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跟西奧多的誤會解除後, 薄莉發現,他是一位不錯的保镖。
之前都是索恩陪她出行——索恩年紀小,身材瘦弱, 又戴着頭套,很容易招來人們異樣的眼光, 但西奧多不一樣。
西奧多眉弓高,鼻子大,下颚寬,長相原始而野性,配上兩米四的身高, 坐在駕駛座上,街坊鄰居別說看她了,連講閑話的嗡嗡聲都低了許多。
一個小時前,薄莉問記者, 能不能給她介紹一位律師——知名學府出身,但搞砸過幾個案子, 現在急需一場官司證明自己的那種。
記者一臉震驚:“你怎麽知道我認識這樣一個人?”
薄莉聳聳肩:“我只是随口一問。”
在記者的指引下,薄莉提着裙擺,走進一家律師事務所。
辦公室狹窄而窒悶, 顯得雜亂無章。
薄莉走進去時, 差點踢到一個白瓷杯子——杯底黏着褐色的咖啡殘渣,已經長出了白色的黴花。
這時,辦公桌聳動了一下, 吓了薄莉一跳。
一個男人從桌底爬出來, 渾身酒氣地接待了她:“啊, 一位女士——稀客!請問需要我做什麽呢?”
男人相貌端正,身穿紅絲綢內襯的西裝, 之前應該是一位體面的紳士,現在看上去卻更像馬戲團的演員。
薄莉說:“鮑勃說你是一位非常優秀的律師。”
鮑勃是記者的名字。
“啊,鮑勃,沒想到那小子還會給我介紹生意!”男人說,“姑且可以這麽說吧。但必須告訴你的是,我打輸過好幾場官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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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
“唔,我開始好奇起來了。”男人抽出椅子,坐下來,“那我們進入正題吧——女士,你找我有什麽事呢,對長輩的遺囑有疑問,還是某個無賴欠了你的錢?”
“不是。”薄莉回答。
“我知道了!”男人一邊說,一邊在抽屜裏翻找香煙,“你想讓我幫忙起草合同?是什麽樣的合同呢?”
“都不是,”薄莉也坐了下來,“我找你,是想讓你幫我起訴三位紳士。”
男人找香煙的動作停下了,臉上玩世不恭的表情也消失了。
他仔細打量薄莉片刻,站起身,理了理歪斜的領帶,又在褲子上擦了擦手掌,朝薄莉伸出一只手:
“原來你就是城裏近來議論紛紛的克萊蒙小姐,幸會。”
男人叫裏弗斯,新奧爾良人,曾在紐約一家知名律所當律師,後來因為打輸了幾場官司,被迫離開紐約,回到家鄉。
本想在新奧爾良重振旗鼓,誰知這裏根本沒有需要律師的地方,人們最多找他立個遺囑,要不就是花草樹木長到別家院子裏這樣的小事。
當地人都極好面子,不會輕易讨債,更不會雇律師讨債,所以裏弗斯回到新奧爾良後,盡管表面上還是光鮮亮麗的律師,實際上已跟無業游民無異。
裏弗斯早就在報紙上看到薄莉跟那三位紳士的争吵,但是從來沒有想過薄莉會起訴那三位紳士。
——女人跟男人在報紙上吵架已是驚世駭俗,怎麽可能起訴男人?
誰能想到,薄莉就是這樣一位獨行特立的女子,不僅跟三位紳士吵架,還要起訴他們侵犯了自己的名譽權。
裏弗斯經手過許多案件,一眼看出這是必勝的官司。
美國的法律體系起源于英國的普通法,法官主要依據歷史判例和社會風俗進行判決。
女人因名譽權而起訴男人,簡直聞所未聞,更不用說歷史判例了,那麽主要依據的就是社會風俗。
薄莉的确有違背社會風俗的地方——穿褲子,剪短發,做生意。
但這些并不是紳士在背後議論她,甚至在報紙上公開侮辱她的理由。
更何況,新奧爾良位于美國南方,最出名的就是騎士精神。
而騎士精神最重要的一點,就是男性必須尊重婦女。
若婦女遭遇騷擾或诽謗,男性則有義務挺身而出,見義勇為。
米特、萊特和戴維斯,作為本地的知名紳士,居然在報紙上公開批評薄莉的行為。
被薄莉指出他們的言論不符南方騎士精神後,居然毫無悔改,繼續诽謗。
僅憑這一點,裏弗斯就有把握勝訴。
薄莉把今天的報紙遞給他:“還有這個,也算诽謗吧?”
