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不知不覺間, 薄莉已經非常了解埃裏克。
假如這時,她繼續進攻,他肯定會像前幾次那樣迅速消失。
最好的辦法是以退為進。
正好這時, 她也有些餓了——特地推掉慶功宴,趕回來看他在幹什麽。
幸好, 結果沒有讓她失望。
他揭下面具,還主動吻了她。
于是,薄莉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說:“我餓了,你會做飯嗎?”
埃裏克看了她一會兒, 戴上白色面具,轉身走出卧室。
如果他要離開的話,應該直接就消失了。
他不會是要去給她……做飯吧?
薄莉眨了下眼睫毛,立即跟了上去。
果然, 埃裏克走下樓以後,徑直走向廚房, 扯下手上的黑色皮手套,挽起袖子,擡眼問她:“你想吃什麽。”
他很少在她面前露出手指, 就連剛剛接吻時, 也戴着黑手套。
此刻扯下手套,露出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指,膚色蒼白, 幾近嚴冷, 似乎缺乏某種血質, 透出一種禁欲之感。
然而,手背上靜脈血管根根分明, 幾根筋脈微微凸起,猶如青色的浮雕,一路游走至上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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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莉忍不住盯着看了一會兒。
他長得太快了,短短一段時間,不僅身量拔高了一截,手臂的肌肉也漲大了。
埃裏克被她盯得汗毛一根一根立了起來。
之前,他理智盡失,揭下面具的那一刻,其實是沒什麽感覺的。
直到現在,他才想起自己的臉龐被看盡了,沒有漏掉任何一處細節。
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感到自己是裸露的。
臉是裸露的,手是裸露的。
從頭到腳,無一不籠罩在她的視線裏。
薄莉見他像過敏了一樣,從耳根到手臂都起了疹子似的泛紅,才移開視線:“你不知道我的口味嗎?”
他們其實沒有在同一個餐桌上用過餐。
埃裏克卻沒說什麽,轉身去找食材。
蔬菜都被費裏曼大娘整齊碼放在地上,豬牛羊肉則被儲存在冰窖裏。
薄莉從來沒有進過廚房,不知道冰窖在哪兒,埃裏克卻像回到自己家了一樣,不費吹灰之力找到了冰窖。
薄莉很想問:你到底來過我家多少次?
但看到他血紅的耳根,又把話咽了下去,怕把他吓跑。
他似乎真的很了解她的口味,知道她能接受甜食,但不接受在炖牛肉裏加奶油。
不過,她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奶油,如果将奶油熬成濃稠的醬汁,再澆到鮮嫩的龍蝦肉上,她又很愛吃。
她最愛的還是辣椒。
費裏曼大娘說,她從來沒有見過哪個小姑娘那麽愛吃辣椒。
埃裏克明顯也知道這一點,除了那一盤奶油龍蝦,別的菜肴或多或少都放了墨西哥辣醬。
薄莉在旁邊看着,感覺他用刀子切肉的時候,神态冷靜得過分,切出來的肉也厚薄均勻,像極了恐怖片裏從容處理屍體的高智商變态。
……哦,他好像就是。
薄莉又看了十多分鐘,直到埃裏克忍無可忍,冷着一張臉把她打發了出去。
其實她對這頓飯沒抱什麽希望。
埃裏克的确是一個全能型天才,但不一定在做飯上也有天賦。
而且,口味是一件非常主觀的事情,她和埃裏克又有一百多年的代溝。
薄莉對他要求不高,只要比學校食堂好吃就行。
誰知,她剛吃了一口龍蝦肉,眼睛就睜大了。
居然完全符合她的口味。
……無論是肉質口感、香料用量,還是鹹甜程度,都跟她的喜好百分百契合。
薄莉驚訝地看向他。
這是怎麽做到的?
裙子的尺寸可以靠目光測量,口味也能用目測嗎?
埃裏克已經習慣性站在了陰影裏。
他抱着手臂,與她的視線交彙一霎,又看向別處。
他的神色沒有太大的變化,薄莉卻看得心頭一震。
他在黑暗中看了她多久?
