一下,把其他兩枚戒指也撿起來,重新放進她口袋裏。
于是,房間裏只有白決明沒送她戒指。
傅南風問:“白決明,你沒戒指嗎?”
之前他渾身是血的時候,謝羽幫他把衣服全都換了,也沒發現他身上有戒指,倒是鑰匙有一枚,不知道是哪兒的。
不等白決明回答,薛廷就笑道:“我們每一個人格都有一枚戒指。”
傅南風睜大眼,一臉好奇。
謝羽和白決明身體情況都不怎麽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也就薛廷全須全尾,講故事的任務自然落到他身上。
“這枚戒指是向你求婚用的,在這裏是七枚,其實現實中只有一顆一枚。”
“欸?只有一枚嗎?”
薛廷笑看她一眼:“難道你真的想兩只手上都戴滿戒指嗎?如果你真想的話,也不是不可以,回去之後多買幾枚就是了。”
傅南風連忙搖頭。
不要不要,太暴發戶審美了。
她本來在娛樂圈名聲就不是很好,再一伸手兩手的大寶石戒指,會被人嘲死的。
薛廷:“只不過我們幾個審美都不同,誰拿到身體的控制權,就會把戒指的造型換成自己喜歡的模樣,然後下一個人格出現的時候,再換……”
傅南風沒忍住笑出聲。
好喜感,負責鑲嵌珠寶的師服估計會被他氣死。
“唉,等等……”傅南風突然道。
“怎麽了?”薛廷問。
還好意思問怎麽了?剛才說的那些話是什麽意思?她只是來幫他維持人格穩定的,可沒答應把這種關系延續到現實中去,回去之後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就當誰也不認識誰就好。
你們可別想太多啊。
“當然是……”然而話到了嘴邊,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等回去之後,她再給他說明白吧。
好不容易情況有了好轉,她可別搞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