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月下談心
月下談心
宋風清估摸着姜燈二人走遠了,這才從牢房裏出來,然而一擡眸,卻見對面的牢房也打開了。那懶懶散散的人倚着門框,擡眸看過來,唇一張,吐出一口煙圈。
“風清啊,”來人彎着眉笑,風情萬種,“為師覺得應該和你聊聊。”
宋風清絲毫沒有被抓包的驚慌與尴尬,她只是很冷淡地點了下頭,從喉嚨中吝啬地吐出一個音。
“嗯。”
萬久浔十分不滿:“你對為師真是太沒有禮貌了。”
宋風清沒理會她,徑直往外走走去,萬久浔急急忙忙追上去,“不是說要聊一聊嗎?你跑這麽快作甚?”
宋風清霎時挺住腳步,萬久浔一個沒穩住,撞到了她背上,手中煙杆裏的灰好巧不巧撒到了宋風清身上。兩人差不多高,倒還不至于出現頭撞在對方背這種尴尬的事。
只是很倒黴的,萬久浔的胸撞了上去。她下意識後退一步,一邊揉一邊埋怨:“你也不知道多吃點,背上全是骨頭,撞得為師好疼。”
宋風清回頭,修長筆直的指尖微微一攏,在肩上輕輕一彈,将煙灰掃了去,眉眼冷淡如冰霜,嗓音也冰冷:“師尊,抱歉。”
她又轉過頭去,淡淡道:“出去聊。”
出了地牢,宋風清卻是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被萬久浔拉住了。萬久浔拉着她轉了個方向,朝着自己的院子走,一邊走一邊道:“你那兒啥也沒有,為師可不想和你幹聊。”
宋風清也不反駁,就那麽沉默地跟着她走了。
萬久浔的院子雖說沒有巡邏弟子,但是該置辦的物件是一件不少,八角的燈籠照的院內明亮如白晝。
聊天就得有聊天的樣子,萬久浔将宋風清按在院子中的石凳上,然後從屋內拿出瓜果點心,拎着石桌上的茶壺倒上兩杯。
茶水還冒着熱氣,估摸着她早就料到會有這麽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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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往煙窩裏填了些細條狀的紅色幹草,念咒點燃,吸了一口,待到淡淡的白煙被吐出,才感慨般地道:“好久不曾與你這般談心了。”
宋風清糾正道:“師尊,從未有過。”
萬久浔:“……”
她有些讨厭大徒弟這不轉彎的腦子,剛剛醞釀的感情也沒了,她冷哼一聲,問:“點燭手裏的掌門令,是你給的?”
“是。”
“那你猜到她今晚要劫獄?”
宋風清颔首:“隐約猜到一二。”
萬久浔眉眼一沉,厲聲道:“你這是同流合污,知道嗎?”
宋風清淡淡道:“您也看見了。”
言下之意,萬久浔也是共犯。
萬久浔被徒弟氣的心梗,她默不作聲地繼續抽煙,好半晌才道:“今日在祥雲殿內,你知道蘇望笙會被陷害?”
宋風清沉默,像是在思索什麽,片刻後才點頭。
“那你為何要當着衆人的面把那兩個鬼交出來?”這是萬久浔最不解的地方,明明都知道會有問題,何必還要出頭,私底下把鬼拿出來不好嗎?反正在她萬雲樓的地盤,也沒人敢當面說什麽不是。
宋風清一板一眼道:“正是拿出來了,才知道有問題。”
萬久浔好歹是個樓主,一下便想通了。宋風清今日是故意讓那兩個鬼出來的,就是為了試探蘇望笙身上有沒有被做什麽手腳。
“解了?”
“解了。”宋風清從袖中拿出了一個小香包。
萬久浔瞥了眼,不怎麽在意,畢竟她對蘇望笙沒什麽感情。
煙杆裏的東西又沒了,萬久浔也不再填充,把煙杆随手放了,而後從盤子裏抓了把瓜子,慢悠悠磕起來。
她漫不經心道:“那蘇望笙是人嗎?”
宋風清擡眸看向她,墨玉般的眸子瞧不出半點情緒,嗓音倒還是一貫的清冷:“師尊何出此言?”
萬久浔輕哼一聲:“為師我還沒傻到自家寶貝被動了手腳還看不出來,雲鶴鏡事關重大,你最好給我恢複過來,否則別怪為師不講情面。”
她咔嚓一聲,重重地咬開一顆瓜子。
“雲鶴鏡沒有問題,師尊請放心。”宋風清難得多說了幾個字,她瞧着萬久浔磕完了這把瓜子,又順手拿起一個橘子,好似真的只是在和她月下談心一般。
指尖扒開橘子皮,清甜的橘子香味彌漫在空氣中,萬久浔頭也不擡,繼續詢問先前的問題:“那麽她究竟是人還是妖?”