時間長到……連她的口味都了如指掌?
薄莉看着面前的美味佳肴,忽然有些難以下咽。
跟大多數現代人一樣,她對戀愛的态度,算不上輕浮,但也與鄭重二字無關。
她對埃裏克的态度,也是如此。
他無論是長相、性格,還是言行舉止,都合她的口味。
跟他共處一室時,還能感到微妙的心悸感。
這種情況下,她想跟他談一場戀愛,再正常不過了。
問題是,她完全沒有想過以後,也沒有想過埃裏克對愛情是什麽态度。
但剛剛那一眼——可能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看向她時,眼中的情感已濃烈到了可怕的地步。
人們常說“本性難移”,可見想要改變固有的思維是多麽困難。
薄莉被他身上的荷爾蒙吸引,完全忘了以他的性格,一旦愛上一個人,就絕不會放手。
現代社會,已經沒人再用“至死不渝”去形容愛情。
龐大的生存壓力下,人們甚至開始調侃“騙感情可以,騙錢不行”。
埃裏克卻顯然不是這樣的人。
他像對愛情至死不渝的人。
薄莉心髒狂跳,差點拿不穩手上的餐叉。
她不知道自己确切的感受,一切似乎都脫缰了,失控了。
他把她當成獵物,追捕,堵截,用刀子恐吓她時,她雖然害怕,但也感到一種脫離現實的刺激感。
可是,發現他會永遠愛她時,她的心髒卻像陡然從高樓墜下,莫名有種玩脫了的忐忑感。
是害怕嗎?
也不是。
更像是……良心不安。
薄莉吃完了晚餐。
即使滿心忐忑,她還是消滅了将近一半的菜肴。
……沒辦法,太好吃了。
埃裏克見她吃完,上前收拾幹淨,拿到廚房裏開始洗碗。
他洗碗的姿勢也相當賞心悅目,薄莉卻沒什麽心思在旁邊欣賞了。
她心虛極了,找了個借口溜了。
薄莉本來打算接下來幾天,故意冷落埃裏克,逼他向她進攻。
她原本還有點兒擔心,自己演不出冷落的感覺,誰知,發現他可能會愛她一輩子後,演都不用演了。
她每次看到他,眼神就下意識躲閃起來。
其實,至死不渝的愛情也沒什麽不好的。
薄莉主要是不想在十九世紀待一輩子。
——她想回去。
要是她回去了,埃裏克還在十九世紀,他該怎麽辦?
薄莉不由緊張起來。
他頭腦那麽聰明,無時無刻不在注視她,現在又被她勾起了探究欲,再加上那本筆記本……他會不會已經猜出她不是這個時代的人了?
假如他知道她是一百多年以後的人,有可能回到未來,會不會做出什麽過激的事情?
薄莉痛恨自己躁動不安的性癖。
這麽緊張的時刻,她想到埃裏克有可能為此反應過激,第一反應居然是刺激和興奮。
她真的沒救了。
遲早死在這性癖上。
薄莉輾轉反側一個星期後,忽然看開了——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吧,她能不能回去還是個未知數。
埃裏克是否會愛上她,也是個未知數。
一切都還沒有定論,她就想那麽遠,着實有些杞人憂天。
于是,薄莉把這些想法打包抛到腦後,繼續對埃裏克忽冷忽熱,若即若離。
就在她琢磨什麽時候收線時,城裏突然出了一個大新聞。
一個叫“格雷夫斯”的人,仿照她的經營模式,開了一家新鬼屋,取名為“怪景屋”。
格雷夫斯顯然是有備而來,資金比她充足太多,一來就租下了城郊一座大別墅,又請了知名編劇寫劇本,演員更是本地劇院小有名氣的明星,一下引起了不小的震動。
他還在報紙上放話,不管薄莉那邊有什麽獎勵,“怪景屋”這邊通通翻倍。
也就是說,薄莉那邊演員觸碰觀衆一次,觀衆可以得到十美元的賠償,“怪景屋”這邊卻是二十美元。
