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龍血樹林
龍血樹林
“這是大屠殺的日子,現在來臨了。”蒼耳說道。
“他被幾件衣服吓破了膽,成了廢物,什麽也幹不了了。”飛鶴說道。
“你說什麽?”蒼耳提高嗓門,瞅了飛鶴一眼。
“沒什麽,我們做事情要動動腦子。”
“吓破了膽也行,剛好咱們歇歇。”重明對飛鶴說,“動動腦子想一想,如果他們想殺我們,何必這樣大費周章。”
“我們該繼續趕路。”飛鶴說,“我們落後很多了。”
“繼續趕路?今天晚上我們身上就會發泡,明天開始潰爛。”蒼耳低頭瞧了眼泛紅的身體,說道,“什麽好夢,都要見鬼去了。”
“走吧。”重明瞥了眼飛鶴那蒼白的面孔,說道,“不用着急,咱們先去木筏子那裏。”
重明回頭看了眼那些立在水中的無頭屍首,慢慢散開的鮮血像域內的紅色山茶花,重明想起黑烏鴉銜過來的泡桐葉,黑烏鴉用嘴啄出來的那個圖案。母親說,黑烏鴉是料事如神的機靈鬼。黑烏鴉白天總是到處飛來飛去,不沾地,重明曾聽獵手說過,那種鳥一點用沒有,肉不好吃,叫得又難聽,碰上總是一身晦氣。
真相總是沾染着一身晦氣飄飄而來。重明感到內心深處有什麽東西在顫抖,所有的真相好像就要浮上來,在要冒出頭的那一刻,真相遇到了阻力。
獵手靜靜地站在池杉樹中間,重明沒說話,從背簍裏拿出母親調制的草藥,環視一圈,說道,“抹上就沒事了。”
黑荊說她去找點材料編幾件上衣,羽月問重明,她怎麽會有這樣的好東西,據一些獵手說,一小瓶也要十個銀幣。
重明笑道,“夜色正好,做個好夢。”
“哼。”羽月坐上木筏,蹲在背簍中間,把自己藏起來,叫道,“頭兒,你盡胡說八道。”
“你既然相信傳說,也該相信我說的。”重明往兩邊看了看,澤蘭和江蓠垂手站立在兩旁,表情十分嚴肅,蒼耳手裏拿着褲子和靴子,緊緊地摟在胸前,一幅想穿又怕穿的樣子,麥冬倚着一棵池杉樹,好像有什麽事困擾着她,飛鶴坐在木筏邊上,兩腳垂在水裏,擡頭凝視重明,說道,“他們都在趕路。”
重明不緊不慢地接了句,“是呀,就我們停下來了。”
“頭兒,他們想要獵手服,”羽月從幾個背簍中探出一個腦袋,“去申請狩獵,不是就可以領到嗎?”
“我跟你講吧,事情沒那麽簡單。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這輩子都不會想到,衣服能把人絞死。”蒼耳移動步子,飛鶴眯着眼睛望着他,蒼耳停下來,雙手捂住□□的身子,接着說道,“我覺得很奇怪,他們料定我們一定會經過那裏。”
“我聽說,不少狩獵組和域外的人做了交易,他們等着聽消息,其祂人喉管被割斷的消息,誰都想做唯一的贏家。”麥冬往前移了一步,“今天的太陽落得慢了。”
“這不能怪你。”飛鶴說道,“很不幸的是,我們得接受這一現實,坦率地說,他們都覺得,去年是我們運氣太好,我們不得不承認,這是事實。”
“你的意思是,這次我們沒一點辦法?”澤蘭接過話頭,“我看不出這會我們比別人差,做獵手的,早習慣各種各樣的情況,只要還活着,大家都差不多,現在我還有幸活着,總比死人要有辦法。”
澤蘭轉向其祂幾個,像是有意要聽聽祂們各自的想法,飛鶴突然轉為輕快地語調說,“我們碰到這樣的事,人很自然的會朝最壞的方向想。”
“重要的一點是我們不能洩氣。”重明覺得這種情況下,這樣的态度很正常,但她得找到讓人樂觀的理由,“不管怎麽說,我們不會挨餓,我們白天也可以趕路,除非那些家夥全都盯上我們,我們完全可以安心狩獵。”
“對,讓他們看看。”羽月站起來,黑荊扔了一件毛草編織物在她身上,羽月叫嚷着,“抓只大熊,跳舞,跳舞。”
祂們一人背一個背簍,重明見蒼耳拿着褲子和靴子,穿也不是,不穿也不是,黑荊并沒有給他編一條舒适的褲子。
重明伸手把手裏的弓箭遞給蒼耳,說道,“你試試。”
弓箭在蒼耳手裏紋絲不動,羽月和飛鶴哈哈大笑,蒼耳洩氣地把弓箭還給重明,重明把弓箭放在飛鶴手裏,飛鶴握弓拉弦,弓弦定在那裏,照舊紋絲不動。
重明凝視那張面龐,由歡快變得滿臉通紅,她伸手拿過弓箭,朝天上射了一箭,然後說道,“穿上袍子吧,這些東西認人。”
“認人?”
