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入局
第2章 入局
竈房裏溫度漸漸流失,姚沐兒從鍋裏舀出半瓢水,倒進木盆悄悄端進柴房。
這水是用來刷碗的,放在往日他不敢亂用,今日爹回來,還帶了饴糖,姚桂芝母女倆不會那麽快找自己麻煩,因此他故意多加了半瓢水,打算偷偷拿來泡個腳。
姚家只有兩間房,一間主屋,一間柴房。
主屋是泥瓦房,五歲的姚寶書跟着姚興福夫婦住東屋,西屋隔開,姚玉珠跟姚寶財各自有自己的小卧房,雖小一些,櫃子書桌一應俱全。
姚沐兒跟弟弟姚青雲,則只能睡柴房,也幸好柴房當初蓋得大,能隔出兩個小空間搭床板,只是其他家具是不可能再放得下了。
巴掌大的地方,連腳都轉不開,姚沐兒只好拉開舊衣裳做的布簾,将木盆放在弟弟睡覺那側。
腳下的鞋子穿了好些年,破了又補,補了又破,夏日還好,冬日若想保暖,便只能往裏邊塞些幹稻草,稻草塞得多了,鞋子被撐破,免不了又要挨凍。
姚沐兒咬着唇,小心翼翼脫下鞋子。
被稻草包裹着的一雙腳,又紅又腫,還有些癢,不過還好沒有凍起水泡,不然等水泡破裂,化膿感染就糟糕了,後娘肯定舍不下銀子為他買藥,何況自己馬上就要嫁人,不對,是被賣掉……
姚沐兒眼眶泛酸。
将紅腫的雙腳泡進木盆,溫熱的水流浸過腳背,身上寒意總算被祛散了些。
冬日活少,家裏活計忙完,為了不讓後娘找自己麻煩,姚沐兒通常會躲在柴房做些繡活,等雞蛋攢得多了,一起拿去鎮上換銀錢。
姚桂芝知道他在做繡活賺錢,每次從鎮上回來,都問他賣了多少銀子,時不時還會進柴房翻他床板,看他有沒有背着自己藏私房錢。
私房錢姚沐兒确實有,但他不傻,才不會把銀子放在家裏呢。
姚沐兒一邊泡腳,一邊小聲盤算着。
Advertisement
“這塊布頭大些,能做一個荷包、兩條帕子。”
“這塊也能用,中間的破洞可以繡個花擋住,這樣就又能做一個荷包了。”
“一個荷包四文錢,複雜點兒的七八文,帕子一文,這些能做……嗯,差不多能做四個荷包,六條帕子,最少能賣二十二文錢!”
姚沐兒心中一喜,緊接着又洩了氣。
如果能順利賣掉的話。鎮上賣繡品的人太多,自己用的布料又是最次等的,好些人都瞧不上。
姚沐兒摸着荷包上栩栩如生的蘭花,神情落寞。
如果娘還在的話,一定會成為嶺水鎮,乃至整個源陽縣,最好的繡女吧。
“姚沐兒,滾出來刷碗!”
後娘吊着嗓門在院裏喊。
姚沐兒忙收起娘做的荷包,穿好鞋子走出柴房。
“一會兒工夫不見躲起懶來了,後院雞喂了?蛋摸了?”
姚桂芝站在竈房外,一雙吊梢眼,斜着姚沐兒。
“已經喂過了,撿了兩個蛋,馬上就能湊夠一籃子,過幾日便可以拿去鎮上賣了。”姚沐兒頓了下,“我剛剛在屋裏繡帕子,沒躲懶。”
“繡帕子啊。”姚桂芝聽後,臉色緩和不少,“那你刷完繼續回去繡吧,馬上年節了,家裏還等着使銀子辦年貨呢。”
見姚沐兒點頭,姚桂芝滿意地出了院子。
姚青雲在角落裏劈柴,姚桂芝前腳剛走,後腳立馬溜進竈房,從懷裏掏出半張帶着熱乎氣兒的糙面餅,遞到姚沐兒面前。
“我特意搶了張最大的。哥你是不知道,姚桂芝眼睛瞪得老大,有這麽大。”姚青雲用兩根指頭撐起眼皮,學給他哥看。
姚沐兒被逗笑,抿着嘴角露出兩個梨渦來。
“你自己吃吧,哥不餓。”
“少騙人了,你昨晚就沒吃多少。”姚青雲把餅往他哥手裏塞,“姚玉珠去鎮上玩,要晚晌才回來,爹待會領着姚寶書出去串門子,下午你就待在柴房裏做繡活,不會再有人來打擾你了。”
姚沐兒躲不開,擔心兩人再拉扯下去,被院子裏瘋跑的姚寶書瞧見,便接過餅子掰成兩半,自己本想留下小的那半,不想被弟弟搶了去。
姚青雲小聲道:“我剛才吃過了,要這塊小的就行。”說完抓着餅子,兩三口塞進嘴巴裏。
“哥我去劈柴了,你慢慢吃!”旋即一陣風似的,跑出竈房。
聽見外頭響起劈柴聲,姚沐兒垂下腦袋,啃着沒什麽味道的糙面餅,心裏湧起一陣暖意。
姚家村不富裕,村民們大多只吃早晚兩頓。
姚沐兒早食只吃了半塊糙面餅,荷包繡到一半,肚子便開始餓得咕咕叫,随着日頭落下去,手指也凍得有些不聽使喚,勉強繡了兩張帕子,見時辰差不多了,便理好繡線,準備去竈房生火做晚食。
“興福家的!”