薄莉那邊八分鐘內通關的觀衆,可以得到五百美元的獎勵,“怪景屋”這邊卻可以得到一千美元。
五百美元已經是一筆巨款。
一千美元,更是一個天文數字。
此話一出,甚至在工廠裏引發了一陣騷動——工人們辛勤工作十二個小時,每天的工錢還不到五十美分。
他們面黃肌瘦,汗流浃背,只剩下薄皮和枯骨,每掄一下錘子,都能聽見骨頭在嘎巴作響。
一千美元,相當于他們這樣不眠不休地工作一千天。
窮人們在工廠裏揮汗如雨,富人們為了打發閑暇時間,居然争先恐後地讓人驚吓自己。
這世界太不公平了。
上流社會的太太小姐們也對此議論紛紛。
薄莉現在風頭太盛——作為女人,既無女士的風度,也無上等女人的身家,還能過得如此風生水起,實在有違南方的傳統和教條。
她們當中不少人,對薄莉的演出都好奇極了,只是礙于上等女人的臉面,不好去給薄莉花錢。
要是“怪景屋”的演出效果能超過薄莉,挫一挫薄莉的銳氣,對新奧爾良的上流社會來說,百利而無一害。
與此同時,格雷夫斯還在報紙上操縱輿論。
他在文章裏聲稱,薄莉的演出形式最早起源于印度。
早在半年前,他就想在新奧爾良推出“怪景屋”的演出,但因為沒有拉到投資,才耽擱至今。
他甚至知道了薄莉跟那三位紳士的官司,措辭謹慎極了:“我不知道克萊蒙小姐是從哪裏得知這種演出方式的——不管她是怎麽知道的,我都不會貿然評價一位女士的人品。”
“總之,請相信,‘怪景屋’的演出才是最正統的、最專業的。”
言下之意,薄莉剽竊了他的商業創意。
這消息一出,薄莉的馬戲團不得不關門,暫停營業。
薄莉本不想關門,但因為格雷夫斯的言論,不少人都過來看熱鬧辱罵她,一看到有人想買票進去看演出,就發出長長的噓聲。
這種情況下,開業除了徒增笑料,也賺不到錢,幹脆關了算了。
瑪爾貝第一次見到格雷夫斯這樣的人,氣憤極了:“這人真是個小人、豬猡、白人敗類!那些觀衆也是蠢貨,難道他們看不出來,這都是格雷夫斯的一面之詞嗎?”
“如果這種演出方式,真的是從印度傳來的話,”西奧多說,“為什麽之前沒人提出來?”
艾米莉也罕見地動了怒:“這些人之前說克萊蒙小姐的演出是‘蛇蠍女人的生財之道’……格雷夫斯不過是換了個性別,他們就說這是史無前例的絕妙演出,打破了演出的固有形式,這真的太不公平了!”
薄莉倒很冷靜,甚至反過來安慰他們:“沒關系,我有把握讓他們破産。”
格雷夫斯太自信了,以為自己資金充足,場景宏大,道具精美,善于操縱輿論,就可以将她踩在腳下。
他見她的鬼屋,靠那些噱頭經營得如此火熱,于是也毫不猶豫地剽竊了過去。
可惜,他剽竊什麽都行,唯獨不該剽竊那一條——“八分鐘內通關,可以得到一千美元”。
她敢這樣承諾,不是因為演出模式別出心裁,而是因為有埃裏克。
營業期間,不是沒有膽子大的人,差點八分鐘內通關——就算膽子一般,進來玩個十幾遍,熟悉路線後,也有可能八分鐘內通關。
這種時候,她都會讓埃裏克出場。
埃裏克精通魔術、催眠,酒館裏每一個機關,每一條暗道,每一扇活板暗門,都完全由他主宰。
有時候,他甚至不用下達心理暗示,就能讓觀衆“倒頭就睡”,瞬間得到嬰兒般的睡眠質量。
格雷夫斯卻單純地以為,只要是個鬼屋,就能把觀衆吓得魂飛魄散。
薄莉決定,只要格雷夫斯的怪景屋一開業,就帶上埃裏克,先去賺他個幾千美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