“是的,你穿上是袍子,其祂人穿上就是殺人的利器。”重明指了指前面的方向,“既然落後了,那咱們就穿越龍血樹林去山裏。”
“龍血樹林?!”喊出聲的是羽月。
重明點了點頭,“我們都想贏,龍血樹林既能避開其祂狩獵隊,也不用繞那麽遠的路。”
“但是,”蒼耳說了他的想法,“聽說活人從不進那片林子。”
“如果想取得先機,我們必須走其祂人不敢走的路。”重明沉思了一會說道,“這是避開其祂獵手的最佳路徑。”
麥冬看着重明,想了一會,顯得有些猶豫,還是張口說道,“進到林子裏要先穿過一大片沼澤。”
“剛好。”重明牽起木筏,“我們帶上這個木筏,從這個林子直接通到那片沼澤地。”
“但是我不會游泳。”羽月小聲地跟重明說。
“我們輪流劃槳。”
獵手們都沒有說話,重明的目光越過一棵棵從水裏拔地而出的池杉,掃向那一片藍黑色的天空,白色火球灑下白色光芒,讓林子蒙上一層虛幻的感覺。
突然之間,一陣清風,隐約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一些聲音,仔細一聽,重明辨別出那是風吹樹葉的聲響,她的頭腦中閃過一個念頭,可是,某些認知卻總在否定這一切,現在,她唯一要做的是迎接現實向她發起的挑戰,如何去到狩獵的山裏。
很顯然,獵手們都想抄近路。據說,龍血樹林是一片墓地,拘禁着各路妖魔鬼怪的魂靈,妖魔鬼怪的魂靈會附着到趕巧經過的人的軀殼內,借此,妖魔鬼怪的魂靈得以複活,而人的魂靈将永久地被封禁在那片墓地。
“我同意。”黑荊先開口,“走慣路我們會成為他們的獵物,相反走龍血樹林,或許一路能安然無恙,無數次,我都以為自己要死了,又在偶然中活下來,反正我們都那麽難以确定自己的死活。”
羽月一本正經地點點頭,“對,如果我的身體被占領了,說明我還活着,永遠的活着。”羽月轉頭望向重明,“頭兒,要是有人經過,你會去搶祂們的身體嗎?”
“到那個時候才知道。”重明見羽月冥思苦想的樣子,笑了笑,“走,邊走邊想,鬼怪,講起來只是意念比一般人強烈,到了那個時候,你用意念跟祂們打一架。”
“也好。”羽月彎腰撿起飄在水上的另一根繩纜,羽月又小又瘦,她臉上那雙眼睛總是神采飛揚,“不過我不喜歡偷偷摸摸。”
“你才要偷偷摸摸的呢。”後面的澤蘭逗她,“你說說,剛才那種大個,你不得東躲西藏?”
“他們要是有把握,怎麽偷偷摸摸地,八成害怕咱。”
“你現在牛皮了,要不說咱們幸運呢,誰會想到衣服殺人。”
“怎麽好運就降臨到咱頭上。”羽月猛地回頭,眼睛忽閃忽閃,瞧着澤蘭。澤蘭哼起小曲,曲子飄蕩在靜寂的夜空。
祂們從池杉林的濕地筆直朝龍血樹林的方向走,接着,祂們爬上一片布滿灌木的叢林,在白色火焰越來越暗淡的叢林裏登上一個舒緩的山頭,龍血樹林就在前頭。
這時,白色火球的白色光線已經徹底消失,祂們日以繼夜地趕路,一路拉着木筏費力地穿過灌木林,又費力地拖上山頭,如今,祂們順着木筏留下的痕跡輕松愉快地往下走。
走到最後一段下坡路,重明停下來,她回頭朝後面的人喊道,“咱們歇一會,到了。”
木筏飄在水沼上,山坡下面便是飄着水草的沼地,沼地那邊就是龍血樹林。
“歇一會,歇一會,”羽月大口喘着氣,從山頭一路沖下來,江蓠、澤蘭和麥冬走得很快,她們三人挨個坐在山腳下,黑荊一路采集适合編織的材料,休息的時候她就編造大大小小的網子,此時,她背着一簍子的網從山頭走下來,蒼耳走到她前面,回頭朝她說,“走快點,多休息會。”
“你慢點,飛鶴的影子都不見。”羽月朝山頭大喊。
飛鶴背着簍子從山頭走下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獵手們看着對面聳入雲端的龍血樹,筆直的樹幹撐起一頭碩大的樹冠,樹冠與樹冠相連,陽光找不到任何透射的空隙。
重明取下頭上的鬥笠,徑直扔進沼地,鬥笠掠過水面,停下,旋轉着,接着直沉沉地往下墜,好像被沼地一口吞食。
“太陽轉到那個角,咱們就下水。”重明說,“我們要躲在龍血樹的影子裏淌水,不然跟那頂鬥笠一樣。”
“鬼怪的魂靈?”羽月驚聲,“頭兒,鬥笠也有靈魂?”。
重明瞥了眼掉在水裏的木筏,它被水草托着。羽月是個還沒長大的小孩,她的各種情緒通過臉部的肌肉,各種各樣的怪相表達,重明與人接觸的時候,時刻保持着清醒的頭腦。
對獵手來講,狩獵的感覺很複雜,除了表面上必贏的幹勁之外,所有人心裏無時無刻不被恐懼籠罩着。綠色的水草,清澈的水面,身後花草叢生的山坡,眼前如一堵牆一樣的龍血樹林,能夠坐在陽光下直視這一幕,足以震撼人的靈魂,讓人潸然淚下。
獵手沒有心情欣賞眼前的風景。恐怖把這一切淹沒。重明有一把鑰匙,她不确定這把鑰匙能解開這些離奇又荒謬的事情,但她确定她絕不能說出去,不能告訴她的這些獵手同伴,祂們也許可以幫她,但祂們只是為了活着坐上同一條木筏,在這片需要十枚銀幣曬一次太陽的大地上,祂們不知疲倦地狩獵,喘着粗氣,嘴唇幹裂,神志如沒有星光的夜晚混沌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