宋風清微微垂眸,剛一張嘴,一瓣橘子就被塞進了嘴裏,眼前人揚眉笑着,有些得意的樣子:“甜吧?這可是為師花重金從南方運來的。”
橘子的汁水流在唇舌之間,将宋風清剛剛的話淹了回去,她其實不太懂萬久浔為何這麽重口舌之欲。對她而言,食物只是果腹的東西。
不過她還是如實道:“甜。”
“甜就對了,女孩子就該多吃些甜的。”萬久浔嗓音溫柔,眼角微微翹着,顯得妩媚又風情,她修長白皙的指尖落到宋風清嘴角,微微一滑,像是擦去了她唇角的殘汁。
其實宋風清的嘴角幹幹淨淨,壓根不需要她來擦。
宋風清還沒鬧明白她這是要幹什麽,就見她突然湊近了,伸出一根手指戳着她的心口,話跟連珠炮一樣蹦了出來:“為師對你那麽好,難道你連個小小的問題都要糊弄為師?你太讓為師心寒了。”
她說到傷心處,還掏出個手絹,抹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淚。
宋風清微微後仰,與她拉開距離,神色依舊冷淡,“師尊,不要在我衣服上擦手。”
萬久浔僵了下。
“為師……為師沒有!”
宋風清不理會她,垂下頭,慢慢道:“她非人,也非妖。”
“啊?”萬久浔一驚,“那是什麽,人妖?”
宋風清不再說話。
萬久浔一嘆,吃着自己扒開的橘子,好半晌才道:“我知道你有些特殊,知道的東西比為師多。想來這次不讓莫瑤和瓷若參加萬法會,也自有你的一番道理,只是……”
她凝視着宋風清,神色慢慢緩和下來,但語氣依舊有些吊兒郎當:“只是為師怕你出事,畢竟是為師的大乖乖,養那麽久了,若是一眨眼就沒了,為師可是不依的。”
宋風清怔了怔,低聲道:“師尊放心。”
萬久浔不再說什麽了,揮手示意她離開了,只是等宋風清站起來後,她又拿了幾個橘子塞給宋風清。
“甜就拿點回去吃,你看你瘦的,”她上下掃視這宋風清,嘴裏啧啧有聲,“不知道的,還以為為師虐待你了。”
宋風清抱着橘子,動了動唇:“……多謝師尊。”
她走了,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見,院中便只剩下一地月光。
萬久浔拿起煙杆,填上東西,慢慢抽起來。
說來,她遇見宋風清時,好像也是這麽個清輝的夜。但不是在霖齊,而是在清源,正值荷花開放,花香四溢。
彼時她剛得了煙杆和這紅彤彤的幹草,正蹲在路邊嘗試,可惜尚不熟練,一口下去嗆得她幾乎要流淚。也好在這玩意不是煙草,雖然嗆人,但味道倒是不難聞,是一種清幽的草藥香,融在荷花香裏,不太能聞見。
她咳了幾聲,但那白煙嗆入喉中,竟真的将胸腔中的痛楚壓制了幾分,渾身的骨頭都似松了口氣。
她覺得稀奇,正要繼續嘗試,卻聽見身後有動靜,她立刻回頭。
“誰?”
彼時守燭門才剛建立不久,山下的鎮子人并不多,天一黑,便幾乎沒什麽亮燈,也好在月色好,她能很清楚的看見那漂亮的女娃。
漂亮是漂亮,但是臉色太蒼白了,身子也瘦弱,穿着件不合身的薄衫子,仿佛是個鬼。
但萬久浔畢竟是玄門中人,一眼就看出了那不是鬼。因為胸口不痛了,她也難得有了幾分好耐心,便是起身走過去,詢問:“小娃娃,這麽晚了,怎麽不回家?”
女娃娃表情呆滞,烏黑的眼睛很慢地眨了下,嗓音細細的:“拜師。”
萬久浔愕然,難不成還是個傻的?
她伸手摸向女娃娃的臉,想看看是不是因為丢了魂才導致這孩子呆傻,畢竟她面相不錯,不該是個傻子。
這不摸不知道,一模吓一跳,這小娃娃根骨極好,雖然不想承認,但萬久浔不得承認,這女娃娃的天資比自己還要好幾分。
而且的确有些魂魄不穩。
萬久浔不想錯過這個好苗子,尤其還長得這麽好看,于是她咳嗽幾聲,擺出一副仙風道骨的樣子,道:“我乃是玄門之首萬雲樓的樓主,你可願做我的弟子?”
女娃娃面色不變,像是沒聽見一樣,繼續道:“拜守燭門門主為師。”
萬久浔怒了,怎麽,她連那個冷冰塊都比不上嗎?!
她不服氣。
不過為免吓壞這小娃娃,她還是強忍怒氣,繼續道:“我剛從守燭門出來,眼下門主正在歇息,怕是不收徒。你不妨跟我走,我保證對你好。”
也許是“守燭門”三個字觸動了女娃娃,她眨了下眼睛,說:“好。”
于是剛當上樓主的年輕道長拐走了一位小娃娃。
她喜滋滋地把煙杆別在腰間,然後抱起了小娃娃,絮絮叨叨地問:“你叫什麽啊?家住哪裏啊?有沒有什麽親人啊?”
不管她問什麽,小娃娃都只會說:“宋風清。”
看來除了自己的名字,她什麽都不記得了。
但萬久浔絲毫不嫌棄。
因為帶着小娃娃走不快,所以等萬久浔趕回萬雲樓時,她已經錯過了萬雲樓的弟子選拔。
但萬久浔絲毫不在意,畢竟她那時候很喜歡自己那個冷冰冰、傻乎乎的徒弟。
現在嘛,萬久浔還是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