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
第 13 章
孫晴第一次見到陳達，是在自己八歲生日那天。
那天，母親終于實現了自己對小孫晴的諾言——為孫晴辦一個盛大的生日聚會。
七歲那年，孫晴參加了同班同學田小玉的生日聚會，她從來不知道過生日是件那麽快樂的事：朋友們都會到你家，你可以和他們玩游戲，還可以吃好多零食……那次生日聚會之後，孫晴央求母親很久，她也想擁有一次自己的生日聚會。
母親答應孫晴，在她八歲生日的時候，她會為孫晴舉辦一場生日聚會。
在小孩子的眼中，那天的場面已經足夠盛大了。那天是周六，孫晴的十個好朋友都來到她家為她慶祝生日，他們一起吃完那個大大的雙層蛋糕。而且，每個人都給孫晴帶來了禮物，孫晴整個下午都在笑，一直笑到臉疼。
過生日這麽好，我想以後天天都過生日，八歲的孫晴對未來充滿期待。
媽媽不希望小孩子睡得太晚，生日聚會在下午六點就結束了。就在生日聚會結束之後，家裏的門鈴響起，打開門，孫晴看見了一個陌生的叔叔。
叔叔說，自己剛搬到這裏，就要去這邊的中學教書了。
叔叔和媽媽在客廳聊天，他們聊得很開心。
剛滿八歲的孫晴就坐在一旁，一邊玩拼圖，一邊聽兩個大人聊天。
那天，叔叔很快就離開，媽媽送走叔叔回到家，她告訴孫晴，這個人是自己小時候的朋友。
“那你們現在還是朋友嗎？”
“對呀，雖然很多年沒見面，但我們現在還是朋友，他還是老樣子呢。”
孫晴轉眼就把這件事抛在腦後，她照常上學、放學，照常回家寫完作業看電視。只有後來在家中見到那個叔叔的時候，她會說一身“叔叔好”，然後在心裏想一下：這就是媽媽的那個朋友呀。
後來孫晴小學畢業，升入鎮上的初中，她如果在校園裏遇見陳達，需要說一聲“老師好”，而不是“叔叔好”。
兩人雖然會遇見，但是在學校裏，陳達和孫晴一直沒有交集。直到初一下學期，陳達成了孫晴所在班級的數學老師兼班主任。他的課堂很有意思，自從他成了這個班級的數學老師，班裏沒有了在數學課打盹的同學，他們班的數學成績直線上升。
在學校裏，孫晴的成績比剛開學時有了較大進步。在家裏，孫晴的媽媽終于走出丈夫意外去世的陰影，可以重新聯系的自己的朋友走出家門和他們一起逛街，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同樣是那一年，陳達搬進了孫晴家中住。
噩夢開始于哪一天，她已經記不清了。
從某一天開始，陳達開始每天回家後喝酒，醉酒的陳達像是變成了另一個人，那個人粗魯野蠻，他總會對母女兩人大吼大叫。曾經的紳士有禮像他的那身西裝一樣，只是一層皮，蛻去這層皮的陳達才是真正的陳達。
他在學校裏也變了一個人。
剛開始是對學生語言暴力。
“你是頭豬”“你不配活在這個世界上”“你怎麽還不去死”……
伴随着語言暴力而來的，是對學生的體罰。
陳達的體罰并不是讓學生去操場跑步，而是把學生在教室裏踹過來踹過去，甚至在暴怒時将學生的上半身按在窗臺上，威脅說再不聽話就把他扔下去。
孫晴變得越來越恐懼。
剛開始媽媽還會安慰孫晴，是因為叔叔遇到了不順利的事。可是後來陳達變本加厲，開始借着醉酒毆打孫晴的媽媽，年少的孫晴只能徒勞地擋在媽媽面前，然後被他一腳踹到一旁。
再然後是頻繁的出軌，陳達開始不回家，甚至有了傳言，說他和學生在一起。