裏弗斯接過來,迅速看了一遍:“當然算。這純屬诽謗——他沒有證據證明是你的演出導致米特中邪。”
“那這份報道,是否也可以作為,那三位紳士的言論對我的名譽造成不良影響的證據?”
“可以,可以。”裏弗斯有些興奮,“歷史上不是沒有女子起訴男子的案例,但涉及名譽權的還是頭一次——克萊蒙小姐,我願意無償幫你打官司,只要你同意在報紙上公開細節。”
薄莉卻沒有馬上答應下來:“裏弗斯先生,這個交易似乎有些不公平。”
“怎麽不公平?”裏弗斯一愣。
“美國是普通法,”她開口就讓他一怔,“在普通法的體系裏,首例案子都具有劃時代的影響力。”
“如果我們勝訴,之後所有類似的案子,都會引用我們的判例進行判決,你的名字也會在法律界被反複提及。這樣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你給我開出的條件,卻僅僅是不收我的錢?”
裏弗斯沒想到薄莉對法律也有研究。
他抓抓腦袋:“那你要什麽?錢?債券?房子?我在紐約工作的時候攢了不少錢……你說個數,我看看身上的錢夠不夠,不夠我去找朋友借。”
“我不要錢。”薄莉說。
“那就難辦了,”裏弗斯倒吸一口涼氣,“克萊蒙小姐,你也看到了,我這裏一團糟,已經有好幾個禮拜沒開張了。如果你想要別的——譬如,進某個高貴的社交場合,或是讓我幫你跟某位大人物牽線搭橋……我恐怕做不到。”
“你想多了,”薄莉失笑,“我想要的是你——我想請你成為我的首席律師。”
裏弗斯一頓,随即答應下來。
兩人一拍即合。
裏弗斯負責收集證據,尋找證人,拟定辯護稿子。
薄莉則根據他找到的證人名單,一個一個地去套近乎,同時在報紙上為自己的起訴預熱。
他這間辦公室臭得可怕,薄莉來了兩次後就不想來了,讓他搬到別墅去了。
于是,馬戲團的家庭又多了一名成員。
裏弗斯查到《使紳士瘋狂的馬戲團演出》這篇稿子,出自新奧爾良某劇團的經理之手。
這下勝訴的概率更大了。
劇團經理的身份,說明他根本無法從客觀的角度,評判薄莉的人格與演出。
即使他不是同行,作為男性,也不該這樣公開诋毀一位女士。
誰讓男人都認為女人天真無邪、柔弱無助呢?
作為男性,做生意比不過女人就算了,還要靠诋毀女性謀利,那真是無比下作。
在一片嗡嗡的議論聲中,薄莉的馬戲團正式開業了。
紳士發瘋、安全問題、第一例女子因名譽權起訴男子……不管人們如何看待薄莉,對她的評價是好是壞,她和她的馬戲團都成了新聞媒體的常客。
不少太太小姐在私底下起誓,絕不會去看薄莉的演出一眼,在路上碰到她,也不會跟她打招呼。
但真正開演那天,她們還是過去了——薄莉放出消息,會在酒館門口設立兩個排行榜,有單人排行榜,也有家族排行榜。
家族成員的通關時間可以累積,也就是說,該排行榜的名次不僅象征着家族的財力——馬戲團演出,五塊錢一次;也象征着家族的膽量。
目前,戴維斯的家族墊底。雖然萊特和戴維斯,是一起攙扶着走出酒館,但因為戴維斯先邁腳,所以淪為了排行榜的最末名。
很多劇團同行也跑來看熱鬧,覺得薄莉的演出肯定會以虧本告終。
——先不提女人的能力,就她這個表演形式,怎麽看都不可能比劇院更賺錢。
劇院一次性能接納多少觀衆?
她這個酒館,一次性又能接納多少觀衆?