見院裏來了人,姚沐兒縮回腳,打算等人走了再出去。
“他巧嘴嬸兒怎麽來了?”
“你讓我幫你打聽的那事兒,有着落了!”
“真的?快,進屋說。”
“不用,幾句話的事兒!那戶人家是沈家村的,當家的一年前沒了,兒子八年前被朝廷征兵走至今沒回來,如今家裏只剩沈氏一個,日子過得清貧了些,但沈氏是個好的,沐哥兒過去保證不會受委屈。”
姚沐兒聽着對話,心中咯噔一聲。
是要拉自己去配陰婚嗎?
院子裏,姚桂芝也是一驚。
“他巧嘴嬸兒這話可說不得,拉活人配陰婚可是要掉腦袋的!”
人稱“巧嘴媒婆”的孫六娘哎喲一聲:“那哪能啊!也怪我沒說清楚,那沈家小子雖說沒回來,但戶籍一直沒消,官府的也說人還活着,只是大家不信罷了,畢竟當年跟着一起去的,三年前就已經回了村兒,幾個戰死的朝廷也都發了撫恤金,就他一個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時間一長,大家夥就默認沒了。”
“那就好。”姚桂芝放下心來。
只要戶籍還在,衙門便不會追究,只是……
“他巧嘴嬸兒,聘禮沈家打算出多少?”
孫六娘伸出一個巴掌,“五百文。”
“啥,才五百文?!”
姚桂芝一臉不樂意,這也太少了!
雖說哥兒不如女子,可聘禮最低也能拿一兩半,沈家只出五百文,是看準了官配在即,想要強行壓價吧!
孫六娘看出姚桂芝想法,好言勸說:“興福家的,五百文不少了,沐哥兒過了年節二十一,這個年紀還沒嫁出去的哥兒,整個源陽縣也挑不出幾個,何況孕痣這麽淺,将來能不能生都兩說。”
“再有,十日後便是官配的日子,且不說這官配有沒有聘禮,即便是有,那被剩下來的漢子能是什麽好的,運氣好碰到個缺胳膊斷腿的,沐哥兒嫁過去吃點苦照顧着,連累不到家裏,運氣不好遇見個地痞流氓可怎麽辦,三天兩頭來家裏鬧,這日子還過不過了?”
見姚桂芝有些動搖,孫六娘忙趁熱打鐵,下了劑猛藥。
“都是一個村子的,我也不瞞你,我兒子石頭在縣衙裏當差,這你是知道的,前幾日他回來看我,聽他說起官配上的事,咱們源陽縣十裏八村兒的地痞流氓,現下也不着急了,就等着岳家把新娘子送上門呢。到時命不好碰上一個,別說銀錢讨不到,你們兩口子的棺材本怕是都要保不住!”
“至于報官你就別想了,這兩年剛打完仗朝廷正缺人呢,只要不出人命,對這種事那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即便抓進去也只是關個幾天又放出來,到時只會變本加厲,鬧得更兇。”
姚桂芝聽後徹底怕了,拉着孫六娘胳膊,着急道:“他巧嘴嬸兒,你可得幫幫忙,我們家可沒什麽家底,要真被哪個無賴盯上,這一大家子該怎麽活啊!”
孫六娘拍拍姚桂芝手背,示意她放寬心。
“大妹子別急,我要是不想幫何必跟你說那麽多,剛才就直接撂挑子走人了。我啊還是那句話,都是一個村的,咱能幫就幫,低頭不見擡頭見的,只要咱姚家村的人都擰成一股繩,沒有什麽過不去的坎兒。大妹子你說是這個理兒不?”
“他巧嘴嬸兒說得對,可五百文……”
不等姚桂芝說完,孫六娘便拉下臉來。
“大妹子要實在不樂意就算了,寧家村還有戶人家正等信兒呢,連銀錢都不要。別怪我說話難聽,就你們家沐哥兒這條件,還想要一兩多的聘禮,做夢去吧!”
說完扭身便走。
姚桂芝見狀慌了神,忙追上去将人攔住。
“剛才是我沒轉過彎來,五百文就五百文,他巧嘴嬸兒你再幫忙跑一趟,就說我們家同意了。”
成了!
孫六娘心中竊喜,面上卻裝作一副不耐煩的模樣。
“真是,還當我害你不成,要不是一個村的,我才懶得操這個閑心,費力不讨好不是!”
姚桂芝賠笑道:“是我拎不清了,他巧嘴嬸兒消消氣。”
孫六娘捏着帕子,像模像樣往胸口上拍了兩下。
“有件事得提醒下大妹子,那沈氏是個病秧子,家裏又沒啥積蓄,若不想日後隔三岔五被親家上門打秋風,可得早做準備才好。”
姚桂芝一聽立馬上了心。
“跟沈氏說,沐哥兒去了沈家就是他沈家人的了,跟我們姚家一點幹系都沒有!”
“光口頭上說說可不頂用。”
“那就立字據!”
孫六娘故作驚訝,“大妹子這是要将沐哥兒賣給沈家?”
姚桂芝愣了下,随即點頭道:“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