學校中傳言有很多，但誰都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直到在一個夏日，孫晴偶然間在公園裏見到了陳達和那個學生，周圍沒什麽人，陳達笑得文質彬彬，像是惡魔穿上了一層西裝革履的皮。
孫晴知道那個學生。記憶中，那個女孩陽光開朗，積極向上，有時候課間會偷偷摘下紮頭繩在衛生間拿着梳子梳她的一頭長發。孫晴曾經路過她身邊，聞到她發絲間很好聞的洗發水味。她比孫晴高一級，也是陳達的學生，她還有一個妹妹，是孫晴的同學。
可是當孫晴偷偷找上這個學姐，與她見面時，那女孩看起來自暴自棄，像是還未來得及長大就被人連根拔起的樹苗。
孫晴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能小聲提醒女孩：“陳達不是個好人。”
那個女孩驚詫地看着她：“你竟然也知道他不是個好人。”
她笑着，看起來卻像是在哭泣：“我現在才想明白，他是個人渣，可沒人相信我的話。”
陳達偶爾也會有心情好的時候。
每隔一段時間，他就會在班上故意針對一些他不喜歡的學生。
哪怕學生們會對這個總會體罰他們的老師充滿不滿，可老師的權威讓他們不自覺地模仿着陳達，開始在課上課下針對同一個同學。
陳達這個時候會露出自得的笑容，仿佛他就是這個班級的國王。
孫晴的同桌是個活潑愛笑的女孩，因為有次在課上偷偷看小說被陳達發現，從此被他針對。
班裏的同學也開始針對她，孤立她，甚至有人把她關在廁所裏，把垃圾桶裏的垃圾倒在她的身上。
陳達沒有制止，他們變本加厲。
女孩不敢反抗，甚至不敢告訴父母，因為一開始是她自己沒遵守紀律，是她自己在課上偷偷看小說。
後來有一天，孫晴的同桌一整天都沒來上學，有人說她轉學離開了。
可是孫晴知道，她不是轉學，而是自殺，自殺未遂，落下殘疾。
也就在那一天，那個曾經陽光開朗的學姐在學校跳樓。
孫晴能知曉這一切，因為那天晚上陳達回了家，喝酒時洋洋得意道：“孫晴，你猜猜下一個是誰？”
從這天後，孫晴上課不敢擡頭。
她覺得壓抑，坐在位置上不敢呼吸。偌大的能容納五十個學生的教室，在她心中縮成了一個白色棺木，裝着他們所有人的屍體。
孫晴無比迫切地希望這個惡魔能早點消失。
但她的願望沒有實現，孫達把她的媽媽打到住院，媽媽從此落下病根，在醫院裏住了很長時間。
孫晴有時會想，或許哪一天她躺在床上睜開眼睛，發現陽光漫過窗臺照進來，屋子裏暖洋洋的，什麽也沒有發生，這只是一場夢。
……
可是，這不是夢。而孫晴的生活，從此被割裂成兩段，生活變得支離破碎，怎麽拼都拼不回過去的樣子。
在陳達的行賄行徑暴露之前，學校沒有發覺過他的問題，因為他帶的班一向成績很好。還有家長偷偷給他送禮，拜托老師多關注自己的孩子。
可孫晴開始讨厭數學課，一摸到數學試卷就想吐，成績一落千丈。
“哎，你成績怎麽這樣了？”孫晴的前桌轉身看見孫晴的試卷，上面的成績有些刺眼。
“最近有些難受。”孫晴支支吾吾地解釋。
“你難受？裝的吧。”前桌嘟囔一句，轉過去繼續學習。
孫晴低下頭，不再說話。
後來行賄和收禮的事被人捅破，學校讓陳達換了班教學，陳達明面上收斂許多，可私底下行事仍舊如此。
直到他被調查出與詐騙團夥有勾結，被捕入獄。
後來，孫晴跟着痊愈的母親到另一個城市，開始了新的生活。生活這張紙雖然有些許破碎的地方，但孫晴依舊選擇勇敢走出去，迎接新的朋友和未來。