出乎他們意料的是,薄莉居然縮短了演出時間,還弄出一個排行榜。
同時,因為演出地點在酒館,她還可以一邊賣入場券,一邊賣酒水小食。
圍觀人群過來看熱鬧,熱鬧還沒看到,先被烤土豆、羊肉串、墨西哥卷餅的濃香吸引了過去。
同行們看到薄莉大賺特賺,氣得眼睛都紅了。
劇團的經理們更是恨不得聘一百個寫手,在各種小報上瘋狂诋毀薄莉的演出和食物,可想到最近鬧得沸沸揚揚的起訴事件,只能咬緊牙關,背地裏小聲罵兩句。
薄莉沒注意到那些眼紅的目光,她算賬算得頭皮發麻,很想把埃裏克從鬼屋裏拽出來,讓他幫忙算賬。
幸好手機有計算器的功能,晚上她核對賬目的時候,可以直接用計算器算。
不然,她真的想一頭撞死在賬本上。
第一天演出結束後,薄莉粗略估算了一下營收。
不算成本,她這一天賺了一百塊錢。
這是一個相當驚人的數字——很多職員,一周才賺十塊錢。
當然,因為是第一天,有很多重複收入。
比如,某位男士跟米特有仇,三分鐘被吓出來後,又進去了五六次,終于在精神崩潰前,把名次刷到了米特的頭上。
薄莉看得大為震撼,非常惋惜這個時代沒有大屏幕,不然她肯定會把這位散財童子和米特的名字并列在一起循環播放,給他提供滿滿當當的情緒價值。
她轉念一想,好像也不是不行,回去問問埃裏克能不能實現。
這段時間,她白天要監督演員們的排演,晚上則要跟裏弗斯讨論案子,幾乎沒怎麽跟埃裏克說話。
薄莉承認,這其中有故意的成分。
有時候她明明忙完了,已經閑得開始玩手機。
但埃裏克走進她的卧室,她還是會頭也不擡地擺擺手,說自己在忙。
他的洞察力如此敏銳,當然能看出她是否在撒謊。
幾次下來,她能感到,他不止一次想要迫近她,審問她到底在忙什麽。
可最終,他還是抑制住了這一沖動。
薄莉覺得,再來一次,他可能就抑制不住了。
只是,他控制情緒的能力太強。
薄莉始終想不到還有什麽能引起他的情緒波動——這些天,她跟西奧多、裏弗斯等人走得那麽近,他都沒什麽反應,就暫時擱置了下來。
現在,首演結束,她總算可以松一口氣,去跟他好好聯絡感情了。
等圍觀人群散去後,薄莉提着裙子,跑到二樓,卻發現負責機關的,根本不是埃裏克,而是索恩。
索恩始終對表演有些抵觸,薄莉也不強迫他,給他安排了一些幕後工作,讓埃裏克教他如何控制機關。
埃裏克對此沒有異議。
他對索恩的态度還算溫和,索恩卻被他吓哭了好幾次。
有一次,要不是薄莉在旁邊攔着,他差點想催眠索恩,直接一步到位。
可惜,薄莉攔得了一時,攔不了一世。
她跟裏弗斯讨論案件的功夫,埃裏克已經強行把知識灌入了索恩的腦子裏。
索恩清醒後,雖然記住了如何控制機關,但一聽到埃裏克的名字,就會吓得面色慘白,渾身發抖。
從那以後,薄莉再也不敢給埃裏克分配教學任務。
不過,催眠的效果還挺不錯的。
至少今天一整天,薄莉都以為是埃裏克在後面操縱機關。
薄莉先是誇獎了一番索恩的幕後工作,然後問道:“你老師呢?”
索恩第一次獨挑大梁,也有些興奮,臉頰紅紅的:“他回去了。”
“回哪兒去了?”
“別墅呀。”索恩說。
薄莉有些納悶。
埃裏克又不跟他們住在一起,回別墅幹什麽?
她沒有多想,給了費裏曼大娘一筆錢,讓她帶他們去餐館裏吃大餐。
首演這天,裏弗斯也在場。
他本想跟薄莉一起回別墅,被薄莉一把抓住領子,遞到了費裏曼大娘手上:“讓他也去吃點兒。”
西奧多低聲問道:“那你呢?”
“我回別墅有點兒事。”薄莉戴上寬檐帽,在下巴系上緞帶,坐上輕便馬車,“你們去吧,記得玩開心點兒,今天我們可是賺了一大筆錢!”
跟衆人道別後,薄莉一抖缰繩,掉轉馬車朝別墅駛去。
她內心毫無危機感,只是有些好奇,埃裏克為什麽要選在今天回別墅?
她的卧室,他向來是想進就進。
她的東西,他也是想看就看。
總不可能是,他今天終于發現,這是不道德的,于是決定避開她吧?
薄莉心髒狂跳起來,手心也滲出了熱汗,有一種即将拆盲盒的緊張感——難道他終于被她弄得忍無可忍,決定跟她攤牌?
她加快了行進速度。
不管接下來要面臨什麽,她都期待極了。