是什麽時候再次回到那個噩夢中呢？
大概是在母親葬禮那天又見到陳達吧。
重新見到陳達，孫晴一開始并沒有認出他，她盯着他看了好幾秒，直到旁邊有人拍醒她。
陳達比之前老了很多，或許是這些年過得不順，他看起來還很拘謹。
孫晴沒有理他，她假裝沒有看見他，繼續和身邊的朋友說話。
可是陳達并不打算放過孫晴。
先是趁着葬禮結束後孫晴身邊沒人的時候對孫晴惡語相向，接着，他摸清了孫晴每天都走的上班路線，在途經之地等待孫晴。
每個月、每周、每天，他只是站在那裏，遠遠站着，什麽都不說，只是笑着，看孫晴一臉驚慌。
他在一點一點打碎孫晴的心理防線。
他自認為自己想要的東西也不多，孫晴這些年長大了，有了自己的工作，他不過是想找她要一點補償金而已。
可這個小丫頭片子竟然敢罵他，還敢聲稱自己要去報警。
“報警？孫晴，你有什麽證據證明我做過哪些事？你沒有任何證據，誰能懲罰得了我。”
陳達覺得可笑，他不再只是遠遠看着孫晴，而是跟在她後面，上班、下班路上，陳達都會跟在孫晴後面。
孫晴又墜入曾經的噩夢中。
陳達還發現了另一個自己的學生，那女孩和她的姐姐長得很像，只是一頭短發，和當年烏發及腰的姐姐氣質不同。她跟孫晴走得很近，估計兩個人到現在都還是朋友。
那個女孩比孫晴大膽得多，脾氣很兇，直接報了警。雖然陳達編出了足夠多的謊言，但他還是被訓斥一番，連夜回到老家。
在那裏，陳達得知自己的老朋友姜江曾經找過他，而姜江，也住在西城，與孫晴一樣。
陳達覺得，自己的機會來了。他找上姜江，百般讨好。自然，他沒有錢，不能給姜江任何物質上的表示，但他有一張會說話的嘴。他把自己對姜江的感激都通過這張嘴表達出來，不必付出實際行動，姜江就已經信任他。
在晨景山的日子很不錯，唯一讓陳達不舒适的是姜江的女兒姜琳，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陳達每次想到姜琳都恨得牙癢癢，就是這樣一個二十多歲還在青春期、只知道和自己母親吵架的人，差點壞了自己的好事。
陳達心想，要是姜琳死了就好了。
幸好姜江足夠善良，陳達每次想起姜江，都會笑得臉上的褶子擠到一起。
只可惜，他在姜江的書房中翻出了那張報紙。過去這麽多年來，他是第一次看到這份報紙。
一個天真幼稚的記者不知從誰那裏問出陳達做過的許多事，說他家暴，說他虐待甚至性侵學生。那個記者在報道末尾無比憤慨地說，哪怕陳達做了這麽多惡事，他卻沒有被送進監獄。最可笑的是，陳達在這篇報道末尾看到了熟悉的名字，這篇報道的記者，竟是他曾經的發小趙剛。
直到那時，陳達才發現，這麽多年過去，變了的不只有他，還有很多人。
他提出想辦一個老友聚會，姜江果然同意了。
陳達忍不住從心裏幻想，當孫晴聽到這個提議時會想什麽，畢竟她的母親剛去世不久。
出乎陳達的意料，趙剛沒敢來這裏，而孫晴竟然親自來到晨景山，還裝出一副對自己很陌生的樣子。
孫晴一直無視他的目光，這讓陳達很惱怒。他找到孫晴，問她為什麽樣這麽做。
孫晴冷眼看他：“我沒有證據證明你曾經犯下的惡，可你以為你真的能逃脫懲罰嗎？”
陳達不跟她一般見識，他沿着走廊，一步一步往深處走去。他回了自己的房間，他還有很多事要做。
他以為他很快就會離開這個地方，可他死在了那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